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冬日并不强烈的阳光在海面上撒下细碎的红金色,从海岸线一点点蔓延到看不见的无垠天际。

  海岸线边,一排看不到头的铁丝网将海与陆地分开。

  稀薄光线被铁丝网切割,带刺的铁钉在脏黑海滩上斜斜拉出重复的阴影。

  与海滩相连的陆地没有得到海水滋润,变成一片焦土。依据远处几块还立着的有形状的铝架,可以推断出曾经有人类在此活动。

  南丧摸了摸铝架,风化的铝架立刻散成屑粉,他撑开五个手指,让那些黑色粉末从指缝里漏出去,随后拍了拍手心。

  这地方没人来,一是传言离海太近容易被感染,二是海滩空荡,都不用靠近就一眼看完了,黑黢黢的一片,没什么可利用的资源。

  但这是南丧最近喜欢来的活动场所。

  他拎着把小铁锹,顺着铝架蹲下,挖开焦黑泥土。好半天,终于有点儿不同于黑色的东西,他再往开了挖,从泥土中摸到块圆形金属背板。

  用力一拽,顺着出来一条烂得不成样子的牛皮带。

  牛皮带一扯就断,但全是划痕的金属背板翻过面来,是个小盘。

  大约原本表面是一块玻璃,但现在裂得只剩下边缘上一点点毛刺,所以小盘里面积满了泥巴。

  南丧眼睛亮亮的,他磕出里头的泥巴,从口袋里拿出帕子,擦干净以后顺着光看了看,里面是锈黄的罗马数字。

  “手表……”南丧低声重复,从背包里翻出一本书,熟练地找到页数,照着里面的图,用小刀拆开后盖,确认里面的齿轮没有被腐蚀。

  他重新合上表,非常珍惜地放进背包里,又继续往周边挖了挖。但很不幸,他没有再找到其他看上去值钱的东西。

  夜幕四合,红日终究没入黑暗。

  南丧起身,发觉自己已经快要挖到海滩边,他吸了口气,收拾起自己的包。

  两秒以后,他又抬眸向海岸线边的铁丝网看过去。

  他确定自己来的时候,那里没有一坨黑影。

  商人们夸张地把海水比喻成恶魔的口水,沾染上人类都会变成没有理智的疯狂丧尸。

  南丧虽然一直喜欢去没人的区域拾荒,但也是第一次这么靠近海边。

  他视力非常好,尽管天色擦黑,他也辨别出那是个人,是个身材高大的人。

  手里的铁锹被倒转过来,尖头朝前。

  他见过丧尸,见过丧尸杀人,见过人杀丧尸,见过红色和灰绿色的血液混合在一起的恶心画面,一时间有些担心。

  万一这只来自大海的大号丧尸越过铁丝网,自己的小铁锹能不能给他来个脑袋开花。

  走为上计,他背上背包刚要跑路,就见那丧尸有异动,紧接着不知从哪处突然射出一道红色光线,伏着地面对准了他的方向。

  南丧眨了眨眼,跑路速度更快了。

  那红光跟着艰难地晃了晃,像是在挽留。

  丧尸应该不会发射红光吧……

  南丧迟疑地回头,见那红光不知怎么,又往上,照向了天空。

  他从口袋里拿存折出来,晃了晃,显示器亮起来,上面点数是7。

  馋了。

  馋那个手环,一看就能卖很多钱。

  他看海滩,又看存折,重复两次以后,拎着小铁锹过去,做好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打算。

  确实是个人,躺在铁丝网外面,但是看不清脸。

  红光是从他手环上发出来的。

  南丧抿了抿唇,非常小心地蹲下,从铁丝网中间伸手,勾了勾那个手环。

  但那手环跟量身定制似的,撸不下来。

  南丧刚想再用力,就被人猛地掐住了手腕。

  红射线摇晃,照住了南丧的耳朵,南丧下意识闭上眼,皱着眉头听见一个嘶哑男声问:“谁……”

  竟然是活着的。

  右手手腕上方是铁钉,南丧自然不敢乱动,手挡着眼睛上的红光,也不敢说话。

  “谁……”那男人又问。

  眼皮上的红光消失,男人的手往下垂,像是昏了过去。

  南丧也放下手臂,隔着铁丝网端详他。

  男人的脸隐藏在外套帽子里,看不清楚,南丧伸手过去,从他锁骨往下摸。

  特殊材质制成的贴身衣物下,是扑通扑通的心脏。

  真是活人。

  但不知道有没有被感染。

  刚才被这人掐痛手腕的时候,南丧就非常想走了,胆小怕事不丢人,南丧决定从铁丝网下抽出手,后退两步。

  但那红光持续闪亮,实在是……南丧留恋地盯着手环,思忖半分钟,用铁锹刨开铁丝网底下的沙土。

  他挖了非常久,甚至怀疑自己晚上睡觉耳朵边都会是海水声,终于从沙里刨挖出一个洞。

  上面的铁丝被他用铁锹砸得翻过去,不至于刺伤身体和手臂。他先行钻过去,跪在男人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还好吗?”

