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却尘脸色铁青地站在篱笆残骸上。

  他一接到灵鸾就往回赶,没想到还是迟来一步,不仅沈修远失踪了,连洛怀川都不见了踪影。

  他沉着脸,在院子里慢慢转了一圈,忽然弯腰一簇棕褐色的毛,随意捻了两下,灵气一拂便烧了。

  灰烬打了个旋,落在了摔成两半的门板上。

  “妖修。”凌却尘抬眸望向天边渺远模糊的山脉轮廓,皱着眉喃喃自语道,“万界山来的么?”

  他略一思忖,进屋找出纸笔,给杜若写了一封信。

  -

  沈修远翻了个身。

  他睡得一点也不安稳,在梦里奔跑着,焦急寻找着,不断不断地在各种地方出现又消失,总觉得好像遗失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许久,他猛地睁开眼,大汗淋漓地从梦里挣脱了出来,捂着胸口微微喘息,艰难地爬起来,又被眼前铺天盖地的红色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地方?”沈修远捞起眼前飘过的一根红绫,皱了皱眉,眼里流露出一丝迷惘之色,“我……我又是谁?”

  “你是清衍君沈修远。”有人适时地接话道,“也是我的道侣。”

  沈修远一转头,立刻捂了一下眼睛。

  太闪了,闪到根本看不清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那人见他睁不开眼睛,很贴心地把头顶的凤翅紫金冠、手上的红玉戒指,还有脖子上挂着的两大圈亮晶晶的七彩琉璃珠摘了下来。

  沈修远终于能睁开眼了。

  此人相貌十分俊朗,长眉入鬓,眸若星子,脸颊轮廓如刀削般分明,凑近了瞧,有种令人呼吸一滞的冲击力。

  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神色里还带着几分不太相称的轻挑。

  屋子里没有窗,只有几支红烛和夜明珠照明,光线有些昏暗。

  “道侣?”沈师尊眨巴了一下眼睛,出于无知者无畏的勇敢,伸手捏住了封长宁的下巴,凑近了仔细打量,“唔,确实好看。看来我失忆前的眼光还不错。”

  封长宁:“……?”

  他没料到沈修远会是这种反应,很罕见地无措了一下,随后自信微笑:“不好看怎么配得上你?”

  沈修远点点头,居然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个莫名其妙的道侣和自己失忆的事实,转头开始觅食:“我饿了,有没有吃的?”

  “……吃、吃的?”封长宁原本已经做好回答问题的准备了,比如“我为什么会失忆”,再比如“这是哪里”,没想到沈修远张口就是吃,被这个完全不在预料之中的反应弄得愣了一下,“你都恢复到金丹期了,还不打算辟谷吗?”

  “恢复?”沈修远想了想,“我受过伤?所以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啊。”封长宁立刻握住他的手,摆出一副沉痛的样子,挤出一滴眼泪来,“大婚那日,有人忽然闯进来强行将你掳走,我率人追了七天七夜,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出来。你被那人折磨得浑身是伤,昏迷了整整三日,直到今天才醒。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派十八头熊妖把你护得滴水不漏……”

  “哦,没事,反正我也不记得了。”沈修远试着使了一下劲,试图把手腕抽出来,“那个……道侣是不是应该先给我弄点吃的过来?”

  封长宁彻底无语了。

  他忽然发现自己其实一点也不熟悉沈修远,熟悉的只是那个会对徒弟笑得温柔的沈师尊罢了,失去记忆的沈修远会怎么说怎么做,自己完全无法预料。

  “我叫封长宁。”他无奈地丢下这么一句,起身去吩咐人弄吃的来。

  封长宁的身影刚一消失,沈修远就迅速爬下床,将这间屋子角角落落都仔细摸了一遍,还把屏风上挂着的衣服取下来,一顿乱翻,终于找到了一样可以称之为线索的东西。

  一枚温润细腻的白玉平安扣,里面附带着一个小小的储物空间,但是空的。

  “平安扣?”他摩挲两下,没发现上面有刻字,但总给自己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又不死心地捣腾了一会儿,也不知触发了什么机关阵法,总之“嗡”一声,亮了。

