贺云升立在石壁后的阴影里, 绞紧了手指。

  他总觉得晏顷迟这次回来以后和从前不一样了,但是他道不明是哪里不同,只觉得冥冥之中, 好似有什么东西, 永远遗留在了过去。

  贺云升抬眼,看着结界外的景色, 雪已经停了, 风却仍旧凛冽。

  层层的结界, 像是能隔开现实的恐惧, 贺云升不敢进去, 更怕有影子走出来。他的心还停留在过去,那里残留着萧衍十七岁时的影子,青涩稚嫩,忽然间他又忆起来两个人最后一次的见面,萧衍跪在牢里,满身的伤。

  最是落魄, 所以最是深刻。

  即便如此, 那时他眼睛里透出的光仍旧清澈, 可方才在牢里看见那一眼, 萧衍再不复年少, 曾经的稚嫩完全消磨殆尽,呈现在眼底的成了深不见底的阴郁。

  许是愧疚, 又或是紧张,贺云升反复揉搓着自己的手,情绪无处遁藏。

  他欲要径自离开这里, 但步子刚迈出去, 便听见结界外有杂沓的脚步声传来, 守卫轰然朝两边散开,道上走来了一众长老。

  “见过掌门,诸位长老。”贺云升行礼。

  “你怎生在这儿?”有人问道。

  “萧师弟有话要同师尊说,师尊便让我先在外边候着。”贺云升答道。

  “你将情况都同晏顷迟说过了?”周青裴问。

  “一切皆是如实禀告。”贺云升说罢,踩过积雪绕到了另一侧,给众人让了位置,看着他们朝阵台走去。

  ——*****——

  阵台内。

  “堕魔已经是判门的死罪,”晏顷迟语气淡漠疏离,“何况你又杀了宗门这么多人,总该要给我一个理由的,但无论是何原因,都不是你弑杀同门的理由。”

  “我不是同你说过了么?”萧衍似笑非笑道,“那都是他们自找的。师叔,我是无辜的,是他们先要杀我的,我好怕。”

  他咬着字音,唇角浮出森冷的笑意:“我怕的要死,所以我杀了他们,成王败寇而已,我有什么错?嗯?”

  晏顷迟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眼神平波无澜:“执迷不悟,朽木难雕也。”

  “我执迷不悟?我朽木难雕?”萧衍喃喃重复,忽然抓紧了晏顷迟的衣襟,贴近他。

  没了牢门的隔阂,两个人几乎是面挨着面,呼吸交融。

  “晏顷迟你又是什么好东西,难道你很干净么?”萧衍认真打量着他的容颜,停顿片刻后,似是想起了什么,微挑的眼尾朝他勾出了抹弧度,里面漾着不留痕迹的撩拨。

  晏顷迟垂眼看他,眼色黯淡。

  “你右腿内侧靠近阳.根的位置有块印记。”萧衍眼风一偏,瞧见了后面待命的弟子,压低了声儿说道,“一个指甲盖儿那么大。”

  他说罢抬手比划了下,唇角重新抿出了笑意:“我们睡过的,那夜的滋味你一定很受用吧,销魂么?让我出去杀了裴昭,我可以日日同你枕合欢,赴云雨。”

  “放——”肆字还未出口,晏顷迟的话已被尽数堵住。

  没有任何的前兆,萧衍忽然踮起脚,吻住了他。

  晏顷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后面突然进来的周青裴和一众弟子也全跟着怔住了。

  萧衍齿间含着的血沫霎时间沿着津液荡开,晏顷迟尝到了股浓郁的腥膻,那探进来的舌柔软滑.腻,抵在他的齿关,温热中含混着腥膻。

  然而下一刻,萧衍齿间陡然狠狠用力,咬破了晏顷迟的唇,晏顷迟在这突如其来的刺痛中陡然回神,他扣紧了萧衍的手腕,把人扯开。

  萧衍用腿勾住他,死拽着晏顷迟的衣襟不肯松,晏顷迟跟他一并摔倒在地,两相对峙,皆是寸步不让,萧衍手腕被捏得剧痛,他偏头,一口咬在晏顷迟的脖颈上,咬出了血也不肯松口。

  晏顷迟被他咬得吃痛,终于变了面色,眼中怒意浮现:“松口!你发什么疯!”

  萧衍加重了齿间力道,报复似的紧咬不松,尖利的犬牙刺进了晏顷迟的肌肤,晏顷迟抽不出身,挣脱时刮破了萧衍的脸,这般勾缠撕扭,涌入口中的全是血腥味儿,那灼烫的温度贴在一起,感官清晰。

  “这孽障——!”周青裴气得指尖发颤,“还不快去给他拦下!”

  弟子们原本怔怔立在一侧,闻言不敢迟疑,登时全冲上去。

  后面长老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抬袖遮目,低声窃语:“疯了,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般苟且之事!不堪入目!罔顾人伦!”

  两个人很快被一众弟子拉开,萧衍被强硬的摁住,喘息激烈,他狠挣着锁链,额头磕在了岩壁上,锁链在挣动中哗啦啦作响。

  “你看,是晏顷迟先勾引我的,”他齿间绷着血,含混不清的笑道,“对么师叔?”

