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照回到家后,与赵明诚谈起谈起王安石卸任之事:“你在朝中没听到什么风声吗?怎么这么突然?”

  “官家还未正式下旨,想来是王大人私下与官家商议的,我们自然不知。”

  “江宁是个好地方,只是他在东京经营了这么多年,恐怕都是一场空。”

  “为官嘛,在任上尽职尽责就是了,就像王大人说的宦海浮沉,哪有常青不倒的。”赵明诚想的倒很开。

  王家,王安忆对她哥哥今天在宴席上说的话还是耿耿于怀,肚子里好像憋了一股气没出撒,腮帮子都不由自主地鼓了起来。她气的是为什么哥哥不早点跟她说,而是只告诉她陆清舟升官的消息,要知道跟外人的事比起来,她当然更在乎自己家的事。

  吴琼看出小姑子不高兴,便想着去哄哄她:“你哥哥也是不想破你的好兴致,好不容易朋友有件喜事,咱也替别人高兴啊!”

  “这么大的事,你们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哥哥为什么要走?可是朝中出了什么事儿?”

  王安石解释:“自我变法以来,朝中大臣有所阻挠的不少,这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我也不想干了。咱们一家人索性离开东京,到外面好好过日子去。”

  可是王安忆并不想离开东京,她自小在这里长大,在这里有很多朋友,她不想离开他们,在这世界上没有比东京更让她熟悉的了。她甚至有些任性的怼她哥哥:“要走你们走,我可不走,我就要留在这!”

  王安石知道妹妹小孩子脾气,对她哭笑不得:“你一个人留在这干什么?你吃什么喝什么?有个什么事儿谁帮你担着?这么大人了还跟我怄气,我这个当哥哥的什么时候害过你吗?”

  “我不听,我不听,我就不要走!”

  吴琼见两兄妹都快要吵起来了,便将王安石支走,自己留下来劝妹妹:“忆儿,你哥没跟你说实话,实际上他为了变法的事跟官家闹了一场,是官家令他去江宁的。这件事由不得我们做主,你多体谅你哥哥一点好不好?”

  王安忆听了嫂子的话这才冷静:“哥他为什么不说实话呢?我是他亲妹妹,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事?”

  “他好面子呀,堂堂宰相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若叫外人知道了岂不是要耻笑他吗?你也不希望你哥被人笑话吧,好好地跟我们一块走。”

  王安忆终于妥协:“嫂子,我跟你们走,那什么时候出发呢?”她虽然同意离开,但是心里还放不下一个人——陈少言。王安忆想在临行之前给陈少言道个别,虽然他们尚没有更深一步的交集,但就算是普通朋友,也应该跟人家说清楚再离开。

  “你哥说年后走,放心,你还要有时间好好收拾东西,跟朋友们辞行。”吴琼知道小姑子的心思,只是时局如此,她也没有办法。

  眼瞅着就要过年,但是王安忆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离开东京的念头时时笼罩在她的心上,使她烦躁不安。可是她也不能离开哥嫂,他们是她唯一的亲人。

  大年三十,大街小巷的人家都在忙着吃年夜饭,林家也不例外。这一年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总算最后一家老小都平平安安聚在一起吃个团圆饭。他们怕小江夫妇两个在家冷清,便早早就把他们一块叫来,热闹一些。

  大人们吃完饭后都挤去厨房刷锅洗碗,东妞去卧室给孩子准备过年穿的新衣服。只有予儿一个人拿着爆竹在院里玩,这附近没有同他一般大的孩子,所以他总是一个人玩的时候多。谁知道这孩子玩着玩着,竟然朝屋里的烤火炉扔了一串爆竹,想看看大火下的爆竹是不是炸的更响。

  那一串爆竹何止在火炉里响,简直是炸得乌烟瘴气,连炉子都震得挪了位置,里面的火花四溅,落在桌子上、椅子上、屋梁上……

  予儿被这阵势吓到了,忍不住哇哇大哭,火星子飞到衣服上,把厚棉袄都烧了一个洞。

  大人们在后面听到这么大的声音,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等他们跑到客厅的时候,火苗越来越大,林瑾只能大喊着:“快拿水来灭火!”自己便冲进烟火中救孩子。

  大家七手八脚把家里能装水的东西都用上了,不停地往客厅浇水。好在爆竹炸着炸着就没了,没有伤到人,就是客厅的火苗子还在乱窜。这冬天雨水少,物件都干得很,一点就着。

  林瑾把孩子放回卧室,就跟大家一起灭火。忙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把火灭了,就是浓烟不断,谁也不敢进客厅。

