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洪荒]满船清梦压星河>第64章 满堂花醉三千客 ◇

  玉宸:这薄凉世间所赋予我最大的幸运,不过是你。

  “掠过上清宫阙里法术与铁拳齐飞的一景, 岁月照旧安宁地流逝着,一日复一日,年岁何其多。往者不可谏, 来者犹可追。

  待一场足以令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的家暴过后, 元始圣人冷着一张脸代为批阅了杂务,其间不免要费尽心思哄一下神情幽怨的弟弟。由此可见, 洪荒传闻一向不是空穴来风, 只等待着一双发现八卦的眼睛。

  如此三五夜过后,元始圣人不胜其烦,兼之莫名心软,遂将昆仑镜丢给弟弟, 以先天灵宝之利,架起了弟弟妹妹之间沟通的桥梁。

  可惜,正当通天圣人兴致勃勃地打开昆仑镜, 又被长兄以炼丹为由,强行禁止了通讯。

  洪荒人权何在?洪荒天理何存?!

  在太清圣人现身说法之前,通天圣人委屈地拽住了元始圣人的袖子,仰起脸凝视了兄长几息。随后,元始圣人面无表情地丢下笔,正面与太清圣人交锋。经过两位兄长的友好交流、彼此体谅, 签署了以下友好互助条约。

  大致内容如下:

  1允许在特定时间内打开通讯功能,如果对方未在三息之内接通, 不可继续申请;

  2道路千万条, 安全第一条;恋爱不规范,检讨小黑屋;

  3禁止威胁作者的人身安全;

  ……

  据在场之人透露, 通天圣人含泪签署了不平等条约。又在瞧见他家小姑娘时, 笑得眉眼弯弯、粲然耀眼, 一度让兄长侧目。

  太清圣人抚袖叹息,与仲弟对视一眼,双方纷纷得出结论:没救了,建议趁早放弃治疗。”

  ——《走近洪荒圣人的爱恨情仇——三清篇》

  *

  一声悠长的叹息在幽静的宫室内回荡。

  红衣道尊神色倦怠,长长的广袖掩了半张绮丽面容,恹恹地侧躺在云塌上。他一边懒散地瘫着,一边闷闷不乐地长叹一声。

  元始神情淡淡,手指慢慢翻动着桌上剩余的几卷书册,字句却丝毫未落入眸中。

  他微侧过首,略瞥了弟弟一眼,目光微微一顿,复而漫不经心地垂了淡漠的眸,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通天百无聊赖地翻了几页书卷,又戳戳无甚动静的昆仑镜,几近曳地的墨发自肩胛垂落,映着一身灼灼生辉的红。

  他侧眸望向元始,忽而道:“二哥你说,阿宸现在在做些什么呢?”

  元始平静地翻过一页书,打算彻头彻尾地无视他弟弟。

  通天眉头微蹙,转而舒展几分:“定光的魂魄,唔,先前大兄说他提取了几份黑雾,打算做个分析研究。不过我估计是和归墟有关,阿宸也是这么想的。二哥你怎么看啊?”

  元始:“……”

  元始:我希望你闭嘴。

  然而他弟弟丝毫没有这个打算,继续絮絮叨叨地说下去:“这样一直用昆仑镜联络也不是办法,太乙师侄的通讯器不知研发到什么程度了,可以多批准一些资金鼓励研究,若是能跨界就更好了,就算阿宸以后回去……”

  元始眼眸微动。

  如果阿宸以后回去,你当如何?

  通天的声音莫名涩然几分,掺入了苦涩,便一点一点地自舌尖上漫开,愈发难以言喻。

  隐约的怔忪之色浮现在他脸上,像是触及了一个难以回避的话题。

  这段时日玉宸的匆忙落入青年眼底,绝大多数时候他都带着正面的担忧、牵挂情绪,却无从回避偶尔漫过心底的晦涩。

  玉宸,上清玉宸。

  同他一样的尊位,同样的职责,洪荒位面的支柱之一。

  她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正如,他也不可能完全割舍掉此界的一切,同她离开一样。

  像是个无解的命局。

  *

  红衣道尊微微垂下眼睫,水墨晕染的睫羽下,眸色渐深,晦暗难明的色调坠入澄明的湖中,渐次溢散,泠泠有幻声。

  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眼前的光线却被割裂开来,阴影抚过他面颊,若有似无地晃动几分。

  兄长的一角衣袍侵入他视线范围之内,冷寂、冰寒、彻骨的寒意蔓延而上,恰是份通透至极的冷。

  元始声音淡漠:“通天。”

  通天顿了顿,若无其事地抬首望向他:“二哥,我知道的。”

  青年自然地笑笑:“但我还是不想放弃。”

  元始瞧着他,慢慢地把手中书册搁置在一旁,摆成整齐的一叠后,淡淡道:“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通天便自云塌上直起身子,整了整仪表,肃穆了神情。