  亮了以后也没亮出个名堂来,只是浮现出“对不起”这三个淡淡的金色小字,飘逸漂亮,不知是谁写的,很快就暗了下去,任凭沈修远再怎么敲,都再无变化。

  “……”气得他把平安扣往床上一扔,评价道,“字倒是写得挺好,就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不然至少也该有个署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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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却尘还不晓得自己藏在平安扣里、提前为将来徒弟身份暴露后留的后手已经被人拆开了,此时正提剑往万界山赶,风驰电掣,屁股后头还追着一个杜若。

  “凌却尘——!你等等,等等我!!”杜若终于追上了,上气不接下气,迎着风在他耳边吼道,“你疯了!万界山这么大,你一个个找过去,打算得罪多少大妖???”

  凌却尘速度丝毫不减:“这不是找你借了寻踪罗盘么?”

  “放屁!”杜若被他的不要脸气到了。

  寻踪罗盘的范围很大的,并不准确,而且无法显示同一位置不同高度的区别,非常非常不适合在山势陡峭复杂的地域找人,尤其是那些大妖还喜欢住在洞里。

  那封信写得含糊其辞,不仅开口要借寻踪罗盘,还要了很多救命用的丹药和灵草,一看就知道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杜若接到信后,瞎操心的毛病又犯了,带着寻踪罗盘很快到了浮山,打算问清楚原委之后再借。

  谁料这家伙一听不借,居然明抢!!!

  “你听师哥一句劝,收手吧……”

  凌却尘眉头一皱,骤然提速,抛下身后喊得撕心裂肺的杜若:“我要去告诉师尊!让他把你抓回去!!!”

  玄明君恍若未闻,跑得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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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长宁带了些糕点回来投喂。

  沈修远吃得很快,印着各色花样的小点心一个接一个消失,像只掉进米缸里的仓鼠,片刻之后轻轻打了个饱嗝。

  他舔了舔嘴角的碎末,终于大发慈悲地按照封长宁预设好的剧本提了个问题:“对了长宁,你说我们两情相悦,那大婚为何会遭人袭击?”

  封长宁立刻精神一振:“他求而不得,他嫉妒!”

  “谁?”沈师尊迷惑,“谁求而不得?谁嫉妒?”

  接下来的时间里,沈修远听到了一个可歌可泣、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封长宁声泪俱下地诉说两人是如何冲破重重阻碍,私奔出逃,终于逃到了这个不被世俗眼光左右的桃源,谁料那个恶棍仗着婚约——据说叫凌却尘——竟然不死心地带着人来抢婚!

  沈修远:“……”

  沈修远:“你是说,我还有个婚约??”

  “是。”封长宁深沉道,“你的宗门,就是那个水云台,想攀上修真界第一大宗白凤道,居然狠心棒打鸳鸯要把你送出去联姻,实在太不是东西了!”

  沈修远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眼神变得微妙起来:“可我觉得,你背后的实力也不差。水云台若是想攀附,不一定非得指望白凤道。”

  封长宁伤心道:“不行。我是妖修,你们人族看不上。”

  这么听着倒也合理。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重新举办大婚?”

  “现在就可以。”封长宁眼睛一亮,热切道,“要不我们直接过去拜堂?”

  沈修远:“???”

  沈修远皱起眉,婉拒道:“我的修为还没恢复,也就是说伤势并未好全,你就这样急匆匆地想要拜堂,是不是……操之过急了?”

  封长宁愣了一下,醍醐灌顶:“对对,是我疏忽了。再过几天仙芽的果实就要成熟了,它能助你突破金丹期,那本就是给你的聘礼,到时候直接拿来吃就是了。吃完我们去拜堂。”

  “……”

  “怎么了,太感动了所以说不出话吗?不用客气,应该的。”封长宁十分感慨,“为心爱之人排忧解难,是为人道侣的本分。”

  “……感动。”沈修远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一字一句从牙缝里逼出来,“一想到再过两天我们就要拜堂成亲了,实在是……感动得不得了。”

  作者有话说:

  凌却尘正在提刀赶来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