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感到眼前这个人好像是自己杀死的一样,巫师给了他致命的伤口,而自己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死去。

  他带着不祥的预感回到米那斯阿诺尔,经常派出人员联络北方的阿纳拉斯,探查安格玛王国留下的痕迹,但是都一无所获。十多年过去,刚铎国王反而收到了来自欧斯吉利亚斯的求援。

  埃雅尼尔将求援信交给他,他接过来匆匆扫了几眼,上面写着安格玛巫王重新召集戒灵,忽然率领主力翻过了阴影山脉,绕过安都因河上的渡口,并烧毁了它们,接着从背后袭击,与从奇立斯乌苟隘口赶来的半兽人军队汇合,包围了米那斯伊希尔,凯尔安德洛斯和欧斯吉利亚斯的军队数次出动增援,都被另外两个戒灵侵扰而不得不回撤。如今米那斯伊希尔已被围困得水泄不通,没有援兵,陷落只是早晚的问题。

  埃雅努尔当即请求带亲自军队去救,可国王埃雅尼尔犹豫不决。从目前的消息看,至少有四个戒灵参与了此次进攻,而埃雅努尔又是戒灵之首的仇敌,国王担忧自己唯一的继承人会遇到危险,将军队交给了别的将领。两年中米那斯阿诺尔派出了十次援军,他们都在安都因河上受到敌人弓箭手的阻击,无法成建制地渡过大河。最后国王不得不同意埃雅努尔的请求,允许他带领军队来到安都因河边。

  埃雅努尔本想修造紧急渡口,尽快击退对岸的敌方守军,赶赴米那斯伊希尔,但安格玛巫王抢先派来了使者。令人惊奇的是,使者不是面目可憎的半兽人,而是一个牙尖嘴利的东方女人。

  “他为什么会派一个女人来做使者?”埃雅努尔询问身边的将领们:“一般派女人做使者的人,要么自己是女人,要么手下全是女人,可他是男人,他的手下也大多是男人。”

  使者交给埃雅努尔一个精致的骆驼皮袋,上面绣着刚铎的白树纹样。刚铎人打开了袋子,里面满满都是已经开始发黑的人血,米那斯伊希尔总督埃仁加尔的头颅就泡在血中。

  “这位将军对那兹古之王说,他曾宣誓用血来守卫刚铎的荣誉,那兹古之王便满足他的心愿,这袋中装的是他自己肚腹中流出的血,这血中浸没的是他自己说出誓言的头。”

  将领们都被激怒,要求王子同样斩杀使者,送回给敌人。埃雅努尔制止了他们,让使者暂时到军帐外等候,他自己则询问众人:既然米那斯伊希尔已经陷落,援军究竟还要不要冒险过河。大家被这个问题泼了一盆冷水,冷静商议后,他们认为根据现在的形势,即使过河,夺回米那斯伊希尔的希望也很渺茫。

  “确实不错,可是如果我们回军,刚铎将会长久失去这座要塞,如果不经一试便放弃,我将唾弃我自己。”埃雅努尔说。

  他重新唤来安格玛巫王的使者,居高临下地表示明天他就会渡河与“北方的巫师”决战,在米那斯伊希尔的王宫休息。趁使者离开,他命令小部军队在河边举起火把修建假渡口,他自己则带领大部分军队向下游走去,在米那斯伊希尔的西南方向找到一处僻静的地点,修建了新的渡口,从那里连夜悄悄渡过了安都因河,准备寻找时机,夺回要塞。

  第三天清晨,安格玛巫王发现刚铎军队在他眼皮下修建的渡口是假的,立刻派出科哈穆尔去西南方向阻拦真正的援军。魔多的军队太过庞大,埃雅努尔又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军队来做疑兵、以及守卫新建的渡口,劣势更加明显。埃雅努尔最后只得暂时退入埃敏阿尔能的丘陵间暂避。数日后他们被魔多的军队围困在了其中一座山丘上,安格玛巫王再次派来使者,要求埃雅努尔放下武器投降,并承诺会让他和他的军队返回刚铎。

  埃雅努尔闻言拔出短剑,发誓自己绝不会让安格玛巫王得逞:“他永远别想得到我的屈服,也永远别想摧毁我的军队!”

  趁着夜幕降临,他命令士兵在山顶继续生起营火,实则带队潜下,突然斩杀了守在道路上的魔多军队,打开缺口,突围而去。他亲自率领最精锐的士兵断后,就在他们快靠近河边时,黑暗中有令人窒息恐怖传来,军士们不安地回头张望,能看到远处黑压压的敌军,为首的是一位看不清面目的黑骑士。他的声音顺着风传来:“刚铎的王子,你忘记了我的挑战吗?那时你退后了,今天是你洗刷怯懦之耻的时机。”

  埃雅努尔执剑在手,但没有迎上敌人。他一直走在队伍末尾,确保所有士兵都平安跟上队伍,他不时转过马头,察看敌军是否赶上。他的面容镇定,气势威严,魔多的半兽人不敢靠近他,只能不远不近地跟随。

  最后埃雅努尔跳到渡船上,摇到对岸,黑暗中的恐怖忽然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士兵们如梦方醒,许多人都跪下来亲吻河边湿润的泥土,留守在西岸的士兵们见到大军归来,纷纷从修筑的临时工事里跑出,激动得流着泪拥抱从东岸返回的同袍。

  埃雅努尔回头望向米那斯伊希尔高塔上如玉一般晶莹的月光,一股悲伤涌上他的心头,他忽然意识到,终他一生,刚铎都无法夺回这座城市。

  米那斯伊希尔的陷落同样沉重打击了埃雅尼尔二世,多年后,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悔恨交加地提到自己犯下了错误,为了顾惜自己的骨肉之情,没有及时倾尽全力援救那座要塞。

