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珉也并不生气, 后退了几步,耸肩说:“光用语言想必是不能打动你的,你就和你的小朋友一起陪爸爸在船上呆几天吧。相信你肉眼看到的, 能够给你答案。”

  谢珉彬彬有礼的离开房间, 甚至记得给他关门。

  再次昏暗下来的单间内,谢虞川兀自站立一会儿, 直到身后被子窸窣的声响将他拉回人间。

  只见狭窄的单人床上,年轻男孩拱着被子蜷缩在角落, 脊背紧紧贴着墙,是个非常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谢虞川当即快步过去, 靠近他身边:“溪溪。”

  也不知道是在催眠中得到了怎样的暗示, 林溪此刻已经不认识他,但或许出于潜意识的认可, 并没有躲开,而是期待又害怕的看着他。

  谢虞川俯身, 五指抓向被子边缘,轻声哄:“来,我看看你受伤没有。”

  林溪没有任何抵抗的动作, 让拿走了那床薄被。

  年轻男孩纤长的四肢展露, 光裸洁白的肌肤在空气中。

  没有伤痕。这让谢虞川舒一口气。

  他牵林溪下了床,让他坐在椅子上, 又拉开房间的窗帘, 舷窗外蓝色的海洋与浪花映了进来。林溪很喜欢, 扒在了窗口看。

  片刻, 有人扣门, 在谢虞川的应允下走了进来。那是个中等个头的阿姨,带了些食物、饮用水以及药品, 估计语言不通,放下东西之后,用手势比划了两下就走了。

  谢虞川重新锁紧门,拿起那些东西仔细检查了一遍,而再回头时,手臂上多了份重量。

  他偏过头“嗯?”了一声。

  林溪正用双手攀着他的胳膊,脑袋埋在他肩膀里。

  “怎么了?”

  “……”

  林溪摇着头不吭声,头发蹭着他的脖颈,让他有些发痒。

  谢虞川猜想,他还是缺乏安全感。

  “是些吃的,”他找了些合口味的、清淡的东西,引着林溪坐在床边,一口一口的给他喂。

  最后剥了一颗水果糖,递到林溪嘴边。

  林溪好像心情好了很多似的,翘着脚,一摇一摇的,嘴里把糖果咬的嘎嘎响。

  谢虞川伸手摸了摸林溪的脸颊。

  手办娃娃眨眼看着他,眼珠子漆黑溜圆,满是好奇。

  海浪声隔着厚重船板传进来,船身轻轻的摇着。

  谢虞川心中的情绪难以抑制,终于俯身下去,嘴唇在林溪的额头上碰了碰。

  *

  二人在房间里休息了一晚,单人床狭窄,谢虞川背伤未愈,夜里数次醒来,一直到了天明。

  早晨有人送餐,以及换洗衣物。谢虞川向对方要了些抗生素,和几样其他药品,很快也都收到了。

  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和某种拖延时间的需求,他平静的呆在房间,未闹出风雨。

  直到第三天,船上飘起了歌声。

  那歌声美妙的近乎妖异,歌喉时而婉转时而高亢,在这四处无着的蔚蓝大海上,叫人生出遇见海妖的错觉。

  “博士请您去参加赐福会,”敲门的服务生这样说着,并递给他们一个盒子,“这是您的着装和身份牌。”

  盒子里是一件紫黑色长袍,用金线绣着某种图案,那图案从袖口一路蔓延到了领子上,整个舒展开,才看出是一种藤蔓类的植物。

  “这是集露,一种多年生的藤本,即便烧成灰烬,也会在次年重新焕发绿意。这是博士亲自选定的圣物,大家都很喜欢。”

  圣物?

  表情变得古怪,谢虞川并没有接那盒子。

  然而下一秒,他身后一直藏在房间里的林溪却走了出来,主动用双手托住盒子,并很恭敬的鞠了一躬。

  服务生双手交叠搭在心口,也回了个鞠躬。

  “我在门外等您,”他说着关上了门。

  林溪则上前一步,像一个被输入了命令的仿生机器人,伸手去解谢虞川的领扣,为他换衣。

  谢虞川无奈,抓住他的手臂:“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自己来。”

  林溪不肯,但谢虞川将他推到更远的床边,让他坐下来,又塞了一颗水果糖给他。

  在听话和吃糖之间溪溪选择了后者,一边咬糖果,另一边眼睛一错不错看着谢虞川换衣服。

  谢虞川身高一米九左右,平素也很注意锻炼,买衣服时大多嫌小,需要品牌上门来量体定制。

  而这长袍却完全贴合了他的尺寸,可见是专门给他做的,而且从绣工来看,花的时间还不短。

  两人一同走出去,门外的人带路。

  经过长廊、经过圆厅,许多人正从房间走出来,在他们经过的那一瞬间,原地站住,单手捂心口,原地注视着他们——或者说谢虞川一人。

  这场景当真是很诡异,谢虞川脸上表情消失,脚步加快,唯有握住林溪的手始终是紧的、是温热的。

  终于到餐厅,

  “你来了,”在终点的长桌之上,谢珉坐在最上,笑意温煦和蔼。

  谢虞川眼瞳黑沉,看着他。

  他们父子生的像,又不像。谢虞川是偏冷硬的气质,眉毛浓黑,眉峰转折深刻,下颌线条有力,看起来很有距离感,尤其随着年岁的渐长,那感觉愈发明显,而谢珉,他却长得非常和蔼可亲,明明是一样的五官脸型,但在眼角、嘴唇这些细微的地方,收成了圆弧,让人看了觉得是个斯文帅气的大叔。

