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嘉娜的脾气是有点怪,这我跟你说过,不过她并无恶意,只是担心我父亲一时接受不了……”
“并无恶意?亚瑟,你当时不在场,‘我不知道辛德瑞拉还有性转版’,听听,这叫并无恶意?”
“听我说……”
“还有,虽然她话不中听,但有一句是说对了,你父亲并不会因为宠爱你就能接受你的强行加塞。”
“梅林,有必要说得这么难听吗?更何况带你去酒会的决定是我们一起做的。”
“是你强迫我……不,诱使我做的。”
“我的老天……你说真的……”
“我就是说真的,我这傻乎乎的脑袋在你该死的诱骗下做了一个自取其辱的决定……”
“你……小心!”
吱——
梅林猛踩刹车并急打方向盘,但他的两厢小破车显然跟不上他的应急计划,在与地面划出一道尖厉刺耳的摩擦声后又与一辆高大威猛的吉普侧面相撞。
砰——
灰色铁皮在空中飞滚空翻,而后掷地有声。
“亚瑟——”
伴随着一声惊呼,嗓音嘶哑的梅林猛地睁开眼想要坐起身来,却在刚仰起上半身时就被什么东西生生扯了回去。他的后脑勺不自觉地撞在床板上,发出咚地一下,疼得他眉心扭成了一团。
他闭上眼接连深呼吸了几下,待呼吸略均匀后又睁开眼,用力眨了眨,尽力适应眼前的黑暗,同时尝试着转动手腕、脚踝等各个关节以判断身体状况。
最先可以肯定的是,他的双手被一双手铐铐在了脑后。双脚?很不幸,也被绳索之类的东西绑住了。然后,除了刚才那一下令他的后脑勺有点钝痛以外,左胳膊内侧的皮肤似乎被利器划破了,现在正处于火辣辣的疼痛中,其他便再无什么特别的痛处。最后,他慢慢回想起自己身处此地前所发生的一切。
如果他的昏迷时间不算太长的话,那么,应该就在不久之前,他和亚瑟经历了一场看似寻常的车祸。
当时梅林是司机,驾驶的是一辆他开了两年多的二手小轿车。亚瑟常担忧这辆车在遇到撞击时能否及时弹出安全气囊,但他每一次把自己强壮的身体塞入狭小的座位时却是从来都不犹豫。
梅林清楚地记得,小车翻滚砸地后,世界颠覆而狭小,两个安全气囊都不负所望地弹了出来,但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亚瑟的那个似乎弹偏了……梅林的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仿佛在堵塞的胶囊中呼唤着亚瑟的名字,他好不容易转过头,却看到旁边那个雪白的气囊上氤氲出一片殷红。
就在他试图解下自己的安全带去检查亚瑟安危时,脖子上突然一阵刺痛,他本能地想要抬手摸脖子,却发现手已经抬不起来,意识也随着刺痛感的消失而逐渐飘离。他困惑地扭过头,眼前景象却像蒙上了一层迷幻色彩的纱布,模糊的视线中似有几个人探下身子将他拉出了车门,之后的他便一无所知了。
亚瑟——他深爱的这个男人,他现在人在哪儿?安全气囊上的殷红是亚瑟的鲜血吗?他受伤了吗?严重吗?有人报警了吗?
梅林的脑中依旧是一片混乱。
而这一切,只不过是源于一场小小的争执罢了。如果时间可以倒回,梅林愿对逝去亲人的亡魂发誓:他绝对不会再也不会永远不会在开车的时候跟亚瑟怄气了。
如今回想起来,这场小小的争执其实早在半个月前就开始了。
事情的起因是梅林不愿意陪亚瑟去参加莱恩集团的媒体热身酒会。尽管亚瑟再三保证,他不会在现场不经梅林的同意就去牵他的手或者做一些显而易见他俩是一对的举动,但以梅林对亚瑟的了解,他只要一杯酒下肚就会忘乎所以地拉着自己直接去乌瑟面前搞“突然袭击”——这绝对是一场自杀式的突然袭击。梅林毫不期待这样一种见家长的方式。
“难道你就打算这样一辈子做我的隐形男友吗?”
“这没什么不好的,等你厌倦的时候都不用承认有过我。”
瞥一眼亚瑟震惊而受伤的表情,梅林就知道自己又在熟练扮演恶毒的男巫了——巫师的诅咒就像廉价辛辣的黑胡椒粉,随时可以吹亚瑟一脸。
从大二正式确定关系那年开始算起,他们在一起五年多了,抛开最美好的大学后三年时光不说,亚瑟毕业以后的工作轨迹逼迫他急剧减少了与梅林的相聚时刻。
作为一个正在学习中的家族企业继承者,亚瑟把所有有限的业余休闲时间都花在了梅林身上。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交通麻烦,他甚至在毕业之前就说服了极不情愿的梅林搬入了他的豪华公寓。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聚少离多了起来。
直到最近,亚瑟真的受够了,不仅是受够了梅林不在身边的日子,更是受够了名目繁多、不知所云的社交名媛们。他想要带上梅林出席一切不得不出席的社交场合,从此公开自己名草有主的身份。
但问题出在了梅林身上。确切说,是他那颗骄傲而脆弱的心。
“不,亚瑟,等我这个网络平台搭建好了再说吧,不然怎么向你的家人介绍我?”
