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理。

  张九厘马上又改拽雇佣兵队长, 表达了自己“还站着干什么赶紧上啊这又不拍电视还拉慢镜头”的想法。

  雇佣兵一拥而上。

  只用片刻,护卫着谢珉的人便溃不成军,他本人被两名雇佣兵一左一右扣住, 裹带着往前。

  在这种武力值的绝对压制下, 其实谢珉这方真的没有太大反抗余地,更不用说在一开始, 他的人就已经呈现败势,在暴力突破下纷纷抱头鼠窜。

  然而不知为何, 他笃定的姿态,仍让人心中隐隐有些怪异的感觉。

  张九厘皱眉, 刚要说什么, 突然脚下一阵剧烈摇晃,机械构件从内部炸裂的声响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甲板在巨大的张力下开始崩裂, 海水亦从四面八方涌入。

  他在炸船!

  船内布置了数处爆炸点,爆破一声接着一声, 于激荡中竟还有了几分节奏感。

  在海水和火药的冲击之下,整船陷入剧烈动荡,人们东倒西歪, 努力借着周边的栏杆等物体固定自己。

  谢虞川第一时间将林溪扯进怀里, 二人踉跄数步,刚在船桅杆下定住, 又被横飞来的杂物撞到, 继续朝前滚去。

  周边的人都被冲散了, 雇佣兵用脚尖踢来一把短小精悍的匕首, 精准的落到谢虞川手边。

  他将之捡起, 扎进墙面,从而提供着力点, 借此稳住二人身形。

  这种拉扯让他背部的肌肉和皮肤有种撕裂的剧痛,冷汗已经全部打湿了额发,他知道自己应该在大量失血。

  但他不为所动,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低头去关心林溪,“撞到了吗?”

  话毕却一怔。

  林溪正皱紧一张脸,面色惨白,双目赤红望着他。

  谢虞川心里一突:“溪溪,你醒了吗!?”

  一只手爬上他的面颊,那手心滚烫,微微颤抖。

  林溪嘶哑着声音,艰涩的开口:“……我说过了,不要这样。”

  谢虞川微怔,他的神情变得格外温柔平静。没有说话,侧过头去,握着林溪的手,在唇边亲了亲。

  林溪几乎哽咽。

  后遗症还在延续,他从很小时就作为实验品被迫服药,药物开发的基础数据就来源于他们这些孩子,所以某种意义上药物对他们的影响比对其他人要更大。

  大脑皮层突突的疼,那种痛刺激到了视觉神经,让他眼前出现重重的影子。

  但林溪没有因此示弱,他牙关咬紧,伸手出去,只听得“锵”的一声,匕首来到他的手中。

  他扭过头,眉眼紧压,望着谢珉的方向,眼底闪烁着火光。

  “溪溪——”

  谢虞川想要阻止,但已来不及,林溪骤然拔腿,在乱飞的杂物、摇晃的甲板之上,借着一个又一个着力点,极度敏捷的跃至谢珉的身边。

  谢珉在爆炸开始之后,就第一时间朝后退去,那些前一秒还在假意投降的打手立马接应了他,同他一起朝甲船的深处跑。

  他们好像对爆炸的节奏心中有数,总能找到间隙进行活动。

  爆炸的冲击力和烟雾使得直升机必须拉高飞行高度,而狙击手也难以瞄准,一时间无法发挥作用。

  但这些,都没能阻止林溪。

  混乱之中,两个身形瘦削的少年从角落里跑了出来,与林溪呈现三角形的站点。

  隔着烟雾对视一眼,三人同时扑向谢珉。

  海水冲击让甲板断裂,林溪将匕首被重重投掷出去,下一刻,便听见一声惨叫——

  鲜血从大动脉喷射而出,谢珉抱着自己的腿,摔在地上打滚,发出猝不及防的痛叫。

  同一时刻,直升机上的狙击手摘掉护目眼镜,吃惊皱眉,转问旁人:“那是我们的营救目标吗?他怎么回事。”

  那一匕首,看似扎在了谢珉的腿上,对他造成了伤害,实际却让他恰好躲过来自狙击手的爆头。

  同伴没有说话,仔细朝底下看去,而底下笔直站立的少年似乎有所察觉,头也不抬的向天比了个中止的手势。

  “再观察,”他谨慎的说,“情况可能有变,暂时不要开枪。记住第一命令。”

  他们接到的第一命令,是保护。

  底下甲板上的人反应过来,一边大叫着“博士”,一边迅速爬向谢珉,拽着他朝后一滚,躲进井字排布的集装箱群之中。

  一排火光闪现,十几颗子弹留在了他们经过的地方。

  “配方只有他知道,不能让他跑,也不能让他死,”于昭来到林溪身边,沉声说。

  海风呼啸,林溪目光寒凉。

  他当然知道。

  那短短数秒,他连头发丝都在发抖,那并不是害怕,而是极度的专注和紧绷所致。

  爆破声已然停止,船面恢复平静,雇佣兵飞快围上来,跟在林溪身边。

  直升机中的同伴通过耳麦告诉他们对手所在位置,引导他们前进。

  包围圈逐渐缩小,直到某一个点,林溪陡然站住,抬手拦下所有人。

  “怎么了?”

