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洪荒]满船清梦压星河>第46章 最是人间留不住 ◇

  玉宸:哥哥,我们分家吧。

  雪花纷纷扬扬, 于薄凉的日光下起舞,其中一朵渐渐曳落,被玉宸伸手接下。宽大的衣袖映着她纤细的手腕, 越发显得少女身姿纤弱, 似雨打风吹去的一支青荷,又固执地于风雪中绽放。

  太上垂眸望她, 静默无言。两人之间隐约隔着一层什么, 说不出的东西。

  少女掌心中凝着的雪花停留了一息时光,又无声融化,像是纵容着离别,又含着浅浅的不舍, 拉住它多停留了一瞬。

  “阿宸。”太上又出声唤了玉宸一句。

  他看着少女回过神来,眉眼浅淡,仿佛下了一场烟雨迷蒙, 落入他微潮心海。太上神色淡淡,伸手轻轻扣住少女的手腕,将她往怀里一带,再度拉近了两者的距离。

  玉宸略微踉跄了一下,撞入那片浩渺无垠之中,像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深海, 无穷无尽的海水淹没了一切,让人无从挣脱。

  她仰起脸看他, 对上太上垂落的微妙目光, 慢慢地,她又自唇边勾起一抹笑:“阿兄是在害怕什么吗?”

  太上神色动了动, 慢条斯理地调整了一下姿势, 又始终没有放开她的意思。他眸底暗涌的潮水遮蔽了天空, 广无边际,近乎永夜。

  玉宸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她眸光淡淡,思绪又转了一个方向:“兄长的无为之道,近日似乎停滞不前?连带心境也易受波动。”

  太上扣着她的手微微用力,语气又是无甚波澜的:“阿宸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玉宸望着近在咫尺之遥的白发青年,眼底微微涌上些怅惘,又压抑着,自难过中扯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她叹息一声,涩声道:“阿兄要拦我出去,我不怨你。太一为我至交,而阿兄亦为我至亲。只是于我,终归是永怀遗憾。”

  玉宸:“所以,我们分家吧,以后……也不必彼此为难。”

  她微微敛眸,似是下定了莫大的决心,方把这句话轻描淡写地诉之于口,平静得仿佛在说我们今晚吃个白鹤暖锅。

  若当真如此,太上自会满口答应,顺便笑看浮黎黑脸。

  但这偏偏……不是。

  风将一字一句灌入太上耳畔,他却像是没有听清一般,眸间显出几分难以置信。那潮水翻涌起来,像是要聚起什么风暴,泛着逼人的冷意与压迫:“阿宸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玉宸低下头,带着几分眷恋与宽慰,轻轻地抱住青年的腰,依偎至他怀中。少女静静地听着兄长骤然紊乱到清晰可闻的心跳,手指小心地拽上他一角衣袍,唯恐惊动什么。

  她指节微微发白,单薄身躯里裹挟着的心冷得发颤,又轻轻笑道:“阿兄的心,又乱了呢。兄长既入了此道,理应斩断尘缘,何必为我们顾虑太多。走的远了,人在天边,也会少思虑几分。”

  她阖着眸,勾起几分苍凉笑意:“不好吗?”

  青年怀中的少女低埋着头,头顶发旋绕个乖巧的弧度。

  太上眉头微锁,薄薄的唇线紧抿成平直的一条,却又压下了那份薄怒,波澜不惊道:“为兄的道途,为兄心中有数,尚不需阿宸为之操心。”

  玉宸声音微哑:“阿兄既不忍,也不愿我走上歧途,这样的心思,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太一之事,有一便会有二。两位兄长能阻止我一次,当真能次次阻我不成。何不放手,便让我们……互相成全彼此的道途。”

  玉宸:“长兄,太上!”

  太上神经一震,听着他幼妹隐含悲切的声音,又渐渐放软,仿佛下一秒便会落泪。他倏忽慌乱起来,脑海中不自觉地想起昔年往事。

  妹妹是不一样的。

  作为上清的她,更是彻彻底底地与他们不同。

  分歧在一开始便已埋下,哪怕她天性里藏着对他们的信任与依赖,也不能容忍他们一次次越界的干涉。

  “越……界……”

  兄长无声地品味着这两个字。

  太上眼眸微冷,他轻俯下身子,微凉指尖抚上玉宸眉眼,是极为轻柔的动作,仿佛在描摹着这世间最烂漫多情的画卷。

  又似天地绝唱。

  留不住的。

  他清醒地想着,又听到一声玉佩坠落于地,瞬息碎裂开的清脆声响。

  太上微微偏转过头,目光漠然,又显出几分恍惚来。

  浮黎也来了啊。

  白衣道尊薄唇紧抿,眸间冰雪交加,落了苍山之上最后一场寒寂的雪,将前尘缱绻埋藏得干干净净。他肩袍上覆盖着薄薄的一层雪,不知在那里站立了多久。碎裂的玉佩坠在他脚下,却得不到他半分注意。

  他足履覆过玉石碎屑,向两人走去。

  玉宸微怔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渐渐靠拢,回归至她清冷眸底。她唇角微扬,无懈可击的弧度:“哥哥也来看我了?”