  耳边除了海风和海浪卷起,无人答他。

  夜里风极凉,南丧蜷缩手指,深吸一口气,把那个土坑刨大了,把男人翻了个面,脸朝上,随后抓着他双腿,费了这辈子最大的力气,把那人从铁丝网外拖了进来。

  他瘫坐在沙滩上喘气,又伸手碰了碰男人的心脏,确认还在有力地跳动。

  “喂……”南丧喊了一声。

  他在冷风里坐了两分钟,也没等到回答,确认自己不能徒手把这个男人搬回家,起身离开。

  红光关不掉,意味着那人很容易被发现,而一旦被发现他来自海里,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是被人一枪崩了。

  十五分钟后,南丧去而复返,推着从邻居家借来的轮椅。

  夜深,他把男人运回了自己仅有一张床、一间厕所和一张桌子的房子里。

  南丧拿下男人的帽子,看见他的脸。

  那是一张在维阙从没见过的面孔,南丧端详许久,认为整个维阙也没有一张比这更好看的脸。

  他用手指擦掉男人浓黑眉毛上的污泥,骨相和轮廓更明晰起来。即使在沉睡中也抹不掉那股英气。

  凑近了才发现他脖子上的防毒面罩。手环摘不下来,防毒面罩还是轻而易举的,他放在手里反复看了两遍,搁在桌上。

  南丧并不擅长治疗,安全起见,他用登山绳将男人捆了起来,绑在椅子上。

  夜里不办事,南丧打算明天天亮了再想办法。连续打了两个哈欠,他抱着铁锹睡过去。

  睡眠并没有持续整晚时间,南丧在灭顶的窒息感中醒来。

  他瞪大眼睛,在挣扎中看见男人的脸。

  那是五个小时前被他在心里赞赏过英俊的一张脸。

  “你是谁?”男人问。

  氧气短缺,南丧仰着脖子无法呼吸,更无法说话。

  男人黑不见底的瞳孔里没有半点宽容,在冬夜里像冰刀子一样扎进心口。

  南丧想推开他,但发觉双手被捆,无法动弹。

  似乎确认南丧真的没有任何还手之力,男人给了他呼吸的机会。但很快,锋利的军刀抵近他喉口。

  南丧躺在枕头上大口呼吸,短时间内没有开口。

  男人目光扫过他的脸颊,眼尾一点泪湿的光亮仿佛也印证了此人没有任何攻击性。

  但军刀却没有松动半分,他问:“你是谁?”

  “我是……我……”

  男人在黑暗中打量他的脸,良久,放下军刀,问:“为什么绑我?”

  南丧曲起腿,缓慢地坐起来,背部贴着墙壁,开口却反客为主:“你是人吗?”

  狭窄的房间里,比起南丧是谁,更重要的是自海边的男人,还是不是人类。

  男人对他的反应有些意外,但脸色依旧冷酷:“现在是我问你。”

  南丧眼睫扑下来,又重新看他:“我捡到你,带你回家。”

  “捡到?”

  “海边……”南丧简单地表达,“你躺着……”

  男人沉默了两秒,将军刀放回作战裤侧面,警惕地看了他许久,才起身环视屋内,问:“灯……”

  “门口……”南丧说。

  他走过去,摸了一会儿墙,最后找到一条细瘦的绳子,伴随着他用力往下一拽,灯亮的同时,绳子也断了……

  南丧有点心痛。

  亮橙色灯光照亮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南丧眨了眨眼睛,尽量做好明适应,向男人所在的位置看过去。

  男人眉宇之中的憔悴显而易见,整个人看起来阴翳非常,南丧将目光下移,看见他的手环,还有小腿上暗红色的伤口。

  很大概率已经被感染了。

  但奇怪的是,男人异变以后竟然还和正常人一样。

  南丧抿唇,知道自己睡前没有仔细检查,导致引火烧身。

  但这人能轻而易举地解开他绑的安全绳,相当厉害。

  南丧眸子静静的,没有露出惊恐的表情,他抬了抬双手:“可以解开吗。”

  男人将窗帘拉开一丝缝隙,往外看了一眼,回头时如同审讯般问道:“这里是哪里?”

  南丧直觉他短时间内不会放过自己,可心中仍然止不住疑惑——

  为什么这只丧尸有脑子。

  “维阙……”南丧擅长配合,说,“这里是维阙。”

  男人听到这两个字,脸色更难看了,森冷目光朝他望来。

  南丧本能地感觉到危险,问:“先生,你要杀死我吗?”

  “姓名,在维阙做什么?”男人言简意赅。

  分明是自己花了钱租了轮椅,把男人从海边搬回来,结果现在反倒被对方威胁,南丧垂头:“我没有名字。我在维阙……没做什么,就在这里住。”

  这回答换成任何一个审讯者听了都是0分。但南丧的表情不像作伪,甚至平静而真诚。

  男人走到他身前,虎口轻而易举就捏住他两颊,冷漠地与他对视。

  那是一双清灰色的瞳仁,内里澄澈单纯。因为被迫仰着头,浅金色的头发长长地往后坠,露出饱满的苹果肌和泛红的耳朵。

  男人眉梢轻皱:“说实话……”

  南丧肯定自己说了实话,眼珠转了一个来回,体贴地开口:“你是不是就要死了啊。”

  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