  “……”

  林溪没有说话,他的表情一点一点变化,脸颊的肌肉因为过度咬紧而呈现出坚硬的线条:“月光变奏曲。”

  “?”

  “退——!”

  所有人都跟着他同时朝来路撤退而去,狂奔之时,身后也响起了震天的爆炸声!

  即便撤退及时,雇佣兵们也遭到余波的打击,东倒西歪的匍匐一片。

  在浓烟和火光里,少年眼瞳如染了血,神色逐渐暴戾。

  所有人都在缓神,没有防备他伸手抽枪,大步朝前迈去。

  “喂危险——!”

  数人狂呼,却叫不回,只得赶紧从地上跃起,追赶上去。

  一道身影却更快的从他们身边掠过,那是追来的谢虞川。

  张九厘跟在后面大叫:“你们一个个的是干嘛,花钱请那么多人白请的吗自己上是闹哪样啊啊啊啊!”

  ……还真的很有道理。

  转瞬,那边谢虞川已经追上林溪,二人目光交汇。

  什么也没有说,只消一瞬,彼此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这一刻,他们不再是庇佑者与被庇佑者,没有了依赖与被依赖的关系,他们相互保护,相互关心,是让对方的灵魂更加坚定的一股力量,是并肩走在一起的两个人。

  “谢珉,你没有后路了,”林溪看着前方扬声说,“你已经被包围了。”

  “你只会这样吗,做一个藏头露尾的鼠辈,几十年都在阴沟里,不见天日?”

  “你的研究员,你的成果,都已经全部被摧毁了,而那并不是我们所做的,是你自己亲手所为……”

  伴随着他的话语,海面波涛声四涌,仿佛为他伴奏。

  耳麦中传来指引,告知他们谢珉的方位和距离。

  二人并肩而行,终于在某个位置站住脚步——

  粗重急促的呼吸声愈发明显,二人同时垂眸一扫,只见赤红色鲜血从一处集装箱后流淌而出,渗透进甲板缝隙,慢慢蜿蜒。

  “出来,”谢虞川上前一步,挡在林溪面前。

  “……”

  “哈。”

  一声轻嗤后,集装箱后的人慢慢露了面。

  他的温和儒雅已经全部消失不见,脸上表情变幻多端,并呈现出一种疯狂。

  “捉迷藏,被你找到了。”

  “我劝你现在束手就擒,”谢虞川面无表情,“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谢珉笑起来,列开的唇上染血,牙缝里也满是鲜血。

  他与谢虞川的对话牛头不对马嘴:“月光变奏曲,你还记得怎么弹吗?”

  “以你现在的出血量,再过十分钟你就会昏迷,海上没有人给你输血,你八成会死。”

  “我和你母亲的婚礼上,放的就是这首曲子,她真的很美,在实验室之外,脱下白大褂,穿上白色的婚纱,是为了我……”

  “我很想她,她在的时候,一切都很好。”

  “这些年啊,我一直都在思念她,我追着她留下的痕迹,做着她在做的研究,想要为她在这个世界留下一些东西——”

  “百年以后,时代焕然一新,我想和她的名字一起,被镌刻在丰碑上。”

  “够了——”林溪打断,“不要再给你自己脸上贴金,她是科研者,你是贼,搞清楚你的定位。”

  谢珉对他怒目而视。

  林溪仍继续:“你就是一个沽名钓誉的王八蛋罢了。”

  谢虞川偏头看他,眼眸闪烁微光。

  ……在为自己出头吗?

  海风消失,归于寂静。

  谢虞川低低一笑,埋在心中的块垒沟壑一息即散,只留下豁然开朗。

  “给出交换条件,交出配方,”林溪冷冷对谢珉说,“我们对话协商。”

  谢珉轻蔑道:“你算什么东西,和我协商?”

  “他的话就是我的话,”谢虞川站在林溪身边,为他补充。

  谢珉望着他们二人,片刻后摇着头哈哈大笑,笑的几乎冒出眼泪。

  “我的儿子,你真的很聪明,但是聪明又怎么样呢?明知山有虎,还要为了这样一个对你毫无帮助、只有拖累的毛头小子,跑来我这里。”

  “就你聪明,”林溪俊秀雪白的脸上呈现出满满的讥讽,“研究了大半辈子,研究出韩乾萸最后的成果,结果那是什么?被摆了一道是不是。”

  谢珉罕见一顿,笑声戛然而止,面容发青。

  “是‘还原’吧,那药剂的效果。”

  “奋斗半生,一切归零的感觉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