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虞川没有给什么特别的、确定的准信, 但却钓的林溪翻来覆去,彻夜难寐。

  次日醒来,脑子还昏沉, 他去旁边小小的流理台上捧了冷水泼脸。

  水珠沿着白皙的皮肤往下, 他的五官清晰立体,嘴唇和眼皮都是薄薄的, 上面染了点刚睡醒的红。

  休息室内安静一如昨夜,良好的隔音使得他与外界似乎分离了开来, 桌上摆着一个小小的香薰炉子,放了安神的向, 是他能睡到现在的原因。

  揉着眼睛, 推门出去。

  办公室内的书桌上还凌乱着,彰显着主人彻夜辛劳的工作, 林溪打着哈欠,目光扫过了桌上的豆浆和包子, 豆浆就用养生壶温着,还冒着气,带着香。

  猜想谢虞川是送治安署的人走了, 林溪不想像要吃奶的小狗似的一没见人就要去找, 只自己耐着性子就着豆浆吃了两口包子,然后算着时间, 才推开门往外。

  “…………”

  “…………”

  他恰与一行西装革履的老少中青正面相撞。

  林溪嘴里叼个包子, 微睁眼看着这些个精致到头发丝、走在窗明几净现代化办公楼里的高管们。

  而前来开会的高管们, 也齐刷刷看着从谢虞川办公室走出、侧脸还有一点压痕, 袖子沾湿, 一看就刚睡醒的年轻男孩。

  林溪咽下包子,打了招呼:“大家早。”

  大家:“……早。”

  也不早了都快十点了, 在座拼搏人士都晨过跑背过英文五千词吃过减脂鸡胸肉回了十几封邮件了,同时入职人家的工龄比一般人长两倍。

  尴尬的沉默一会儿,有个高管蛋定的说:“开会吧开会吧,都要迟到了。”

  众人才如梦初醒,重新开机往前走。

  林溪与他们错身而过,到人群之尾时,忽然脑中闪过什么,伸手拉住一个人:“这个方向,是去哪开会、开什么会?”

  *

  十层宽阔的会议室之中,与会人员正络绎不绝的从两侧打开的木质大门中走进,找到自己的位置,调整座椅、打开笔记本,做开会准备。

  这是能够容纳三十人的大会议室,位置坐了大半,但不少靠近领导的位置都被空了下来,即便有新人进入,也不往那边去,因此两边显出一种突兀的格格不入来。

  而在那些空位的一侧,雕刻着遒劲松枝的拐杖被斜放在桌边,精神矍铄的老人端坐,锐利的眸光在一个个来人身上,非把对方从头到脚都打量或者说警告一边,才肯放过。

  十点时,他准时吩咐关闭会议室大门,开始会议。

  这让与会者有些讶异,有人小声提示:“要等一下虞川吧?他还没到。”

  正在台上调整麦克风、准备播放PPT的海外子公司负责人动作稍顿,悄悄瞅一眼那边的老爷子。

  老爷子充耳不闻,没有任何动静,他于是继续做该做的事。

  片刻钟,他碰了碰麦克风试音,确认管用后,说:“各位,我是泽密城子公司的负责人,今天过来,是想对三角区的新营运方案发表一下我自己不一样的看法。”

  “不一样的看法”让众人侧目。

  负责人让出自己身后的PPT,由那PPT可以见出,他是非常直观的数据党,营业额、运输量、利润值、成本等等,都一目了然的放在上面。

  据他陈述和计算,倘若实施许可政策,在短短一年内,谢氏于三角区的利润额就会断崖式下跌,从一棵摇钱树变成赔本买卖。

  “鄙人不才,当年是数学博士,也拿过一些奖,这些数据是我结合公司的运营以及当地情况精密计算得出的,可能有些假设条件与现实会存在一定出入,但那也是往好的方面预期的,当真实施这项方案,情况只会比我计算的更差。”

