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洪荒]满船清梦压星河>第43章 长安月色好谁看 ◇

  鸿钧:你亦是我爱的众生。

  周围似陡然静了一瞬, 只瞧见熟悉的剑气划破长空,杀伐四起,凛然而不可冒犯。

  玉宸纤细的眉微微上挑, 眼眸中沉坠着一湖的星辰。像是被莫名的情绪感染, 她收了几分散漫,站起身来, 又朝后退了一些。两人衣袂间交织纠缠的绯红稍微分开些许, 又辗转铺陈开去,好似漫天的绯色云雾。

  只是这距离,仍旧是太近了。

  太近了,近得能清清楚楚看清对方含眸浅笑的模样, 似比皎月更柔和三分。林间的沉雾润泽了他眉眼,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

  像是天上的月,不惜辗转万里, 奔你而来。

  “呃……”玉宸倏忽垂了眸,谨慎地又退后了一步,方在他面前稳稳地站住。少女收拾好散乱无定的心思,定定地望着他。一袭繁复宫裙迤逦于地,衬着垂坠的鸦羽色长发,像是误入此间的绮华一梦。

  通天眨了眨眼, 不动声色。

  他瞧了一眼少女渐渐染上胭脂红的耳垂,与强自镇定的模样, 低低地在心底笑开, 又抬了眸,含笑唤道:“上清玉宸?”

  玉宸镇定地应了他一声, 依旧是一派从容不迫的姿态。

  通天压抑不住笑意, 便一手握拳, 附在唇边轻咳一声:“女娲师妹说,她与你的因果已经两清了。”

  玉宸微怔,似是还未反应过来,又听青年轻声问道:“所以,红莲是怎么回事?还有,你现在的记忆,已经完全恢复了吗?”

  通天神色专注,灼灼地凝视着她,言至半截,又染上几分隐约的担忧来。

  玉宸不甚自在地偏开首去,想了想,又径自取消了遮掩的术法,露出额间明艳的红莲。

  通天仔细地瞧了一会儿,方试探着,伸出手,微凉的指尖轻轻触碰上她额间。

  玉宸没有躲开,只下意识地垂了眸,不去瞧来人的动作。

  时间似乎在一瞬间变慢了,连风声也止息了一瞬。少女的思绪也变慢了,唯独感官愈发灵敏,轻描淡写地将此刻延长。

  良久,通天方收回了手,目光又低低地掠过玉宸微颤的眉睫,以及她轻轻抿着的,花瓣似的鲜妍的唇,便又莫名升起一种,想要俯身吻住的念头。

  在他将自己登徒浪子般的心思付诸实践前,少女若有所感,不觉抬眸望向他。

  通天……通天面不改色,仍是一副正气凛然,丝毫没想过要做坏事的模样。

  玉宸歪了歪头,压下心头莫名的悸动之感,转而开口解释道:“此乃业火红莲,为我昔日于幽冥血海所得,今日借助归墟之地的法则融入灵台方寸,可暂且保我神魂清明,记忆通畅。”

  通天敏感地捕捉到二字:“暂且?”

  玉宸轻声道:“比起先前的浑噩难明,还是要好上些许的。只可惜,我修为法力亦为禁锢所限制,流转不畅,免不得要为此所累。”

  通天垂眸看她,听着自己一字一顿地问:“这禁锢为何人所下,竟然连圣人也难以挣脱出去?”

  而你,又做了些什么事情,以至于令其下了此等禁锢,囚禁着圣人的记忆?

  *

  玉宸看懂了他眼中的未尽之言。

  她微微仰起头,望了一眼遮天蔽日的诛仙剑阵,又越过它,投向更为广袤的浩宇。四境八荒,众生百态,无一不落入那双星眸之中。

  她轻声道:“是我的师尊,鸿钧道祖。”

  玉宸:“祂既不愿看我入了魔障,一心偏执,最终害人害己,又狠不下心来彻底除了我这个祸害,只得折中取舍,教我入了一场大梦,盼我早日放下。”

  通天便问:“放下什么?”