  青年身姿如玉,端正自持,专注地凝视着兄长:“既然阿宸以及其他人,能够以各种方式来到此界,同理,我们亦能过去。”

  元始不置可否。

  他微垂了眸,一瞬不瞬地望着通天,听着他慢声道:“我唯独不能把握的是,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是否一致;若是长久离开,是否会生出什么动乱;而且对于圣人这个位阶来说,彼此来往理应存在某种限制,就像阿宸最初的被动失忆和压制修为一样。”

  元始淡淡地瞧着他,忽而道:“师尊,或者说那一位,应当与异界有所联系。”

  通天眼眸随即亮了亮:“所以,依我之见,跨界往来一事,应当是可以人为操纵的,不过过程有些麻烦,联络也着实不便。若能解决这些问题,两界联通便指日可待了。”

  说着,他又不由颦蹙了眉,琢磨起其中的难度来。

  元始便微微叹上一声,他微俯下身子,眸色淡淡地注视着通天,素华的广袖曳坠而下,露出修长的手掌。

  他微凉的掌心抚过青年柔软的发,停在他额前。道尊微微施力,便将弟弟轻轻拥入怀中。

  通天怔怔地抬眸望他,想了片刻,一如幼时般依赖地靠在他肩上:“哥哥,我……”

  “想做便去做,太乙那边我会接手看着。”元始微垂眼眸,淡淡地应下。

  他瞧着他弟弟的眼眸愈发明灿,说不上什么感触,只顺着自己的心思,将他护得更紧些。

  元始半阖了眸,慢声道:“还有,你与玉宸之事,不必太过担忧。长兄应是为你们掐算过姻缘了,若是坎坷不顺、天地难容,他怕是早就先我一步,出手干预了。哪怕,他明面上还修着无为之道。现在若有若无地阻着你们相见,怕是有什么顾虑藏在其中。”

  “总而言之,问题不大。”元始圣人温柔地揉了揉弟弟的发,声音清和地下了批语。

  他自觉已经勉力安慰,又不免思索是否还有遗漏。直至衣袖被轻轻扯动,元始方低下头,瞧向他弟弟。

  明艳灼染的红衣漫过他的视线,是世间极盛的艳色。朝阳耀目、明月皎皎,亦难夺这与天地齐辉的辉宏。

  通天抬眸轻笑,眉眼飞扬,道尽世间万般倾绝,而他举世无双。

  “哥哥待我真好。”

  蠢弟弟。

  元始在心底低斥一声:总是不长记性,也学不会记仇。

  说是这般说着,元始却于默然中敛眸,略微不自然地偏开视线,又不由伸手将他抱紧。

  莫名的念头自心底升起,不知所起,渐次而深。是无端的痴妄,可叹一句傲慢。但从心而论,又是一等一的真切。

  元始圣人唯一的弟弟,纵使活得再怎么肆意任性,又有何妨?

  不过……偶尔还是希望弟弟能多听听他的话呢。

  今天的兄长,也是如此矛盾地纠结着。

  *

  “哥哥……?”

  沉默的时间渐长,通天眉睫轻颤,略带疑惑地问道。

  他明艳灼灼的面容上似触及兄长温热的呼吸,不急不缓,仿若清风轻拂过耳畔,比飞雪柔和三分。

  元始低头轻叹一声,顺手替通天理了理散落的墨发:“事情差不多处理完了,不如召那些弟子过来看看?”

  他言有未尽:认真择选几个你喜欢,我勉强……不反对的毛绒绒。

  通天怔了怔,随即点头应下,唇边又溢出几分融融的笑意,瞧着分外粲然耀眼:“此事无甚大碍,皆听兄长的安排。”

  元始沉默了一瞬,微侧过脸,冷静地避开通天的视线。他轻嗤一声,眼眸中若有似无地带上几分嫌弃来。

  #我家弟弟不可能这么蠢萌#

  #八一八那个不好好分配智商属性的老爹#

  #元始你给我冷静一点,洪荒不灭,问题不大#

  ……

  千言万语汇成一字:“行。”

  元始面无表情:我都可以,我都行。

  *

  另一侧的太清宫中。

  炼丹与试验的过程告了一段落,此刻便成了偷得浮生半日闲。

  透过模糊的窗棂,皑皑飞雪寻着轨迹而落,花枝缠绕着白雪无声绽放,淡淡的粉,浅浅的白,春色无痕,却让人深怀。

  天色未晚,繁雪折枝而过,偶尔有鸟雀轻灵的声响,惊动一方的沉寂。

  玉宸靠在窗边,手指描画过窗上白雾,书写着透明的字句。

  丹炉上氤氲而起的沉雾,伴着吐纳进入呼吸频率之中,渐渐漫过她的视线,轻轻抹去她写下的词字。少女不甚在意地笑笑,兀自消磨着时光,心绪渐渐放空,恰是澄明一片。

  挂怀自在心中,牵绊亦不扰人。

  只需静静等待命运的来临,在一个恰到好处的时间点,轻轻拨动它的轨迹。

  太清随手取了一本书,慢慢翻阅着,偶尔抬头瞧瞧她,便也淡淡地笑着:“阿宸感觉可还好?”