  晏顷迟不答话,他被旁边弟子扶起,手按在被咬破的颈间,低低喘息着,脖颈上刺痛不散,俨然一个带血的牙印,他痛得微微皱眉。

  “这孽障是真疯了!这般大逆不道的事也做得出来!”

  “胡闹!真是胡闹!是谁把禁制解了让这疯狗有可乘之机!”

  “是我。”晏顷迟胸口起伏不定,他听着萧衍近乎疯狂的笑声,眼中情绪几经沉淀,最终化作乌有。

  贺云升从外面闻声赶来,刚踏入便瞧见几名弟子摁着萧衍,他的头被抵在岩壁上,脸上蹭的全是污秽。

  “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他低声询问临近弟子。

  “晏顷迟,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会堕魔判门吗?”萧衍舔去唇上的血,笑声癫狂,“因为我勾引你了啊!可那是你要主动的,是我的错么?!是我的错么!!”

  “孽障,还不快住口!”后面有人低斥道,“满嘴污言秽语!三长老岂是你这种畜生能污蔑的!快给他嘴堵上!勿要再让他妖言惑众!”

  他话音方落,后面的弟子一把提起萧衍,猛撞在墙壁上,“砰”地一声重响,岩壁上掉落些许碎屑,萧衍在这昏沉中,又被拖拽起来,锁链勒得他难以呼吸,他颓唐的挣扎,笑声不止。

  “去你妈的仙道!去你妈的晏顷迟!”

  血淌湿了眼,混杂着泪,灼烧得伤口刺痛,萧衍被这股难以抵挡的力道按在了地上,相对的视线里,他就只能看得清晏顷迟的靴子。

  晏顷迟素白的短靴上蹭满了血污,他立在原地没动,甚至不曾抬起一步。

  萧衍双臂被人向后拽住,掼在地上,他再也动弹不得,颓然的将脸压在干草间,猛烈咳嗽着,身上火辣辣的痛,似是被火燎烧,那温热的血淌到了嘴边,变得咸涩。

  “你还不知错吗?”上方忽然响起晏顷迟的声音,他的喘息已经平复,冷漠中不夹杂着一丝多余的情感。

  萧衍没说话,他背脊起伏,似是在发颤。

  晏顷迟沉默的凝视他,在漫长的寂静后,缓缓开口:“不知悔改。”

  萧衍咬紧牙关,缄口不言,晏顷迟的字音变得忽远忽近,在天边,在耳旁,他听不真切,紧贴耳畔的只有自己断续的喘息和无休止的谩骂。

  “既然不肯说,那便将人重新关起来吧。”晏顷迟淡声说道。

  萧衍彻底失了力气,不再有任何的挣扎,眼底海潮一层层漫溢上来,他像是浮萍的叶,落水的人,找不到支撑的浮木,只能任由涨潮的水淹没自己。

  他费力的抬眼去看晏顷迟,晏顷迟和他对视的一刹,时间的光景似是被无限拉长,他在这一瞬里突兀的忆起了某些画面,似是昏暗里落下的吻,又似是晦暗中贯穿身体的金索。

  我心有所往。

  心口陡然传来锥痛,晏顷迟下意识蜷起指节,那些不为人知的情感便在这恍惚间被抹杀得一干二净。

  他倏尔回神,再抬头时,眼底滚烫的水意已经消散,萧衍身上的血迹斑驳落在眼中,让他觉得有点难过,只是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难过。

  半晌过后,他淡漠转身,离开了阵台。贺云升紧随其后。

  外面天光黯淡,隐绰的雪气模糊了视线,两个人沿着积雪未扫的石道而行,晏顷迟的步履时缓时急,黑泥水混杂的道上很快被踩出来两排凌乱的脚印。

  贺云升跟在旁边缄默待命,他被这寒冽的风吹得脸发僵,几次想要说话最终都止在唇边。

  晏顷迟眼风掠过两侧覆雪的花枝,步子忽然一顿。

  萧衍方才说得话反反复复在耳边浮响,搅得他心绪全乱,他斟酌片刻后,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在问贺云升:“我曾经……喜欢过他吗?”

  贺云升怔了下:“……什么?”

  晏顷迟抬手碰到了唇角的伤:“萧衍为何会觉得我勾引他?”

  贺云升颔首,想了想,答道:“我只知师尊在此之前明确表示过喜欢江公子,想与他结为道侣。萧师弟自堕魔后情绪不太稳定,只怕那些话都是胡言乱语。”

  晏顷迟不作多言,他意识时常陷入混沌,所记得的事情零零散散。他需要借住一个人来告诉自己过往,但敏锐的知觉告诉他,这个人绝对不能是贺云升。

  “萧衍虽然入魔,但此事还待审,他今日不肯说,也总归有一日要说的,我方才回来,宗门里许多事还要处理,苏纵在何处?我有话要问他。”晏顷迟说道。

  贺云升迟疑,试探般的问道:“……师尊,要问他什么?”

  晏顷迟端肃看他,语气不善:“何时轮到我要事事向你禀告了?”

  贺云升在这目光里惶惶而立,未料想到晏顷迟的话,他强稳住心神,略微侧身避开了这道目光。

  “……他在后山寮房。”

  “我知道了。”晏顷迟说罢,径自踩雪离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身边好多朋友都羊了,感觉阴性已经是在夹缝中求生了。宝贝们出门一定记得保护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