  好好的大年夜,林家人却一个个弄得灰头土脸,烟灰子浑身都是。

  东妞从头到尾都没吭声,只是一直在打水救火,而实际上她心里其实已经被儿子气炸了。眼见着客厅的火都差不多熄了,东妞心里的火却蹭蹭往上冒,这孩子今天不打一顿不好过年。

  东妞在院里随手抄了根木棍就往卧室去,看这架势予儿是少不了一顿打的。黛玉忙上前拦住她嫂子:“孩子胆小不懂事儿,犯不着这样。”

  “你别劝我,他都上学识字了还不懂事,家都快被他毁了,一家人都被他给坑死了,今天不教训他一顿我都不配当他娘!”东妞怒火攻心,实在难以冷静,恨不得立刻就揪着孩子揍一顿。

  东妞拿的那根棍子都跟黛玉的胳膊差不多粗,黛玉怎么敢让她真动手,怕她把孩子给打坏了:“予儿就是贪玩,不小心闯了祸,你这一顿打下去,他怎么受得了?消消气,消消气……”

  林大娘也是又气愤又心疼孙子,好好的家被孩子弄成这样,但是她又怕媳妇儿真下手,把孙子打疼了,回头还得请大夫。这叫过什么年呢?老人家索性坐在地上抹眼泪,东妞也是无奈:“娘,我都还没打呢,您就这个样子,他就是仗着你们这么多人疼他宠他,都无法无天了!”

  “我就这一个孙子,打坏了可怎么办哟?今天是大过年啊,哪有大过年的时候还打孩子的?说出去被人笑话啊!”林大娘唉声叹气,泪珠子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东妞对婆婆无法,只得先把林大娘从地上扶起来,回头再收拾儿子。

  林瑾和小江还在忙着弄客厅,他没有心思去管孩子。客厅被烧得黑黢黢,家具也都毁了。这过了年,几乎每天都会有亲戚朋友来拜年,家里这个样子哪能见人?可是眼下,单凭他们两个也收拾不出来。

  一直弄到半夜,林家人才将客厅里烧坏的东西都搬到院子里,院子都被占了一大半,走路还要侧着身子。实在是累到不行,大家都说差不多就去休息。

  然而没过一会,东妞房里就传出孩子的哭声,她终究还是对予儿下手了。可怜的予儿以为自己睡着了,大人就不会找他麻烦了,没想到还是被他娘从被子里揪出来,屁股上挨了好几巴掌。东妞力气大,林瑾也不劝,他认为这孩子实在皮痒,没得折腾一家子累的半死。

  林大娘夫妇舍不得孙子挨打,听到哭声后就赶忙跑过去拉。眼见这大冷的天,予儿只穿了件单衣,就被他娘从被子里拉出来,站在外面罚站。林大娘心疼的跟什么似的,一把拖过被子裹在孩子身上,责怪东妞:“这是做什么呀?把他冻坏了可怎么办?我的小祖宗哟……”

  “我不教训他一顿,他还以为自己能躲过一劫,以后做什么都肆无忌惮了,好好的一个年被他整成这个样子!”

  “够啦够啦,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别再冻着他了!”

  林瑾也看不惯他爹娘护崽的样子:“他这样的半大小子正是要教育的时候,你俩老老护着他干什么,以后长歪了谁负责?”

  林大娘反问:“什么长歪了?你和你妹妹从小不也是这样长大的,你们歪了吗?我和你爹从小打过你们吗?骂过你们吗?”

  林瑾回想一下,爹娘确实没怎么骂过他和妹妹,他和妹妹更没有长歪,林大娘的质问搞得他也不知道再说什么。

  林大叔也发话了:“算了,屋子烧都烧了,再打孩子也无济于事,不如好好想想明天怎么修补吧,还要招待来拜年的客人呐!”

  大家都愁眉不展。

  黛玉怕东妞还要凶孩子,便把予儿拉去自己屋,跟她挤挤。予儿心惊胆战地跟着姑姑走了,连抬头看他娘都不敢,一直耷拉着脑袋,跟蔫茄子一样。

  黛玉哄着孩子躺好盖好被子,又怕孩子被他娘吓破了胆,便轻声问:“予儿知道自己错了吗?”

