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枕夜根本来不及穿好鞋履, 干脆赤着脚到了正殿跟前。
他生怕云如皎独自一人又回到了小院去,受尽云霁月的磋磨。
若是没有自己在身侧,云如皎又怎能抵挡云霁月?
他当真心急如焚。
他想要快快地查看, 可是又推门的一瞬间又犹豫了——
若是云如皎问他此时来作甚?
他该寻个什么合适的理由?
他不敢对云如皎将这一切坦诚相待的。
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还是蹑手蹑脚地推开了门扉。
还好、还好……
云如皎安安生生地躺在床榻之上,并无任何异样。
脸颊还存了些许绯红,看着让人不禁想要触碰。
顾枕夜却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轻掩上门, 退了出去。
站定在檐下,望着窗楞发怔。
但是云如皎还在, 是否就更加验证了,这里的一切都受他所控制呢?
这一切到底又是怎般回事?
顾枕夜想不清楚,唯有一眼不眨地望着云如皎的房间发愣。
只他退出的瞬间,云如皎便蓦地睁开了双眸,遥遥地看了一眼门扉之处。
看着那西窗外的剪影,又是叹了口气, 伸手拉了拉自己的锦被。
既是确定了这一切由自己所控,顾枕夜便也无法更改, 唯有先行回到自己房间内。
虽是宿醉, 可他也未曾多喝几盏,差人打了冷水, 更清醒了几分。
他开始翻看那些个古籍。
妄图查阅着这操纵人心是怎般回事,又想问云如皎再寻寻那虚无空间的解法。
即便是云如皎这两日都未曾再坠入其中, 他也想要寻个出处来。
若是以后云如皎一人时,又当如何?
顾枕夜又是深深地望了一眼, 沉心在了书籍之中。
云如皎宿醉醒来, 头疼欲裂。
只是他回忆着昨夜那些个自顾枕夜口中说出的话语来, 着实有些不敢面对。
他是一直知晓顾枕夜爱他的。
可是这与亲耳听得,又不住地在他耳畔回响却是不同的。
只是如何不同。
云如皎却是说不上来。
好似有什么,在潜移默化中变了一般。
他甚至在某一刻想着,其实回应了顾枕夜也好。
他受过那般多的苦,并不想旁人也受着。
说他心善也好,蠢钝也罢。
总是有一股子柔软,让他忍不住沉沦。
云如皎深吸了一口气,可是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却是他抑制不住的。
他仰头看着雕梁画柱,漂亮的云纹中似乎藏匿着一抹皎洁明月。
是他啊。
在顾枕夜的心中,永远是他。
不是受了那个诅咒的影响。
只是因为是他啊。
云如皎忽而只觉得自己先前是同顾枕夜闹别扭,更是同自己较着劲儿。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他怎知自己这个替代品又还能活多久?
倒不如由着心意来吧。
云如皎兀自轻笑了好几声,直到头上的疼引得他忍不住咧了咧嘴。
其实这样的做自己更好,原来的云如皎亦总是这般快乐的。
他不再执着,这一回酒叫他着着实实地放下了。
没有人会永远为难自己。
云如皎又阖上了双眸。
他的头还是难受得紧,想来还是得再多睡上些时辰才好。
此般,他再醒来就已经是过了晌午。
金日高悬,暑气也愈发得重了。
但揭云殿中却是凉爽依旧。
感受到了妖力的波动,云如皎也瞬间了然这定是出自于顾枕夜的手笔。
他指尖钻入枕下,摸出了那根玉簪来。
他轻抚着上面的纹路,陡然又是兴致使然,唤了一声:“阿夜。”
没出须臾,顾枕夜便已然敲响了他的房门,见他未曾有回应,更是急迫地问道:“皎皎?皎皎,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
云如皎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到底因为自己心底的纠结,错过了多少?
他兀自思索之时,顾枕夜却是心急如焚。
顾枕夜不敢硬闯,可又生怕云如皎当真是被胁迫了。
到底最后还是一击妖力,直直地让千斤重的木门轰然倒塌。
随后,他便与云如皎四目相接,又茫然四顾。
嘴巴一开一合,半晌才磕磕巴巴地说出一句话来:“皎皎,你无事……?”
云如皎啧了一声,又是咧着嘴看向那扇门,说道:“兴许……无事?只是现下却是有事的。”
他顿了顿,又道:“我房门未锁,你不应是知晓的吗?怎得弄得这般……兴师动众……”
他实在是再找不出个旁的词藻来形容。
这般都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他看着如今大敞迎客的门洞,无可奈何地道:“这可如何是好?”
顾枕夜思量片刻,干脆从衣橱中为云如皎寻了件新制的衣衫来,又道:“皎皎不若换了衣服,我们出去半日,回来便恢复原样了。”
不过就是这妖宫的物件儿,还是得差人来修罢了。
叫云如皎出去,不过是怕他看了更为心焦。
云如皎如何不了然?