  众人不语,静悄悄的看,。

  哪里需要什么数学模型,这个问题,在场各位商场打滚多年的高管们根本早就预期了。只是谢虞川新官上任,想要做的事情,他们不可能去阻止罢了。

  而且从大局来看,三角区那一点点利润,也压根不算什么,不去那浑水里趟是对的。

  眼下这愣头青就该表忠一番,争取调回来嘛。

  于是有人善意的提醒:“那样的话,不如就撤裁一批员工,让大家可以回国内的家——”

  “是不是干脆整个公司都不要办了,业务全部拱手让人好了!?”谢老爷子震声道。

  那说话者十分尴尬,“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指……”

  “什么意思都不好使!”谢老爷子呵斥,“当我不知道你们,拍谢虞川的马屁,也不管他的决策正确与否,埋着脑袋就去做,我再放任你们继续这样,谢氏得被你们糟蹋了!”

  这话当真说的太重了,连着在场所有到了的高管、没到的谢虞川,一并骂了进去。

  人们都是一愣,嗅觉敏感的,已经察觉到不对,偷偷在桌子下用手机交流起来。

  “……好像是昨天晚上的事,这边加班的同事都被清场了,也搞不清究竟怎么了,总之是挺严重。”

  “吵起来了?爷孙俩吵架,我们遭殃吗?”

  “这怎么办?”

  爷孙吵架,他们不敢挑边站,众人面面相觑,都打算装乌龟,埋在自己乌龟壳里面不出来。

  岂料,此时老爷子自己下了定夺说:“这个新运营方案,就撤了。”

  “……”

  “???”

  众人讶异:“老、老爷子?”

  “可这是虞川总的……”

  “他说的就是对的?”谢老爷子哼声,“我就是要让你们都搞搞清楚,这个公司不是谁的一言堂,更容不下溜须拍马,谢虞川可以乱来,我却必须要带领谢氏做正确的事!”

  众人愕然。

  ……

  “他刚送治安署的人走了,工作了一整夜,还有些事情要当面去交代清楚的,一时半会不会回来,没想到老爷子的手脚那么快,立刻就召开了会议。”

  “我也是刚得到消息,他们没有通知我。是关于三角区运输政策的议题,三角区生产的姆明珠是实验重要原材料,我们掐断线路,等于一脚踩在了他们的命门上,所以格外恼火。”

  “不知道老爷子和这事牵扯有多深,你等会儿不用多说话,一切让我来,你露面就行了。”

  林溪走在最前,张九厘带着数人在他身侧,一行人行色匆匆,赶到会议室前。

  耳边是张九厘的解释和叮嘱,眼前是会议室的木质大门,有人声从里面传出,依稀能辨清楚那内容。

  林溪脸上没有表情,上前一步,单手推开门。

  “——好一个一言堂,什么叫正确的事情,不如您先解释解释?”

  他清朗的声音立即传遍整个会议室。

  会议室的人都为之一震,纷纷侧头看来。

  只见光照之下,年轻人面无表情,在一行人的簇拥之下,信步而来。

  眸光在席间轻轻一扫,随即收回,他目不斜视,朝前走去,最后坐在靠窗一排的正中间,是谢虞川常做的位置。

  他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眼眸半抬,俨然有会议主人的架势。

  这叫高管们有点恍惚,心说这还是刚那个咬着包子、没睡醒的人嘛……

  “如果没有记错,运营政策的更改,经过了集体会议表决,再由谢虞川亲自签字颁布,按照公司章程,要进行改撤,也需要同样的步骤吧。”

  “现在这样,趁他不在,胡乱置喙,又算什么正确?”

  让他不要说话的张九厘:“……………………”

  谢老爷子是不喜欢那边阳光刺眼,才稍稍偏坐,当下看他敢越过自己坐主位,霎时间冷了脸,“你是什么东西,敢坐在那里。”

  “我是什么?”林溪半靠在椅上,神态自若,“我是谢虞川唯一的继承人,也就是这个公司的接班人,你不知道吗?”

  谢老爷子简直就要发笑了,“你算哪门子的接班人!”

  “既经过了公证,也广而告之的接班人,”林溪朗声道,“我哥今天不在,这个位置,我不坐,难道还有第二个人能坐?”

  “不像您,”他半挑起眉头,神态与谢虞川有着惊人的相似,“您现在做什么,开老干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