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触间既有期待也有困惑, 还有对自己过去多年选择的审视。

  “后面就没有了,没多久,发生了绑架案, ”谢意平说。

  在她起了念头, 想要离开谢家没有多久的时候,发生绑架, 使得她殒命于冰雪之中,长辞于人世之间。

  “有……有一种说法, ”谢意平压低声音,“是我小时候, 听舅舅和老爷子吵架的时候, 老爷子脱口说的。”

  时光倒转,小小的谢意平追着一个跑偏的陀螺, 来到了书房之前。

  走廊无人,他扑在地上, 抓住陀螺,忽而听见地板一震,一墙之隔的房间内, 老爷爷在砸桌子怒吼, 分贝大到他的耳朵跟着发抖:

  “那是个疯女人,我看她就是想要离开你父亲, 自己请来的绑匪要玩死遁!”

  “你不管答应过她什么都不能算数, 和神经病许诺能有什么效力!”

  “……”

  随即是那略微沙哑的、低沉痛苦的青年男声:“我已经答应了她, 我会离开的, 我都想起来了。”

  小小的谢意平捂住嘴, 茫然又惊惶,他从来没有在舅舅那里感受过如此饱满痛苦的情绪。

  那不应该是他不可一世的、凌然众人之上的舅舅。

  他很怕, 连陀螺都不要了,撒开腿去找他爸妈。

  “后来舅舅就走了,真的很多年都没有回来。”

  谢意平说起来也觉心情复杂,他从前太小,没心没肺,听了墙角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现在,祖孙离心,陈年旧事被再次搬上台面,拷问每个人的良心。

  他从前开玩笑说“豪门可是很复杂的”,这次却笑不起来了。

  他胸口发闷,捡了些好听的话来安慰林溪和自己:“都已经这样了,大家还好好的就成,舅舅和你现在也很好,我看他已经走出来了——”

  “为什么谢虞川会在现场?”林溪打断他。

  “啊?”

  “既然是韩乾萸策划的一场出逃,为什么谢虞川会出现?”

  “……”谢意平愣了愣。

  “你是说?”

  林溪垂下眼睫毛,别人不知道,他却觉得……

  那大概是谢虞川他自己眼巴巴的找过去的。

  绑架与雪崩为什么那样出奇的凑在一起,因为那根本就是一场策划。

  韩乾萸究竟是想要将一切掩埋在雪中,此后孤身远走,还是知道小儿子会被引来,有意要用生死关头的承诺换整个实验的叫停。

  这个问题,除了当事人,谁也不知道答案。

  林溪也很难想象,谢虞川是以怎样一种心情来到她的身边,又以怎样的状态,在那场雪崩之后,与她共度生命的最后时光。

  一想到那个情景,心中的痛楚就无法再忍耐。

  他不会回到谢家,不就是,他不会忘记母亲的意思么。

  林溪此时,比任何一个时刻都更加想见到谢虞川。

  他拉开抽屉一把抓起车钥匙,快步朝外走去。

  “把庄园定位发我,”林溪匆匆掠过张九厘的身边,只留这样一句。

  那一阵风刮过,张九厘懵逼从办公桌前抬头,还以为自己幻听。

  “赶紧发吧,”谢意平走出来,凉凉的一句,“那么大一口粮砸脸上,还能发呆呢?”

  按照定位往城外开,上班时间的下午,路上车很少,林溪基本没用多久就出了城。

  在更加宽阔的道路上,他操纵着车机的语音系统给谢虞川打电话。

  滴声闪烁许多下,在林溪以为可能不会被接通的时候,响起了声音——

  “怎么了,在开车,道路是……”谢虞川瞥一眼导航,“省道庵长庒路段,你长话短说。”

  他旁边的座椅下方,宠物包包里,一只小狗龇牙咧嘴,刚歇了没多久的嗓子,听见他说话,又狂吠起来。

  谢虞川不认识这条狗,这条狗也不认识他,不过家里有人喜欢,所以他从庄园回来,顺路去志愿者那儿领了这条叫三三的狗回来。

  家里现在两个人,再加一个成员,刚好是三。

  这名字挺不错,挫伤了他改名的积极性。

  “我就是想长说也不行,”萧枫在电话那边声音严肃锐利,语速很快,“我的同事艾莉森去审讯过罪犯,给了一些人像进行辨认,罪犯指出了一个人——”

  名字在耳边炸开,失神一瞬,谢虞川脚下油门踩的重了,车子如利箭一般飞飚出去。

  “如果实验室如我们所知晓的那样已经将实验方向转为靶向基因与药物的结合的话,那他们突然浮出水面,用激进的滥用和嚣张的舆论,一定就是要引出你来……”

  “他们的目标是你!”

  ——砰!

  电光火石间,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炸开。

  “滋滋滋滋滋……”

  古怪的电音,在林溪的车中响起。

  他皱起眉头,叫电话那头:“哥?”

  “在吗哥?”

  没有回答,只有电流声,间或掺入像是气流喷在话筒上的呼呼声。

  林溪觉出不对时,有听见了一声“汪”。

  他一愣。

  狗叫?

  不祥的预感立刻浮现在脑海中,一阵焦灼和担忧涌上心头。

  牙齿忍不住碰撞,发出声响,林溪脸颊肌肉紧绷,打死方向盘掉头,轰的一声将跑车加速到极致。

  风驰电掣间,他的脸白的像纸,冷汗浸透了全部衣裳。

  跑车加速一小时能跑上百公里,他往郊外的动保所在的那条路开去,到路口时,其实也只花了十几分钟。

  但那十几分钟太煎熬,比半个世纪还有长久。

  暴雨过后,乡间道路泥泞不堪,跑车飞速行驶,终于在某个路段时,遇到了目标。

  林溪从车上跳下,朝前方横在马路一边的熟悉车辆跑去。

  那车明显是紧急刹停,轮毂在马路上留下深刻痕迹,驾驶座车门半开,车头顶着山壁,有撞击凹痕。

  林溪心下急切,快步奔上去。

  ——有人忽从身后按住他肩膀。

  几乎就是一瞬间的条件反射,林溪反手抓住对方手腕,向前狠狠一拽。

  对方略感意外,轻轻“哼”了一声,用双臂锁住他腰,跟着那拖拽的力道,朝旁边山壁滚去。

  二人一上一下紧紧贴着,撞击坚硬山壁时,宽厚有力的手掌完全包裹住林溪的肩,把他捞进怀里。

  自己则被山石狠狠打在后背,发出一声闷哼。

  “哥!”

  林溪眼瞳骤缩。

  但事态太过紧急,谢虞川半点来不及多说,他拖着林溪向后方狂奔去,那头一只小狗也在向他们狂吠,好像在催他们快一点。

  轰隆——!

  爆炸声从身后响起,火光点燃了半边阴暗的雨天。

  滚滚热浪席卷而来,而林溪被牢固压在一具身躯下,在山坡翻滚数次后,停了下来。

  林溪怔怔的睁大眼睛,望着身上的人。

  谢虞川英俊好看的眉头锁死,冷汗涔涔,黑色额发贴着皮肤,是承受了莫大□□痛苦的模样。

  林溪慌忙双手并用的扶他坐起来,伸手解他西服扣子,去看他身上怎么了。

  那西服已经被鲜血染湿,从后背到手臂大块深色的色块,让林溪的手指忍不住颤抖。

  谢虞川的后背完全不像样了,撞伤、烧伤、滚下山坡的荆棘刮伤……

  林溪的面色瞬间变得苍白。

  “别看了,”谢虞川居然还能做出平静无事的样子来安慰他,比了个“嘘”的手势,“不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