  “坐这里,”谢珉指着自己左边的位置。

  那是长桌上唯一的空位,那位置之外的地方都被人填满了,有年迈的老人,有艳丽的女性,各种肤色各种年龄各种模样。

  谢虞川打眼轻轻一扫,眼皮忍不住一跳——那些人里居然有好几个是新闻、杂志上的常客,在其所属之处有着显赫的地位,而且丝毫不亚于他现在挂的这个谢氏老板的名头。

  他不动声色的坐下。

  谢珉便变得更加高兴,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面朝同桌众人,高兴的道:“今天是赐福的日子,大家不必拘谨,随意即可。”

  众人也虔诚的点头,微笑。

  “海瑟,”谢珉望旁边人,“不如由你开始?”

  那是挨得最近的一个老人,年近古稀,但容光焕发,他听了谢珉的点名,二话不说伸手拿起旁边托盘里的小书,大声的朗读起了些经书一样的东西。

  他读完,马上有下一个人。

  众人陶醉万分。

  那海妖般妖娆的歌声也重新响起,这次直面而来,更有冲击性。

  谢虞川举目望去,只见侧对着所有人的台上,一名女性身着鱼尾长裙,坐在高高的椅子上,雪白的裙角堆叠在脚下,如朵朵浪花。

  她唱的实在是太好,比任何知名的歌手、演唱艺术家都不逊色,是只需要一曲就能名声大噪,获得所有人狂热喜爱的程度。

  谢虞川注意到,自己左侧第三个位置的人也很爱听这歌声,神情陶醉,看女人的眸光亮极了。

  他在歌声中起身前行,并在女人停下后,托起对方的脚踝,凑上前献吻。

  接着,有第二人、第三人……

  一群人围着一个女性,这场面叫人不适,谢虞川很快移开目光。

  但他立即对上了谢珉那双含笑的眼。

  谢珉悠悠道:“在三个月之前,她都还是一个会为男朋友出轨、事业不顺、父母偏心而苦恼困扰的普通人。”

  “只用了三个月,短短三个月,她有了这些狂热的粉丝,有了令人艳羡的追求者,鲜花礼物,还有来自上流阶层的帮助。”

  “你仔细看,其实她没有很漂亮,但那歌声太美、太有感染力,以至于所有人都会拿她当做女神。”

  “你做了什么?”谢虞川冷冷问。

  “很简单的一些帮助,”谢珉耸了耸肩,“我在海边遇到这个可怜的女孩,那时她可是想自杀。可你瞧她现在,焕发新生。”

  他不用说如何帮助,谢虞川也能想到,无非就是那些药物和贴满头皮的电极片。

  将人脑细胞潜力激发、用尽,然后是无尽的深渊。

  而谢珉竟还洋洋自得,当做伟大的成就,布置成这样的“赐福会”来展示。

  他大概以为自己是造物主是上帝。

  “你是不是在想,过不了多久,她会变成一个脑功能不全的傻子?”看出谢虞川心中所想,谢珉点明。

  “难道不是?”

  “是,”谢珉叹了声气,“这是研究目前的瓶颈,我想我也没有办法突破了。”

  谢虞川本以为,以他的性格,应当争辩几句、展望一番,但谢珉却没有。

  “你看他们,”谢珉端起酒杯,琥珀色酒液倒映出他的脸,他神色淡淡,示意谢虞川去看在场的人,“有人也接受过我的帮助,有人则是闻风而来,他们有人真心信仰我,有人是为了利益来投资我,当然这没关系,因为他们都是一样的。”

  “他们是凡人,是砖木,是伟大建筑中不可缺少的螺丝钉。”

  “我也是,你,也是。”

  谢虞川紧紧皱起眉头。

  “爸爸教过你,第一次工业革命是煤炭供应蒸汽机,第二次是电力、石油供应内燃机,”谢珉死死盯着他,眸色愈发狂热,“你想过吗,人呢?”

  ……人?

  “人是最多、最易得的资源不是吗!用药物手段,燃烧人的潜能,在最需要的领域里去研究去突破,带着社会和族群迅速的走进一个新时代。”

  “而你,我,还有所有参与者,我们都是点亮科技树新进程的火,是人类种族进步的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