  玉宸笑了笑:“有教无类,一线生机。”

  她望了望远阔的群山,平坦的长河,目光又掠过此间生长繁衍的众生万象,少女轻轻拉住了青年的手,将她眼中之景,全数共享给他看。

  于是通天那双曾经囊括星辰浩宇的眼眸里,也映入了她所见所感:

  是天地,是众生,是所盼而不可得的未来,是所求却求不得的圆满。

  这世间当真没有这样一个机会?

  使得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或善或恶,或美或丑,皆普同一等,得修道之途,踏登仙之径?

  玉宸轻声道:“我的兄长们不理解我,所以我瞧见了我未来的劫数,辗转落于封神二字之上;我的师尊也许懂我,却到底高居于紫霄宫的尊位之上,不会为我一人弃了这天地正道……而待好友离去之后,这天地之大,便再无一人可由着我倾诉此般心思……”

  她话语一顿,目光静静地,凝视着通天:“如今……”

  通天侧身看她,执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青年低眸含笑:“如今,万万没想到,这世间还有另外一个自己,有着同样的想法,同样的心意,与天赌命,至死方休。”

  玉宸望着通天,眸底浅浅地铺开一层光,似有满心的欢喜涌上心头。

  除却同样想着为世间截取一线生机的上清,谁还能更懂她的心思呢?

  *

  红衣慵懒的青年瞧着身侧的少女,眼眸微微流转着笑意,指尖抵上唇畔,忽而笑道:“不过阿宸为什么会觉得,你的师尊没有逆天改命的心思呢?”

  玉宸闻言一怔,她想了想方道:“在我预见到的劫数尾端,师尊最后一次涉足凡尘,带走了我。从此世人皆称,上清灵宝天尊玉宸道君,天地不容,永镇紫霄。”

  通天与她相握的手微微一紧,沉眸望着玉宸此时的神情:“阿宸……”

  他顿了一顿,方慢慢道:“可你瞧现在,一切都改变了。从你掉到昆仑的那天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玉宸凝视着通天,开始慢慢地想。想她来前的一幕幕画面,以及鸿钧垂眸望着她时的神情。

  无悲无喜,无嗔无痴。

  像极了世间之人所构想的道祖应有的模样。

  可她的师尊……一心宠着她,护着她,纵容着她长成如今模样的师尊,又岂会是……这般无情无欲的模样。

  玉宸觉得她的头又疼了起来。

  少女眉心攒簇着,似是忍耐着极为强烈的,一波接着一波涌上来的痛楚。

  虚幻的画面浮现在眼前,使得她再一次瞧见她师尊站在那里,紫衣白发,默然无声地踏过一地清霜冷月,走至近前。

  祂说:“贫道鸿钧,今已合道。”

  通天本能地觉得情况不对,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语气间已经带上了连他自己都没能意识到的慌乱。

  “阿宸?阿宸?”

  他伸手想去打断她的思考,却只听到玉宸一字一顿的声音:“可师尊不是玉宸一人的师尊,祂是洪荒众生的道祖,是天道的化身。”

  少女轻轻地笑着,清醒而透彻:“玉宸岂敢奢求祂放下众生之责,陪我赴此穷途末路。”

  她眼底的怅然愈发浓重,思绪像是陷入什么死胡同中,愈发偏执起来。

  上清玉宸选择的路,本就是一条最为孤寂、荒凉的道路。

  她不能奢求兄长一直信任她,爱护她;也不能期盼师尊能够一直庇佑她,指引她如何去走。

  于是她只能靠自己,独身一人,跌跌撞撞,奔走在这条永无止境,甚至会葬送了她自己的道路上。

  而此时此刻,风声彻底止息,万籁寂静无声,唯独一声亘古绵长的太息,穿越了久远的时空,被人细心地送至她耳畔。

  “玉宸,吾徒。”

