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嗨!”亚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他差点就要伸出手去行个握手礼,但他还是忍住了,因为那个动作虽然很有礼貌,却显得过于生疏了。

  “我是……梅林。”梅林说完这句就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了。

  他能感受到亚瑟的浑身不自然,也许是因为紧张,可一个人如果面对的是生命中最熟悉最信任最依赖的人,除了求婚、结婚这些大时刻以外,他怎么会紧张到不自然?

  所以亚瑟是真的把他忘记了。

  确认了这一点后,梅林的喉间比开口说话前更为干涩,胃里也开始翻腾起来。

  亚瑟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无法假装兴奋,假装开心,假装自己对面前的这个男人爱入骨髓,他能做的就是顺心而为,慢慢地进入角色。

  “我知道。呃,我是亚瑟……”亚瑟说完又自嘲地笑道,“这真是一句废话。”

  梅林勉强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两人再次陷入尴尬的沉默之中。

  亚瑟能用余光观察到不远处的高文、兰斯洛特等人正用无比期待的目光连手带口型地给他比划着什么。

  半晌无语,只有暧昧却不合时宜的音乐被强行灌入所有人的耳朵。

  亚瑟像是鼓足了勇气,但又有点语焉不详地打破了沉默:“这个周六你愿意……你愿意到我那儿去坐坐吗?”

  梅林听清了这个问题,但他着实有点怀疑自己的听觉是不是足够应付现在的心情,于是他盯着亚瑟期待的眼睛认认真真地思考着这句话:亚瑟刚才问了一个问题,不,是发出了一个邀请,对自己这个陌生人发出了一个极为友好的邀请。

  就在亚瑟眼中的期盼就要化为失望时,梅林躲开他的目光,轻轻地点了下头。

  亚瑟如释重负地笑了。

  下一秒,梅林慌张地说了声“对不起”后就转身朝厕所跑去。

  亚瑟不知所以然地呆愣在原地,兰斯洛特放下酒杯跟着梅林跑进厕所。

  梅林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大口地呼吸着不怎么新鲜的空气,他的眼里水汽迷蒙,眼眶红红的,怎么忍也忍不住的眼泪垂直落入瓷白色的洗手台里。

  时隔几个月再次见到鲜活的亚瑟,他的心脏突然就变得脆弱无比,好似每多看亚瑟一眼,就会有一记记忆的重锤敲打在他的心尖上。他这几天辛苦积聚的力量,反复练习的问候语,在见到亚瑟的那一刹那全都烟消云散,化为空气中的默然。

  亚瑟不记得他了,但是亚瑟还活着,他们都还好好地活着,也许这样就够了。

  厕所门被人小心翼翼地推开,梅林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镜子里的兰斯洛特。兰斯洛特也把关切的眼神传递给了镜子里的他。

  “我没事,就是……有点头晕,还有点……想吐。”梅林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打开水龙头毫无意义地洗起手来。

  兰斯洛特挑了挑眉,看着他的动作认真地安慰道:“没吐出来算不错了。”他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哑然失笑,走上前拍了拍梅林的肩膀,“放松,给他也给你自己多点时间。慢慢来。”

  再次面对亚瑟,梅林用一杯冰凉的啤酒压制住了自己满腔满腹火一般炽热的情感。亚瑟同样端了一杯鸡尾酒小啜小饮以掩饰自己一不小心流露出的陌生与无措。

  两人都不想当众表演“相见不如怀念”的戏码,于是颇有默契地挪动脚步,一起来到这层楼的户外露台。

  露台的棚架上缠绕着新鲜的绿植枝丫,夜风一吹,淡淡的清香沁入心脾,让人不由自主地安下心来。

  梅林和亚瑟端着各自的“镇定剂”,面向繁华都市的炫彩夜幕,隔着一臂的距离,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你还好吗?”还是亚瑟主动发问,他实在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了,“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还不错。”梅林舔了舔被风吹干的嘴唇,没有去看亚瑟,“都是兰斯洛特照顾得好,还有我的心理医生,芙丽雅,她帮了我很大的忙。”

  亚瑟点点头,默默地在大脑的搜索引擎里输入了“芙丽雅”三个字,可惜的是,“搜索结果未予显示。”

