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梦鸠觉得自己应该把太宰治和津岛修治区别开来。

  因为就目前而言, 他觉得这就是两个人。

  不管是言行作风,还是性格喜好,他都和梦鸠所了解的那个“太宰治”大不相同。

  比起认为他是太宰而让自己心情复杂, 还是干脆把他视作一个陌生的男人更合适。

  这样想着的梦鸠很快又被津岛修治指使去打杂了。

  正因总是被津岛修治没事找事的欺负,妖怪才会对他心生复杂。

  要是能殴他一拳, 他也就不至于这么纠结了。

  时间就在这对新生搭档的磨合中飞快过去,到了晚上。

  津岛修治换下那身过于醒目的白衣, 穿上一身颇有古典气质的木纹浴衣,肩膀上还罩了一件灰褐色的外披,整个人看起来起码成熟了三四岁。

  然后梦鸠刚做出欣赏的模样,就被他下达的指令打懵了。

  “女装?”他指着自己,本来显得呆呆的动作因那双近乎于血色的双眸变得危险至极, 黑暗的气息浮动, 被这双血眸盯上的人恍若不觉,故意问道:“你在怀疑我的做法吗?”

  梦鸠出乎他意料的摇头,“并不, 但我需要确定这不是你一时的心血来潮。”说完不去看津岛修治疑惑的目光, 主动起身去房间换衣服。

  津岛修治目送那道仿佛能透出本人心情的背影好一会儿,梦鸠的心平气和令他陷入思索, 在梦鸠更衣的这段时间里他单手托腮,幽幽望着窗外。

  尽管梦鸠百般掩饰, 他对津岛修治的“真性情”也了解的太多了。

  “有趣。”这个令黑白两道都感到恐惧的男人柔声开口,仿佛一条竖起身子的蛇, 摆开戒备的姿态, 悄无声息的滑入草丛。

  当天夜里,灯火通明的街道上迎来了两个形象鲜明的客人。

  门口灯笼照亮两个挥笔写就的“茶”字店内,不断有人从屋里探出头来, 他们的眼神中流露着好奇,惊艳的情绪,却没有人敢发出多余的声音。

  所有人只能听见木屐敲打着路面石阶,两道人影在视野中越来越近,近到能看见那面绘满锦鲤与水波的油纸伞,以及伞下那两位面容昳丽出众的男女。

  傍晚的时候,这里曾下过一场小雨。

  穿着雪白袜子的梦鸠很小心的没有让泥水溅起脏了脚下,相比起他来,双手揣在衣袖里,作态却浪荡不羁的太宰则是一派大家公子的做派。

  纸伞在头顶,偶尔会应和着持伞人的心情旋转一小下,伞面上的锦鲤在这个时候就会像是要跃出水面一般的生动活泼,水纹泛滥。

  眼尾殷红的“女子”无意间扫过的视线,不知使多少茶屋中的男客忘记呼吸,幻想着她轻轻一笑,会是怎样的芳华绝艳。

  但是女子却故意的一般,一眼过去就绝对不会再留恋的去看第二眼,无情的让不少人露出心碎的神色。

  全心全意的目光只放在伞下的男人身上,这令津岛修治不知招来多少嫉恨的眼神,而梦鸠恍若不觉,专心打伞。

  津岛修治也同样不把那些嫉妒的男人放在眼里,唇边挂着恰到好处的弧度,偶尔看向两侧风景的眼神风流婉转,仿佛一曲夏风中的和歌,透着诗情画意,与女人拒绝不了的暧昧情愫。

  两个人一前一后,招摇的差不多整条街所有店家都听说了他们的事,他们才在任务目标所在的茶屋前停下脚步。

  梦鸠优雅的放下纸伞,仿佛要齐齐跃出水面的金鱼在一双素手下合拢,收起那过于浓烈绚丽的色彩。

  茶屋的老板娘早早等在门口,在他抬起头后,以一副恭敬的姿态迎接他们二人进去。

  平心而论,来这种地方还专门带一个女人,并且还是姿容不俗的女人来是挺奇怪的,可是也许是津岛修治给人的感觉过于理直气壮,以至于茶屋老板娘连问都没问,就把梦鸠也一起放了进来。

  在一间单独隔离出来的和室内,障子门倒映隔壁屋内的美人剪影,昏暗不明的光线底下,津岛修治收起笑容,摆出一副沉静思考的姿态。

  梦鸠老老实实在旁沉默,不敢出声打扰到他,视线不经意间落到屏风上面。

  这间茶屋有个风雅的习俗,那就是每个客人都会得到一扇空白的屏风,然后在离开时,屏风一定会有字迹留下。

  这既是茶屋的一种揽客手段,也是用来让客人表达心意的一种方式。

  毕竟比起直接的诉说,用和歌绯句或是一幅画来隐晦道明自己的心思更符合这种地方的做法。

  梦鸠之所以看屏风愣住,原因当然不是因为见识少,他会愣住是因为屏风后面有一道人影,这个人影看起来像是一名美人,但是她并没有露面,而是安安静静的不发一言。

  如果不是梦鸠突然注意到这个影子,她或许一直到最后也不会被人发现。

  “津岛大人。”梦鸠忍不住发声示警,为这个女人的安静感到前所未有的悚然,背后发毛的道:“屏风后面有人。”