  “知道错了,我不该在屋里玩爆竹,不该把爆竹扔进火炉……”孩子瑟缩在被子里,一副小可怜模样。

  黛玉实在不忍心批评他:“那以后不能再这样做了啊,要记在心里。你也别怪你娘,她也是气急了才下手,平日里她对你最好的。”

  “姑姑,我知道娘是为我好,不会怪她的,就是屁股被她打痛了。你明天能不能帮我跟娘求个情,让她不要生气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犯了。”

  “好,我帮你。哎,你这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长大,少叫我们操点心就好了。”黛玉自顾自说着,没注意到予儿已经累到睡着了。

  黛玉看着入睡的孩子,心里其实有几分羡慕。予儿虽然没少挨打挨骂,可是他的世界是单纯的,犯错认错改错,大人就会原谅他。然而在大人的世界里,没有人会轻易被原谅,只能小心翼翼走好每一步。她联想起王大人,好好的一朝宰相说降职就降职,其中心酸只有他自己能了解。

  听那日吃饭王大人说,年后他们就要走了,黛玉提醒自己要给安忆备些礼物,江宁路远,东京的东西也不易得。她们相交一场,该留些可以念想之物。

  终于熬到天亮,这大年夜对林家人来说实在不太美好,估计除了予儿没人睡得着。

  林瑾和小江、林大叔一大早就在客厅里修修补补、敲敲打打,本想找木工师傅来家里做,可是这大年初一,谁家不是在过年,哪有心情出来做工,所以他们只能自己上手了。

  林大叔想着最好在客人上门之前就把客厅收拾个差不多,他们家认识的人有平民也有贵族,任谁来了见着家里这个样子都不好看,再说女儿还是官家封的公主,公主哪能住在这样被烧黑的屋子里呢?林大叔越想越心急,巴不得一时三刻就把屋子修好。可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越急越容易出乱子,林大叔稍不留神,那锯木头的锯子就滑了一下,锯口在他手上剌了个大口子,鲜血直流。

  林大叔是大人,再疼也不会像孩子一样张口就哭,只是将锯子丢在一边,小江听见锯子掉落的声音,回头一看,吓了一跳,赶紧去找纱布来包扎。

  黛玉拉着她爹先去清洗伤口,林大娘见了又是一顿埋怨:“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大年初一就伤了,这多不吉利啊!”

  林大叔对妻子的抱怨不大耐烦:“我自己愿意伤的吗?我还不是为了早点把屋子修好,好招待亲戚朋友。你这个老太婆,说话无理的很。”

  林大娘还想反驳几句,就被黛玉打了岔:“好了,都别说了,好在伤口不深,擦点药再包扎一下就行。爹,你别去忙了,交给我们吧,也别急不好招待客人,来人了就实话实说,谁家还没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呢。”

  老夫妻俩不好再在女儿面前拌嘴,都不做声,各忙各的去了。

  黛玉和东妞加入修葺的队伍,只是重活她们干不动,只能做些轻松的事情。予儿怕被他娘训,躲在黛玉屋里不敢露面。

  大年初一正是拜年的日子,吃过早饭就陆续有人上门来。有些是林家的亲戚,有些是朝中的权贵,想着借过年的机会跟公主好好套下近乎,哪知道公主的家竟然在大年三十晚上着了火,变得狼狈不堪。客人们见林家没法落脚,只得找借口说了几句好话就离开。

  果然,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没多久,林家孙子淘气用爆竹炸了自己家的事就在街面上传开了。时不时有人路过林家门口,探出个脑袋瞧着里面的动静,又好奇又好笑。

  陆清舟提了礼物来拜年,见门口站了两三个不认识的人看热闹,以为林家出了什么大事。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烟味扑鼻而来,再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些拆掉的桌椅凳子,还有被烧坏的屏风。他大吃一惊,一夜之间这是怎么了?

  黛玉将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跟陆清舟说了,他才明白,只得安慰:“过年见火,来年一定红红火火,是个好兆头呐!”

  林大娘一生要吉利,终于只有陆清舟说了句让她开心的吉利话。老人家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容,接过陆清舟手里的礼物,喊他去院子里坐会,免得在客厅弄脏了衣服。

  陆清舟并不在意,反倒提出要跟大家一起干活,立即遭到林家人的反对,他的腿脚才刚好,哪里能在这里走来走去,万一再摔了,那就真是得不偿失。黛玉嘱咐他:“这里不用你帮忙,你去看看我爹在忙什么,他早上才伤了手,你去盯着他叫他别做事就行了。”

  陆清舟知道大家也是为他好,为了不再增加麻烦,他就听黛玉的去盯着林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