“心理治疗师,怎么样?”
“实习的,再说一年前我就辞职了,这么说不够诚实。也许可以说,我现在正在和朋友搞一个新型的……关于心理疾病的自我检测和全方位体验式诊疗网站……哦不,算了,听上去像个骗傻子砸钱的空壳公司。”
“我愿意做那个傻子。”
“亚瑟,我说过不会要你的钱。何况我们现在不是在谈论这个。”
“好吧,管他呢,反正我爱的人就是你,一个四肢健全品格高尚的男青年。”
“你父亲会当场叫你去看精神科然后暗地里扔一张支票在我脸上的。”
“那正好解决了你的创业资金来源。”
梅林无奈地叹气:“亚瑟,你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但是,梅林无法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脱了西装就像只软乎乎的大猫似地黏在他身上的亚瑟。他还是答应了亚瑟会和他一起出席这场莱恩集团为新药“无忧宝三代”而举办的媒体热身酒会,条件是亚瑟与他只能以紧密的商业合作伙伴相称、必须分开进入会场、并且保证不和他同一时间上厕所。
不过,事情的发展出乎二人意料,别说什么同一时间上厕所,更别说令人心颤的“巧遇”乌瑟了,梅林就连酒会主场的门把手都没摸到。
他在酒店大堂与亚瑟的姐姐——一位极受制药行业关注的科研新秀:莫嘉娜起了口角。
所谓口角其实只不过是莫嘉娜单方面的挖苦和奚落。
梅林所不知道的事实真相是,莫嘉娜早已在大堂酒吧里看到了西装略显宽大的梅林有点尴尬地将车钥匙递给趴车的小哥,于是她故意支开了等待多时的弟弟,自己走到大门口,顺利完成了这场“拦截计划”。
虽然亚瑟反应及时,很快又从酒会现场折回大堂来接梅林,但在众目睽睽之下遭遇连串语言暴击的梅林已经羞愤得恨不能立刻隐形。
当他急转出门从表情微妙的趴车小哥手里夺过尚且热乎的车钥匙时,身着名贵正装、光彩照人得像个王子的亚瑟冲出来拦住了他。
梅林忽觉一股恶气冲上脑门,他再一次没能管住自己这张嘴,凶巴巴地甩开亚瑟的手说:“如果你还想和我继续下去的话,就暂且让我保持隐形行吗?”
说完他不等亚瑟回答就一头钻进了驾驶座。不料,车门还没来得及关,就见王子殿下竟然也一言不发地钻进了副驾位。
梅林皱着眉,用眼神询问亚瑟“这是要干什么?”
在没有得到任何有用信息的回应后,他启动了车子,重重地叹了口气:“好吧,随你便,反正刚才莫嘉娜说的那些话不少人都听到了,我猜明天一早就会有各种八卦大礼包和咖啡一起奉送到你老爹手里了。”
回忆及此,梅林的脸色在黑暗中也不禁凝重起来。他动了动有些发麻的手指头,调整手腕的腕骨与手铐的接触点,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
为什么自己总是喜欢在两人拌嘴时扮演骄纵跋扈的那一个?无论是外貌还是出身,显然是亚瑟更像个娇生惯养的王子。可是,在这段两情相悦的关系中,一直小心翼翼谨言慎行得像个男仆的却也是亚瑟。除了想要公开恋情以外,没有一件事是亚瑟不依着自己的。
一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地被人绑架——梅林姑且如此定义目前所处的局面,有可能从此再也见不到亚瑟时,他的心就被各种后悔懊恼的情绪所填满,恨不能立刻扇自己几个巴掌。
这倒霉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他们在车里的争执远不至于导致司机的失控,虽然当时的车速接近市中心所允许的最高时速,但梅林素来是个反应敏捷、遵纪守法的好司机,从他大学毕业拿到驾照开始,他的近三年驾驶生涯中只因违规停车被罚过一次款。
而那个推着婴儿车的女人——至少从她的衣着上来看应该是个年轻女性,不知为何会在那条两边堆满了建筑材料的没有人行道的新街上忽然横穿马路?更为离奇的是,就在亚瑟喊出“小心”之时,梅林分明看到有一包小小的东西从那女子所推的婴儿车里弹了出来——毫不夸张地说,是弹出来的!就像那车里装了一个玩具弹簧,把这看不清原样的小可怜弹到了马路中央。根据人们的惯常思维,婴儿车里弹出来的不是婴儿还能是什么?
这个瞬间的推断直接导致了急刹车的梅林又急转方向盘以求避让,之后便是与反向高速行驶而来的吉普车避之不及的相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