  津岛修治看他一眼,又看了眼屏风的方向,突然意有所指的道:“来之前我和你说过,像歌舞伎庭这样的地方皮肉生意虽然已经被禁止,却并不是没有人在做。像是这间茶屋,它在这方面的历史也算悠久,也正因为拥有如此长的历史,所以不只是黑白两道,很多势力都有在其中留下自己的痕迹。”

  “那段最混乱黑暗的时期,茶屋中的女性没有任何自由,白天她们不光要学习各种侍奉男性的技艺,晚上也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用身体取悦客人,用隐蔽的手段完成窃取情报的任务,那时最出色的艺妓也是最优秀的间谍。男人或许会防备同为男性的属下,却总会对和自己同床共枕的女人放松警惕。”

  说到这里,梦鸠明显听出津岛修治的语气变得嘲讽与讥诮。

  “一夜缠绵而已,却总有人被这一夜迷惑了心智。”

  或许是津岛修治的神情太讽刺了,就好像是在嘲笑这个不可理喻的世界一样,梦鸠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道:“这和我们的任务有什么关系吗?”

  原本正陷入某种黑色情绪中的津岛修治僵了一下,有些幽怨的白了这根木头一眼,没好气的让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去看看屏风背后的“景致”。

  “自那段时期起,茶屋中的女人就和情报产生扯也扯不断的缘分,为了把弄到手的消息传递出去,她们想出一个办法。”

  绕过屏风,看到那个跪坐在地的美女人偶时,梦鸠的表情僵住了。

  津岛修治非常开心的给他科普。

  “她们开始用酷似自己的人偶来放置情报,自己则去应付客人,有时会和人偶一起招待那些沉迷美色的男人,将情报神不知鬼不觉的放在客人身上送出去。”

  “美色如刀,这些女人用自己的身体支撑起了暗中的情报网,以至于摆放美女人偶已经成了有些历史的茶屋的传统。”

  抬眼一看,津岛修治将梦鸠懵逼的表情收入眼底,眼中飞快掠过一抹笑意。

  梦鸠确实如他所想的那样,被艺妓女子的花样震惊的不知所措,可他略一思考,突然面无表情的道:“这都是骗人的吧?”

  刚还在心底发笑的津岛修治:“……”

  怎么暴露的?

  他觉得自己编得有理有据,这个人没道理发现才对?

  然而他突然想到梦鸠是上面派下来监视自己的人,一时竟是恍然大悟,感慨自己的警惕不知不觉居然被对方这副沉默寡言的表现放松了。

  不,不能说是放松了,正因为他表现出忍耐力十足的样子,自己才会逾过分寸,有意挑衅。

  现在看来,这可能是对方所使出的一种手段,如果是按照正常发展,自己绝对不会这么快就暴露出一部分“本性”。

  “真有趣。”津岛修治莞尔道。

  梦鸠见他不过是沉默一会儿,就突然面露笑意的蹦出这么一句话,直觉有哪里开始不对。

  不过没等他出声问询,左侧的障子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

  茶屋的老板娘在侧,正中露出的一位艺妓画着传统的妆容,姿态却妩媚婉约,一举一动是经过刻苦修行后的典雅端庄。

  光看这一幕,难以想象这些女子背后的生活有多么辛苦。

  当清幽的三味线与手鼓的声音响起,翩然起舞的艺妓小姐画着浓艳的妆,宛若人偶一般精致的打扮,让观者舍不得移开视线。

  直到津岛修治出声唤出这位小姐的艺名,梦鸠才仿佛从梦中惊醒,小心的看了一眼对方,被美丽的艺妓小姐给予了一道温柔的笑容。

  梦鸠羞赧的垂下头,一低头的娇羞,美不胜收,看得津岛修治牙酸。

  “玉璋就别欺负她了,我带她来可不是为了看你跳舞的。”

  艺妓小姐从善如流的为津岛修治的杯中倒入清酒,笑意不变道:“那津岛少爷为什么要带这位妹妹过来呢?”

  温柔的语气,端方的气质,若不是津岛修治晓得她的脾气 ,或许根本察觉不到她是在表达不满。

  默了两秒左右,津岛修治突然搂住面露好奇的梦鸠的腰,粗鲁又潇洒的把他按在自己胸前,笑容慵懒玩味,好似游戏人间的浪子,随手摘了朵花拿在手中欣赏,惜花怜花是真,风流薄情也是真。

  玉璋眸色微暗,视线在一脸无措的梦鸠身上转了一转,突然严肃的道:“津岛少爷可否暂离片刻?”

  “好!”津岛修治大度的起身,忽略了留在原地的梦鸠,大大方方的开门离开。

  默认自己是对方腿部挂件的梦鸠顿时陷入孤立无援的处境,这时,一双散发着幽香的素手捧起他的脸,玉璋满目怜惜。

  “可怜的人啊,怎么就爱上那个浪子了呢?”

  梦鸠:“……”

  梦鸠:“???”

  谁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