  “你亦是……为师爱着的众生啊。”

  似乎有人伸手接住了少女,轻轻揉了揉她的发,伴着冷冽至极的气息,似曾相识,而又陌生得彻底。

  祂轻声道:“做个好梦,玉宸。”

  *

  【西昆仑】

  漫天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悄然垂落着缕缕曦光。

  一树树烂漫的桃花缱绻地盛开,一朵更比一朵艳丽。有一朵肆意的,落入身前青年的鬓发,为其原先淡漠出尘的风姿,更添了几分靡丽之色。他却似毫不在意,一身雪青道袍,银丝勾勒几笔道纹,便似翩然世外。

  “阿宸想不想吃糖葫芦呀?”白发的青年微微俯下身子,凑到小姑娘身前,唇边勾起一抹散漫的笑,又晃了晃手中的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

  小姑娘额间点了一朵殷红花钿,长发被人细致地梳起,丝毫不嫌繁琐地配上了各样的饰品,衣裙也极尽奢华,被她小心翼翼地提着。闻言,她习惯性地歪了歪头,叮叮当当的声音响了一串。

  看着无措的幼妹,青年唇边笑意渐深。

  他索性半蹲了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玉宸顾左顾右,最后丧气地跺了跺脚。她心情低落不到一会儿,又眨巴着纯澈的眼眸,亮晶晶地望着青年:“想吃,谢谢阿兄。”

  声音奶声奶气的,显得格外乖巧。

  青年含笑:“真的想吃?”

  玉宸认认真真地点头,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青年便十分自然地拿起手中的糖葫芦,保持着如出一辙的微笑,咬掉了上端那个最红最甜的果子。

  玉宸:??

  然而青年又不带停止的,随意地吃完了整串糖葫芦。顺带眼睁睁地看着小姑娘的表情从期待到茫然,最后泪盈于睫,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青年:似乎有些不妙?

  下一瞬,他便听见熟悉的声音,怒气冲冲地朝他而来。

  “太上!”

  刚想转身,小姑娘又快他一步,跌跌撞撞地踩过他垂地的衣摆,期间又不经意地撞上他的脚,转而扑进浮黎怀中。

  “啧,够狠。”

  青年低声感叹一句,顺手把作案工具一丢,一脸正色地望着浮黎。

  浮黎蹙着眉,半跪着搂住玉宸,一边心疼地哄着她,一边又不掩怒意地望着他玩世不恭的兄长。

  却听青年懒洋洋地道,“我说浮黎啊,虽然你是想打扮玉宸,但这些乱七八糟的配饰也太多了吧,妹妹又不是人偶娃娃,这样行走多不方便,你瞧瞧这脚印,啧,过分啊。”

  他唇边含着笑,丝毫没有恶人先告状的自觉感,倒显出几分义愤填膺来。

  浮黎冷笑一声:“那你逗哭玉宸又如何说?”

  青年又摇了摇头,袖袍一展,又取出数支糖葫芦,递到玉宸眼前:“我当然是,先替玉宸试试味道呀。”

  青年微微挑眉,仍是满满的笑意:“唉,别哭了呀。”

  玉宸自浮黎怀间探出头来,望了太上一眼,眼边犹然带些泪痕,目光澄澈通透,倒看得青年偏过头,似有些微的不自在。

  小姑娘抿了抿唇,低声道:“对不起,刚刚踩了阿兄的衣袍。”

  倒是出乎意料之外,又让青年越发得纠结起来。

  太上:所以妹妹这种生物,好像……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他定定地看了小姑娘几息,任劳任怨地俯下身来,替她拭去了眼角的泪痕,又耐下性子哄起妹妹来,直至她最后弯着眼眸,甜甜地笑了起来。

  真好啊。

  太上垂眸想着。

  真好啊。

  梦境中的人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