他哪还有旁的什么法子,不过点了点头。
他拿起衣衫,轻轻抚摸着上面细细密密的绣纹。
可即便大朵的花样在其上,却依旧不会伤到一丝一毫的皮肤。
云如皎到了屏风之后,将换下的亵衣搭在其上。
顾枕夜便自那稍稍透光的屏风上,勾勒着他的胴体。
但不过瞧了两眼,他又移开了目光。
皎皎不会喜欢他这般的。
云如皎迅速地换上了新的亵衣与外衫,轻薄的纱衣被一根玉带系住,衬得他的腰肢愈发纤细了起来。
顾枕夜只消瞧了一眼,便心疼道:“还是得多吃些,你如今睡不好,总不能再吃不好。”
云如皎捏了捏自己的手腕,那里似乎并未有甚的变化。
又依着铜镜看了一圈自己的身形,莫名道:“与那时候在灵折山,似是并无变化。”
顾枕夜摇摇头,说道:“可如今你是从前的皎皎,不该如此瘦削。那时候也是我的过错,是我那时候让你难过了。”
云如皎未曾答话,只看着顾枕夜微微牵起了唇角。
顾枕夜多了几分窘然,岔开了话题,又道:“皎皎,那我们现下去妖界转转吧。你先前也未曾好生见过妖界,此处与人间大相径庭。”
“好啊。”云如皎当即便点了头,又是瞥了一眼到底的木门。
顾枕夜换了脸色,冷静地差人将木门装好。
不苟言笑的模样,与平日里云如皎所见,那才是真的大相径庭。
只是云如皎不曾多话,顾枕夜招了云就领着他到了妖界的集市之上。
妖宫远离喧嚣,这也是云如皎第一次见得那般多的妖族在他眼前。
他陡然想到,若是云霁月知晓他与这般多的妖族混在一起,可是会气极?
只是妖与人一样,生而良善,并非每个人都喜欢杀戮。
大多都还是安安稳稳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罢了。
云如皎被集市上喧喧嚷嚷的气氛所吸引,那一瞬间他忽而觉得自己一直飘忽的脚,终于实打实地落在了地上。
这般的感觉真好。
他自一旁的小摊上,取下一只青面恶鬼的面具,覆在了自己的脸上。
伸手便又戳了顾枕夜的肩膀一下。
顾枕夜回首,便见得他的皎皎开心模样。
那恶鬼面具有甚的可怕?
只是哄着云如皎开心便罢了。
他佯作被狠狠吓了一跳的模样,又摘下了一旁的老虎面具和小兔子的。
递了银钱给摊主,又道:“皎皎还是适合这般的。”
云如皎却是未曾放下手中的青面恶鬼。
他垂首道:“当个恶鬼不好吗?那般便所有人都惧怕我,所有人都不敢靠近我,更不会伤害我了。那样多好啊……总不会是打着爱意的幌子,尽是些想要我命的举动。”
他如何能不在意?
那些伤痛,依旧是烙印在心底,不可磨灭的。
只是现下能明明白白地拿出来说,却是有几分要放下的冲动。
过去了,就当真是过去了。
可顾枕夜却是执拗地摘下了那青面恶鬼,将小兔子覆在了云如皎的脸上。
瞧着毛茸茸的可爱,他又道:“可皎皎不必做恶鬼,我不会再让你重蹈覆辙了。”
云如皎点了点头,紧张的肩胛也放松了下去。
他摘下了面具,随手扔在路旁,说道:“什么都不做,我就做云如皎好了。”
顾枕夜见状,也将老虎面具搁在了手边,未曾再拿起。
只是说道:“那我也是顾枕夜,本就是个玄虎。”
好像逛了许久,可却并未察觉。
只是华灯初上,月上柳梢。
夜幕逐渐的漆黑笼罩,云如皎才骤然觉察到了时间的流逝。
远处似是有孩童嬉戏着,点燃了手中的烟花。
这是云如皎未曾见过的,竟是用一根细细的棒子,就能让烟火在指尖绽放。
他的目光忍不住随着转了起来,心驰神往。
他看着烟火。
顾枕夜看着他。
而后,云如皎的手中便也被塞上了同样的小棒。
顾枕夜打了个响指,一团微弱的火焰在他的指尖跳动,随即点燃了云如皎手中的烟花。
火花的绽放点燃了云如皎那颗已经寒冷的心。
温热地跳动着,怦怦作响。
顿时轰鸣响起了烟花与爆竹声,吵得他猛地缩了一下。
又是抬眼转头望向顾枕夜的方向,四目相交间是他尽然的笑意。
他心中揣着的话,如今到了嘴边。
他朝着顾枕夜招招手,顾枕夜便附耳而来,大声问道:“皎皎,怎么了?可是累了,想要回去了?”
云如皎兀自摇摇头,凑近顾枕夜的耳畔。
热气吹拂在顾枕夜的耳垂上。
可惜未等顾枕夜多欢喜此刻的亲昵一番,却又是被骤然袭来的幸福炸昏了头。
——“阿夜,也许是时候我该回应你的爱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