  “若我不来,玉宸便要与长兄议定分家之事了吗?”浮黎立于两人身前,道袍被风吹起一角。他身姿挺拔,挡住微卷的天光。影子倒映于雪地上,宛如一道从渊谷深处漫上的阴影。

  玉清道尊面无表情,脑中却又纷杂一片,滋生的怒意几欲发作,又被堪堪止住,停歇在她仰起的眼眸之间。

  永远饱含着温柔,像这山谷间偶然留驻的光,带来所有美好的念想。

  玉宸从容道:“阐截两教弟子人数渐多,昆仑地广,却不是随便什么地方都能安置他们的。而且,两教之间因道义不同,摩擦争执次数见长。哥哥瞧着烦心,我也不胜其扰。”

  浮黎冷声道:“修为境界越往上越当知晓,大道三千,殊途同归。”

  玉宸望了太上一眼,微微颔首,随即一展衣袍,抽身而出。少女一身红衣烈烈,衣摆金丝绣纹,随剑意震荡飞扬,周身气仪丝毫不逊色于浮黎。

  意识到这一点的道尊眸色微沉,定定地看去。

  她镇定道:“此等境界,我们尚且未能触及,又何必强求他们。更何况,争执之中,若当真被对方一句两句撼动了心神,又一时半会儿无从反驳,便会自心底埋下疑虑。久而久之,亦是苦果深种。”

  玉宸继而道:“世间百态殊异,思想理论本该不受限制,任其自由发展。只是,我们既已立教传道,而他们也已经择道入门……修道之士,容不得二心。”

  这最后一句,又隐隐透出些森寒。

  浮黎半阖了眸,唇边微露一抹讽笑:“玉宸说了那么多,皆是入情入理。可是——”

  他神色淡淡,自广袖中伸出修长如玉的手,轻轻地温柔地拂过她鬓边的发,又俯身凝视着她,不容许她有丝毫逃避。

  连带语气也温热几分,似是含着若有若无的笃定:“阿宸,你问过,自己的心了吗?”

  玉宸抬眸望去,兄长的容颜近在咫尺之遥,带着一贯的关切神色,散去一身荒凉雪色,灼灼地望着她。

  太上冷然的声音亦于耳畔响起,同样带着对她的关怀:“阿宸,我们未必没有更好的方法。”

  玉宸没有回应。

  她突兀地停下了一切举动,以及缓缓运转的剑阵。淡蓝光影一瞬熄灭,连带阵法运转时回荡的一两道声息,也消弭殆尽。

  她唇边的笑凝滞了一瞬,隐约的悲切泛上心头,愈发深厚,而悲切尽头,又是难以言说的愧疚。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太上与浮黎神色微动,神识向远处延展。

  隐约的咔嚓声,渐渐自这一方天幕延伸开来。澄澈天穹像被人为劈开,自中央向两侧缓缓裂开。烟霞雾霭散去,璨璨金芒融入漆黑之中,白鹤的低语隐没于黑暗,羽翼沾染墨色。

  这片虚假的岁月静好,终是把现实交还。

  *

  【太初洪荒,昆仑】

  摘星楼阁前,芙蕖并蒂盛开,无声舒展开莲瓣。那袅袅娜娜的青莲,一朵挨着一朵,于潋滟水波中浮动,似无忧无虑,不落人间纷扰。

  又是一夜。

  天上星辰来去复归,寂寞缓缓延长,映着此间寒风冷落,明月隐没。

  元始长身而立,睫毛微微舒卷,往下是眸光摇曳,明灭不定。他紧抿着唇,负手在后,面朝阁内,像是在犹疑着什么。

  垂落的珠帘影影绰绰,看不清少女的眉眼,而正因如此,那份莫名的熟悉感又愈发清晰起来。

  道尊低下声音,斥责一声,又在心底涌起的烦躁思绪影响下,绕着楼阁闲来散去。

  无暇的莲花自池中抽出一支,斜倚在长阶旁,与此间行人相伴。一阵寒风拂过,它们纷纷摇曳起来,晕染开一池的清冽莲香。

  元始一身素白道袍,袍角微垂,似沾染几分寒露清冽,越发衬得他眉目冷淡,一身气仪高华出尘。

  远处的灯火星星点点,像是昆仑每一个不眠的夜。

  醒着的人沉溺于课业之中,入眠之人尚且在梦里浮游。而于他,可似浮生偷得半日闲?又像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可玉清道尊,又有何可畏惧?

  元始站住了脚,心底挣扎了片刻,终是叹息一声,望了一眼天池间漫溢着的清冷莲花,随即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便又,踱回了内阁前。

  他迟疑了须臾,轻轻带开门扉,缓步踏入。

  玉宸徘徊于记忆之中,眉头紧锁,眼角晕染开几分嫣红,又咬着唇,良久,方缓缓自唇齿间溢出一声「哥哥」。她昏昏沉沉地睡着,大多时候念着含糊不清的语句,有时又道出几分执妄。

  是经久难忘的梦魇。

  元始沉默着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额头,滚烫一片,眉头又不由蹙起。思虑片刻,仍是对此束手无策。

  他站起身,颇为踌躇地在屋内转了几圈,又停驻在云榻前。

  元始垂眸看了她很久,又听着玉宸低低唤了一声「哥哥」。他终于俯下身子,小心地握住少女的手:“别怕。”

  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轻轻地说道:“我在。”

  作者有话说:

  浮黎:在趁虚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