  少女便认真地点点头:“这里很好。”

  太清笑了笑,意有所指:“此心可静?”

  玉宸望了望天际的浮云,又不自觉地垂了眉眼,眼眸微微弯起,分外柔和清宁:“动静相宜,虽不甚安定,也不至于动若脱兔。”

  太清又问:“要不要留下来呢?”

  玉宸神色微怔,又轻轻笑道:“会有机会的吧。”

  她虽是不太确定的语气,神色中却隐隐显出几分笃定来。虽隔着山海无尽,仿佛顷刻间便可移山填海,踏平前路。

  毕竟,她太贪心了,什么都想要,就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代价。

  太清微微一笑,不再问下去。他静静地守着面前的丹炉,任着清寂绵延不绝,像是一个归宁的梦。

  “炼丹可以静心。”

  “一是因着动作上的不急不缓,时间上的连绵数载,无需急于一时。二是只需隔着不多不少的距离,瞧瞧火候,便添上几分药材。三是纵是偶尔遗忘,也无需急着补救,或有意外的机缘藏身其间。”

  “当然,以上动作不建议初学者模仿,以防有炸炉的风险。阿宸想试验的话,要先提前把防护阵法准备好,或者等我在旁边的时候再动手。”

  玉宸静静地望着太清,脑海中偶尔闪过只言片语,和谐地成了此中的一景。

  她托着腮出神地想着,眼前又似浮现出太上循循善诱的姿态来。

  回忆经过美化,似乎永远比现实美好。

  那时候,太上显然是颇为无奈,甚至于束手无策地教导着,几乎对炼丹一窍不通的小姑娘。小姑娘茫然地提着裙摆,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穿过散乱一地的书卷,从理论学起,又被太上一手带着实践。

  背药理背着背着会掉头发,还会说梦话。

  如果梦里还在学炼丹的话,会被紧张的浮黎摇醒。

  哥哥偶尔会迟疑地问:“要不随我学炼器吧。”然后两人一起沉默地看着气团子的短胳膊短腿,想了想觉得还是背书安全点。

  不过背书背久了,看着数理阵法都觉得眉清目秀的,也许还有一半是天赋使然,学习进度蹭蹭蹭地上涨。

  结果就是师尊每天都要现编阵法,从四象两仪讲到八卦洞庭,直到他忍无可忍出了一趟远门,从魔祖罗睺手上抢回了诛仙剑阵,顺手把他镇压在了紫霄宫下。

  没办法,毕竟师尊也是第一次当老师呀,没有教材也是很正常的吧。

  阵法又不太适合空口瞎讲,往往要写上一大片的板书,或者着手演化形态。理论是需要实践支撑的,师尊也认可这一点。所以拿着教材招摇过市、招兵买马的魔祖就倒霉了。

  浮黎以此事告诫小姑娘:“财不露白。”

  太上则接上一句:“与天斗,牢底坐穿。”

  彼时的玉宸显然还不太懂:为什么连教材都要用抢的呢?

  不过魔祖知道此事的导火线之后,据说大骂了师尊七天七夜,直到惨遭天道禁言。可以说是……相当之惨了。

  师尊倒是想了很久,如何对小姑娘解释此事。道魔之争对当时的她来说还显得过于复杂。最后他只得揉着眉心叹道:“他大概是觉得我会毁人不倦吧。”

  毕竟师尊没有教材,但是魔祖有?

  似懂非懂的小姑娘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道祖:不,你不明白。

  当然事情还是在渐渐发展的,至少没有出现:炼丹——从入门到放弃,这种人间惨剧。

  太上对他有且仅有的妹妹还是非常有耐心的,手把手从头到尾地教了数遍,直至她将之当成习以为常的一部分,再也不会忘却。遂安心地由着她胡闹,研究些乱七八糟的丹药。

  虽然小姑娘偶尔会想,阿兄只收了玄都一个徒弟,难道是当初把所有的教学热情都耗尽了吗?

  好在太上还乐意编纂道经,广传洪荒,险而又险地保住了「玄门三教」这个名号。

  三清,三教。

  玉宸掩下眸中情绪:多好啊。

  世人皆说太清擅长炼丹,玉清擅长炼器,上清以阵法闻名洪荒,偏生又仗着万仙来朝之势,得了个万法皆通的盛名。可是没有师尊和兄长,幼年的她轻而易举便会夭折于苍莽洪荒。

  她还是一如幼时的贪心,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想失去。执念愈发深重,如同饮鸩止渴一般,挥霍着自己的一生。

  东皇之死,归墟魔障,两界隔阂,以及……上清通天。

  上清,通天。

  她在唇齿之间念着这个名字,倏忽笑得眼眸弯弯,容色明媚灿烂,好看到了极点。

  仿佛得到了这个薄凉世间所赋予她的,最大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