  “刚铎的机会还是有的。”埃雅努尔如此安慰父亲。

  继承王位后,埃雅努尔收到了安格玛巫王从米那斯魔窟送来的“国书”,他反反复复看了几遍,里面竟然是一套看上去极其正常的外交辞令,赞美了埃雅尼尔二世作为将领和国王的才干品德,表达了自己作为对手的敬意和惋惜,祝贺了新国王埃雅努尔,只是最后才提到了佛诺斯特未竟的决斗,希望新国王能够拨冗去米那斯伊希尔做客。

  埃雅努尔熟悉信上的语言,知道那是努曼诺尔人喜欢用的阿督耐克语,只是他已经不了解其中的一些细微用法。将国书合起后,他对使者说:“三个月后,我会到米那斯魔窟去见他,希望我们都信守承诺。”

  宰相马迪尔越过众人,站了出来,对埃雅努尔陈说利害:“国王不应当为了自己的恩怨而涉险,因为他的生命已经不仅仅属于他自己。何况陛下刚刚加冕,国家的一切都需要您来裁定决断、引入正轨,您哪怕只离去数日,亦是短暂抛弃您的臣民。何况北方的巫师是我们的仇敌,他全无底线,狡诈而阴险,我们应当谨慎地防范他的诡计,而不是轻慢地被他利用我们的道德。”

  埃雅努尔被宰相打动,然而送走使者前,他依旧指着佩剑发誓:三年之后,他便会前往米那斯魔窟。可就在他将要赴约时,年老力衰的宰相竭尽全力勒住了他的马头:“国王的诺言对另一个国王有效,对他的臣民有效,对他的对手有效。北方的那个巫师不是合法的国王,而是僭称者。他也不是您的对手,仅仅是我们的寇仇。此外,在未明事情全貌时做出的承诺也是无效的,僵硬地兑现这种承诺反而违背了国王应有的品格。”

  马迪尔最后说道:“想想先王,您的父亲,他对您的期望是这样吗?”

  那天埃雅努尔没有离开米那斯提利斯,他回到了王宫,看着空荡荡的王座,他的父亲曾在那统治国家。起初他思考自己这样做是否正确,接着他开始怀疑自己之所以被宰相劝阻,是因为他内心已经开始眷恋这个王位,珍惜自己的生命胜过当年。这种可能性让他痛苦万分。

  “当时所有人都说我没有胆怯,替我开脱,责备我的战马,可我自己清楚会发生了什么,我的内心究竟有没有恐惧。只有我知道我曾给自己施加了什么样的耻辱,我让自己在战场上,在敌人面前退缩,如果我不能洗刷掉它,我会死不瞑目。”

  “我本应该今天出发的。”他想。“我本就出身于军队,与士兵分饮食、同生死,共谋战功,每日所思所想,都是为刚铎抵御黑暗中的阴影。至于我是不是国王,与我这些愿望有什么关系?就算宰相一家有什么野心,与我本来追求的一切有什么违背之处?我永远都是刚铎的将军。至于我有没有儿子,我死之后谁得到刚铎、统治国家,更不是我要操心的事情,刚铎这样的土地,永远都不缺想当国王、能当好国王的人。”

  他等着安格玛巫王来信,可安格玛巫王新寄来的信只谈论泛泛情况,询问刚铎的物产,提起魔多最近的天气,他都没有回复,其中一封谈到阿塞丹末代王后的信件甚至被他烧了。

  当他日渐衰老,以为此生再没有机会重新接受挑战时,安格玛巫王终于寄来了他渴盼已久的文字:“是什么绊住了您的双腿,让您不肯前来?又是什么锁住了您的舌头,让您不肯捎来一句解释?我无意责备您的爽约,因为这都是我一个人的过错,是我忘记了您不再是当初平原上我见到的年轻将领。如今您是刚铎年高德勋的国王,一句轻飘飘的话能算什么约定?我不会原谅我自己的这个过错,这就是我送到您手上的最后一封信,我将等待您的后人敲响米那斯伊希尔的大门。”

  宰相马迪尔徒劳地劝说埃雅努尔不要被这封信上的言辞影响,但国王主意已定。

  “他说得没错,我已经老了。”埃雅努尔说:“我注定不会有儿子,因此我去与不去,对刚铎而言没有区别。”

  六名近卫军骑士站了出来,声称如果不能劝阻国王不要去,他们希望至少能够陪同国王。

  埃雅努尔首先去了王陵,他在那块在原本的将来会容纳他的空地前徘徊了许久,接着将王冠放到了父亲埃雅尼尔二世陵前的雕像上。

  “这世上从来不缺想做国王、能做国王的人,就让他在合适的时候,从您的手中接过这顶王冠吧,而我,既不曾做过刚铎的国王,也不曾做过您的儿子。”他说。

  他前往米那斯魔窟,被一个身材矮小、脸色苍白的女人接进城中,带到他曾见过的、伊西铎的王宫,让他们在檀木圆桌前坐下:“请陛下稍微等待,巫王立刻就来见您。”女人说着为他和跟随他的军官们都倒上了美酒,接着慢慢退后几步、转身离去。

  没有人饮酒,一半是因为紧张,一半是因为戒备。

  大厅的门忽然被再次打开,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直到埃雅努尔身边,颇为熟练地端起酒杯,说着“陛下一路辛苦”,将蜂蜜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埃雅努尔看着他,眉眼璀璨如珠宝,正是之前那个婉顺听从他、又死在他面前的人。

  “原来真的是你。”埃雅努尔这样说着,但是心里没有一点遗憾,好像本该如此一样:“果真是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