  梅林偷瞄了他一眼,忽然觉得他现在的样子有点好笑,禁不住嘴角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她叫我代她向你问好。”梅林温和地说道,“你们之前没见过面,只通过一次电话。”

  亚瑟转过头,有点小小的意外,又有点感动于梅林的善意与敏感。他挠了挠额头,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就算见过她,现在也不一定想得起来。”

  说完他就立刻意识到在梅林面前说这个话肯定不太合适。果然,梅林的面色瞬间就黯淡了下去。

  亚瑟有些慌乱地解释:“我,我是说,我的意思是……”

  “没关系,亚瑟,我能理解,我不会怪你的。”梅林抬起头,真诚地直视着亚瑟。

  “我很抱歉。”亚瑟脱口而出。

  “不用抱歉,不是你的错。”梅林看着他,“我们都是受害者。”

  亚瑟想到了自己的姐姐,淡淡的忧伤爬上眉梢,他点了点头,难过地说道:“梅林,我不求你能原谅伤害你的人,虽然始作俑者基本可以确定是我的家人。我只希望,你能再给我多一点时间,不要因为这件事的发生就……就此离开我。这个请求对你来说不太公平,我知道,在发生这样糟糕至极的事情后,也许远离我和我的家人才是你现阶段最正确的选择,但是我想了很多天,我……”

  亚瑟的脸庞在屋内灯光的映衬下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他谨慎地组织着语言,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是个自私的混蛋,“我看到了很多我们之间过去的照片……还在我仅存的一点点关于大学生活的记忆中寻到了有关你的蛛丝马迹。那种感觉,就好像,就好像欣赏着一个克隆的自己经历过如此美妙的一段感情生活。”

  梅林的喉结轻轻滑动了一下,他重新将目光从亚瑟的脸上转移到绚烂的光影中。

  “我知道这些话一定不是你想听到的,但是我不能欺骗你,不能给你一罐掺了水的蜂蜜,我也不想成天羡慕那个克隆人,更不想就此放手,假装这段感情没有发生过。我想要找回缺失的记忆,找回失去的生活,找回真正的自己,我想要重新成为一个完整的亚瑟·潘德拉贡。”亚瑟向梅林走近一步,盯着他刀削似的侧脸用坚定而温柔的声音问道,“我可以邀请你帮助我一起完成这个劫后余生的愿望吗?梅林?”

  第二天早上,当亚瑟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醒来,回味着昨晚在酒吧里和梅林说过的每一句话时,他的手机提示音响了。他一把抓起手机,期盼着是已经交换了新号码的梅林,但,信息是兰斯洛特发来的。

  “莫德雷德怎么会知道你昨天要来参加骑士团聚会的?具体的时间地点我可都是在你换了门锁以后才告诉你的。好好想想。”

  看完这条消息,亚瑟睡意全无,他迅速起床查看房间,用一根探测棒把已经探过五六遍的整个卧室和外间的起居室、厨房、客卧等等又探了一遍,事实证明,家里没有微型摄像头,该拆的都拆了。

  他撸了几下乱蓬蓬的头发,凝神思考了一阵,忽然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手机。是的,属于莫德雷德的东西在他被捕后的第二天就被亚瑟扔进了垃圾桶,其实不多,也就是一些衣物用品,但是,亚瑟一直忽略了一样东西,那就是手机——莫德雷德买给他的手机。

  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出门买新手机,就又有数条提示音响起。

  这一次,都是骑士团的兄弟们发来的视频链接。

  原来是莫德雷德把卡拉所拍的视频经过一番刻意剪辑在网上曝了光。一时间,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们众说纷纭,大家根据这些天陆续爆出的几条新闻结合看似确凿的视频证据,自行脑补出了各种各样有关纨绔子弟私生活混乱,性向变态,一脚踏两船,忘恩负义的秘辛丑闻来。

  莫德雷德的行径并不是心血来潮,他确实是因为弹尽粮绝、走投无路了。莫嘉娜早期给的那点绑架梅林的经费早就全部花完,廉价酒店肯定是住不起了,养父母的乡村小屋也被贴了封条,门前的道路上装上了监控,有时还会有不知来调查什么的警车停在路上。

  他如今虽然保释在外,但他明显能觉察得到公诉方的虎视眈眈,他不想惹是生非,只能选择和卡拉流落街头,有那么两次,他们冒险选择了白天在外游荡,天黑后从后院翻篱笆墙再翻窗进入自己家,找些食物和值钱的东西,天不亮再翻出来。

  他联系过莫嘉娜,希望她再出一笔钱,但莫嘉娜自己也是事业受阻、捉襟见肘,而且两人几次通话都以响亮的咒骂结束,关系降到了冰点。因此莫德雷德不想再继续等待下去了,他清除自己的实力和身份——一个一无所有的蝼蚁。保释并不意味着人身自由,警方的调查还在继续,公诉方一天没有放过他,他就一天不得安宁,现如今他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弄一笔快钱立刻离开卡美洛。

  正因如此,昨天到骑士团聚会上去胡闹不过就是个明目张胆的敲诈小伎俩罢了,他孤注一掷的事情现在才刚起了个头。

  这天上午,当这条“原配痛诉富二代在外包养小三,薄情寡义当众抢回婚戒”的视频因其三方性别特殊,主角身份特殊的关系,播放量在各大平台达到了顶峰时,莱恩集团的首席秘书尼枚接到了一个未知电话。对方是一个变声器处理过的声音,但他一开口,尼枚就辨认出来,这正是亚瑟刚住院时她曾经接到过但并不屑于与其对话的那个人。

  乌瑟办公室里,尼枚在乌瑟的示意下,打开了手机免提,那个声音机械而古怪地提出了最新的要求:“……两小时内打三百万封口费到我指定的账户,不然我每隔一天发一条劲爆视频,保证绝对劲爆不打码,有亚瑟的也有莫嘉娜的。想想卡美洛人民看到你们家两个潘德拉贡都被同一个男人迷得神魂颠倒的样子……”

  乌瑟脸色铁青,听到此处他已经猜出了敲诈人的身份,一想到莫嘉娜竟然会跟这种无名小人合作,甚至把亚瑟送入狼口,他就恨得咬牙切齿,头脑发胀。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手机,愤怒地咆哮道:“闭嘴!滚开!你以为你是谁?一个臭不要脸的死变态,一个下贱愚蠢的狗杂种!哦对,你还上过什么狗屁电影学院?呵呵,演技拙劣的小丑,还想当演员?从一开始你就是个专业卖屁股的!我告诉你,从潘德拉贡家里你别想再拿到一个铜板,一个都别想!尼枚,报警!”

  被狠狠挂断通话的莫德雷德揉着嗡嗡作响的耳朵,在脸上抹了一把好似被喷了一脸的口水,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把电话筒当作救生锤砸向公用电话亭的玻璃。

  轰隆隆——一声春雷炸响,豆大的雨点随之倾泻而下,莫德雷德的心也如这春雨一般阴冷连绵。好,乌瑟骂得好,骂得爽,既然都撕破脸皮了,那就不用继续遮遮掩掩了,大家一起来玩票大的吧。我若活得不好,你们也别想过得舒服!

  周六下午,被友人们刻意梳洗装扮后的梅林暂时褪去数月来被病痛困扰的单薄孱弱,在兰斯洛特和高文的护送下来到了亚瑟的公寓楼里,在两人不断的鼓励和保安诧异的注视下,精神面貌还算焕然一新的梅林忐忑地进入了电梯,一路盯着跳跃的数字,几番深呼吸后站在了自己熟悉无比的家门前。

  第一眼便是门上的密码锁。梅林的手指在离数字键上一厘米处无声无息地假意按下几个数字,然后叹了口气,摇摇头——密码不可能再是以前那一串数字了。

  就在他打算数着“三”去按响门铃时,门被打开了。身着红色T恤牛仔裤,看上去像是个健硕的运动员的亚瑟朝呆立的梅林露齿一笑。

  “也许是心灵感应。”亚瑟侧身做了个请进的手势,但随即看到梅林悬在密码锁上的手,他猜到了梅林之前想做的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想设置成原来那个密码的,不过,我不太确定原来的那个到底是我们当中谁的生日,呃……”

  “不,不,没必要。没有这个必要。”梅林微笑着强调了一下进了屋。

  两人之间在关门后又回到了酒吧再见时的那一刻,空气中只有淡淡的尴尬和小小的紧张。

  “喝点什么吗?”亚瑟只好拿出了“主人”的样子。

  梅林却像是没听见似地一动不动。

  亚瑟瞄了他一眼,便明白了。梅林在观察着这个家,这个曾经也属于他的家的家。

  亚瑟没有去打扰梅林的思绪,他静静地看着梅林,随着他逐一描摹的视线,也再次把自己家中的摆设细细观察了一遍。他注意到梅林在书柜和墙面上停留的时间尤其长,渐渐湿润的眼睛昭示着他激荡的内心。

  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梅林突然眨了几下泛红的眼睛,偏过头飞快地轻拭了一下眼角,转而问亚瑟,“我,我可以帮你整理一下书柜吗?”

  亚瑟耸耸肩,挑挑眉,表示没有问题,但同时他也想借此调节下气氛:“不过你一来就开始做家务,是不是太勤快了些?你以前也是这样的吗?”

  “习惯了。”梅林无奈地表示。

  “是和我在一起之后习惯的?”亚瑟好奇地追问。

  梅林走到书柜前,开始拿出一些书来,他没有回头,戏谑地回道:“你一直都很自恋,喝醉的时候会误认为自己是一统天下的国王。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勤政爱民,凡事亲力亲为’的好国王,而我们在一起一年后,你就开始暴露你好吃懒做的真面目,美其名曰“不屑于将时间花在过多无用的私事上”,是的,因为从那时候起,你就开始沉溺于扮演一个日理万机的国王陛下,连我也‘有幸’成了你的贴身男仆兼……,”梅林及时刹了车,没有把比较敏感的那个称谓说出口,他捧出几本书掩饰性地笑道:“简而言之,是的。”

  亚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靠着墙,双臂抱起于胸前,继续追问:“你做‘仆人’的时候也是这样伶牙俐齿的吗?”

  梅林轻轻哼笑了一下,“等你恢复了记忆,你会意识到,现在这个时候的我已经是最温和的我了。”

  亚瑟将嘴巴张成一个O型,露出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

  梅林的笑意未退,转身继续理他的书去。

  “无意冒犯,不过我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失忆前的我会看上你这样一个貌不惊人的家伙了。”亚瑟合上嘴,试图在语言上赚回点什么,同时,他也由衷地喜欢现在这样的感觉——一种迅速形成的亲近感和安全感。

  这是之前和自称照顾他三年的莫德雷德相见时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也许正是因为和梅林之间不需要培养或吹嘘什么,有些感觉或者说感情自然而然地就这么产生了。正如他从酒吧里见到梅林的“第一面”起,他就自内而外地止不住地紧张。如果不是因为曾经刻骨铭心地爱过,面对一个只在朋友的口中和照片中听过见过的“陌生朋友”,他又怎么会像一个动不动就一见钟情的青春期男孩一样说紧张就紧张呢?

  如果没有事先排演过的话,旁人一定难以想象才第二次见面的他们是怎么做到如此这般相辅相成的。但事实如此,他们之间刚才那番对话从未提前排练,却就像是一对历久弥新的情侣一样默契十足。亚瑟现在甚至能想象得到背对自己的梅林是什么表情——他含蓄的微笑中一定蕴藏着小小的得意。

  思及此处,亚瑟的嘴角不禁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脑神经却毫无征兆地刺痛了一下,仿佛汪洋大海中某个生活片段的重要记忆点就要呼之欲出。他调整着呼吸,按压着太阳穴,努力搜刮着那个片段,脚却往厕所的方向偷偷移动,以防自己突然想吐。

  可就在这时,门铃响了。亚瑟所有美好与痛苦的感觉一下子被打断了。

  梅林放好书,回过头,和揉了揉脑袋的亚瑟对视了一眼,再次笑道:“让我猜猜,是外卖?”

  亚瑟不置可否,走到猫眼前探望了一下,然后装作无奈地打开门,从外卖小哥手里接下一大袋香气袭人的食物,给了一张价值不菲的钞票作为小费,转头迎接梅林微微侧着的笑脸。

  “瞧,事实胜于雄辩。”梅林走过来,帮着亚瑟在桌上打开食物袋,开始准备丰盛的晚餐。

  “什么事实?”亚瑟要单手取出一盒还烫手的奶油蘑菇汤。

  梅林眼明手快地双手去接,动作迅捷得显然是怕他失手撒了。两人的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一起,心中掀起一阵波澜,眼睛却各自处变不惊地瞄向别处。

  “你是个家务盲、烹饪盲的事实。除了叫外卖,我想不出你会用什么煮熟的东西来招待我。”梅林抬眼,正好对上亚瑟深沉的注视,他立刻垂下眼,继续摆上食物,“我记得这家实行环保经营,不给餐具。”

  他走到厨柜前,熟稔地拉开靠近电炉灶的第一格抽屉,取出两副刀叉,又伸手从上方的厨柜里取出两个大圆盘,然后在亚瑟若有所思的目光中摆好餐具。

  亚瑟撇撇嘴一笑,“想必你也知道我们家的红酒都放在哪儿?”

  梅林听到他用了“我们家”这个主语,心头不禁一暖,但双眉一皱假意不满地说,“这算是……一种考验吗?”然后指了指亚瑟故意用身体挡住的一个与厨柜同色系的开放式酒柜说,“我不知道你失忆后的习惯,但你以前其实不怎么喝酒,因为我们工作日通常各忙各的,只有周末才会搞一顿像样的正餐,因此酒柜常年空着,有时候我去超市买菜时才会顺手捎一瓶回家。”

  梅林说完静静地看着亚瑟,亚瑟也静静地回望着他。梅林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他知道亚瑟其实一直都在试图搜寻着他所说的这些生活琐事,但他也很清楚,就算他再怎么努力地挥出解说的魔法杖,亚瑟也不可能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晃一下脑袋后就能唤起所有的记忆……

  “我们从没有分过手,对吧?”亚瑟忽然问。

  梅林稍稍一愣,坚定地回道,“不,我们从没分开过。”他说完低下头去摆弄桌上的食品袋,用杂七杂八的声音来掩饰自己的一声叹息。

  亚瑟慢慢地走近他,淡淡的男士香水味迫使梅林再次抬起头来。

  “我们一直都是这样生活的吗?”亚瑟继续追问。

  梅林停下手上无谓的动作,点点头,用心感受着亚瑟的近在咫尺,感受着他眼中的不太确定和诚心诚意,心跳得就像两人初次在学院楼顶平台上互诉衷肠时那么快,脸上晕出微醺的红光。

  “我……我姐姐从我醒来后就开始欺骗我,她把……那个陌生人塞到我的身边,塞进我们的家里,混淆我的视听,阻碍我记忆恢复的进程……”亚瑟哽咽着,像一个委屈的孩子。

  梅林的心抽紧了,一只手自然而然地举起来想要拂上亚瑟的脸颊,但当手指快要触到柔软的肌肤时他还是犹豫了,毕竟现在的他们之间什么都不是,即使他再渴望触碰也必须以礼相待。

  但就在他缩起手指想要放下时,亚瑟微一倾身,一偏头,把半边脸主动贴在了他干燥温热的掌心上。

  在那一刹那,梅林体内的血液就像平静清澈的青绿色湖水缓缓流淌,胸中的暖意犹如被海边初生的金太阳温柔照拂——一场粗糙暗沉的黑白色旧梦终于迎来了色彩亮丽的梦醒时分,就连梦中独自徘徊的那条无尽的路都洒满了春光下粉红色的花瓣,不再让人感到孤独与彷徨。

  “我可以抱抱你吗?”亚瑟再近一步,用极轻柔的声音询问。

  梅林没有听清他的问题,他恍恍惚惚地点着头,不想分辨自己身处虚幻还是现实。

  但亚瑟接下来的动作让他彻底地认识到了:这是个有温度的人,一个实实在在的人,是他在最艰难的时刻依然全心全意记挂的人。

  亚瑟试探地握住梅林的双手,将它们围到自己的腰上,然后用自己的双臂把他整个人拥入怀中,胸膛贴上胸膛,下巴轻轻地搁在对方的肩膀上。

  “谢谢你。”亚瑟的声音熟悉而温暖。

  梅林心里一震,闭上了眼睛,一滴苦尽甘来的眼泪滑落到亚瑟的肩头。

  两人的拥抱纯粹而悠长,像是两个在寒冷中互相取暖的人,谁也不舍得先推开对方,直到其中一个人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咕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