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林溪所说, 利用舆论这把武器应当万分谨慎,因为一旦舆论的口子打开,到底会引发怎样的连锁效应, 都是未知的。

  眼下就有人在亲身印证这一点。

  林溪坐上了驾驶座, 踩下油门,发动机轰隆一声启动, 如野兽咆哮般在街上疾驰。

  城市的道路一向委屈了这辆高性能赛级跑车,到这时候, 它才能稍微露出本性。

  下午路上并不拥挤,零星的行人、司机纷纷侧目, 暗骂是哪家脑子有包的纨绔在坑爹。

  副驾驶上, 车小尼抱着平板汇报情况。

  “就是上次那个泼假硫酸吓唬人的,她在慕云嘉红之前就粉他了, 当时还有过私联,当然后来就没有了, 但慕云嘉的经纪人每逢节庆生日都会记得把她添进礼物名单里,把她套路的牢牢的。”

  “她本来就很偏执一个人,我们当时做她的心理工作做的很困难, 好不容易找到她妈——是咱们一个工厂的合作伙伴, 所以才知道点谢家的事——她妈劝着,她才平静了两天, 结果又被她看见网上这些乱七八糟的包养谣言, 在她心里更坐实您和老板合起伙来坑她哥哥坐牢了。”

  说着说着, 他忽然“咦”了一声, 挠了挠头皮, 嘀咕:“这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林溪:“怎么?”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车小尼道。

  是热搜上另外一条新闻, 说昨夜的钢琴国际大赛上,一名叫洛林亚裔选手被组委会开除了,原因是滥用药物。

  大概是有人进错了词条,跑到了林溪这边骂他打药。

  林溪一直专心开车,这会儿才耳尖稍动,眉头蹙起。

  但也是这时,车小尼指着前方大叫:“那儿,在那儿呢!”

  跑车踩下油门,紧急刹停。

  只见一栋大楼的楼顶,白衣女孩跨坐在栏杆之上,头发被风吹得在空中乱舞,而她的四周、楼底,已经聚了许多看热闹的人了。

  有生怕事情闹得不够大的缺德主播,拿着自拍杆和手机,将那画面照进直播间中:

  “我现在所在的位置是鸿鼎商贸大厦的东侧,我们可以看到,女侠正在楼顶,大厦物业、公安也都赶到,现在正对她进行劝解。哎哟,正主也到了!”

  林溪的侧颜出现在画面之中,身材瘦长,长腿迈出跑车,阳光照在他立体的五官上,是非常亮眼的画面。弹幕纷纷感慨,这脸还真是好看……

  林溪面无表情朝前走,车小尼拦在直播的博主面前,让他不要再添乱,引起那主播的一阵抗议。

  无人注意,人群中,一名年轻人压下鸭舌帽,冷冷的勾起唇。

  公安和消防都已匆匆赶到,在大楼周边拉起警戒线,铺好缓冲气垫,驱散围观人群,那年轻人也没有停留,随着大流离开。

  与此同时,林溪到了楼顶。

  这栋大楼楼顶的防水层正在维修,为方便工人进出,通往楼顶的铁门打开,一把铝合金制的梯子搭在入口处,供人通行。

  有人伸手要扶林溪上去,但还没触到他,就见三两步攀到梯子顶部,之后单手按住楼板,一跃跳到平面上。

  一群人看的咋舌。

  风将林溪的外衫吹鼓,他皱眉站在楼面上,与前方要死要活的女孩隔着一段距离。

  那女孩竟还记得化妆,一身便携的运动装,脚上踩双限量的贝壳鞋。

  林溪以不紧不慢的步伐朝她走去。

  女孩大叫:“不要过来,你过来我就跳下去了!”

  林溪继续走,淡淡的说:“风太大,我听不清你说什么。”

  “不!要!过!来!”

  林溪还在靠近,女孩抱着栏杆,气死了:“你聋啊!”

  林溪这才停下来,离她约两米的样子,说:“聋不至于,不过以前是哑巴。”

  女孩:“…………你骗鬼!”

  旁边人听得直擦汗,演无厘头喜剧吗这两人。

  “没有骗你,五六岁的时候,说话还是几个词几个词往外蹦,之后又被人关起来,挨打、不给饭、到处黑漆漆的,能说话的人一个一个的没了,就变成哑巴了。”

  女孩满脸离奇:“你在说台词吗?”

  “不是演,”林溪平和的说,“确有其事。是被拐卖了,我到现在还是国际刑警组织的特殊关注对象,你上次不是见过我哥吗,是他救的我,他教会我说话的。”

  俗话说越不像真话的料越可信,女孩面色奇异:“你今天就是特意来讲你的爱情故事的?这是你害人的理由?”

  “……当然不是,”林溪简直要叹气,“我是要告诉你,我没有做你说的那些事情啊。”

  女孩还是那句:“你、骗、鬼。”

  “骗你干什么,”林溪单手抱臂,如茶余饭后闲聊一般,“我和慕云嘉同一天生日宴,你没发现什么不对吗?”

  “?”什么不对。同一天生日?

  “同一天生日啊,”林溪说出她心中所想。

  女孩若有所察,睁大了茫然的双眼。

  接下来,她在林溪口中听到了一段在肥皂剧、网文等里面常见的真假少爷桥段,情节离谱但细节详实,因为多加了一个霸总哥哥,甚至还有点引人入胜的意思。

  她甚至听出兴趣来了,问:“然后呢然后呢?”

  周围人:“…………”

  林溪:“没然后,就是想说,我哥的钱不够我花吗,我图什么?”

  大家:有道理。

  女孩撇嘴:“谁知道你,心坏,无聊!”

  但说到这里,她可能也是有一些动摇了,态度远不如刚开始那么坚决。

  而林溪站在她面前,下颌线条挺直,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她,以及她身后悄然靠近的消防员。

  消防员是专业的,步伐轻如猫,未发出哪怕一点声响。

  他们在林溪与女孩说话、吸引走女孩注意力的时候,从另一边楼面过来,瞄准着要抓住女孩。

  时间分秒的过,楼顶的风愈发猖狂。

  女孩神色几度变化,在某一个节点,忽然有什么东西闯进她的脑海——

  “不对,‘他’都和我说了,你打药!”她突然尖声大叫,“从一开始你就是打药参赛,是你有问题!”

  林溪简直要皱眉:“我没有。”

  “你有!”女孩情绪激动,单手拍打栏杆,“差点被你给骗了,你主动打药,你主动参赛,是你先来害嘉嘉的!你是个喜欢用甜言蜜语虚情假意来哄骗别人的骗子!”

  这说辞太怪了,连林溪都略抬眼梢,感到一阵不解。

  “他”,是谁?

  那边,女孩说到激动处,紧握住栏杆,坐在边缘的上半身都直立起来。

  ——咔。

  清晰的声音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女孩瞬间瞳孔紧缩。

  她不敢动弹,只敢用眼珠子慢慢往下挪,视线定在她所跨坐的栏杆上。

  …………那玩意居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裂开。

  一切变化也就发生那一至两秒之间,离她只有几步之遥的消防员飞扑上前,一把拖住她瘦弱的胳膊,林溪也箭步一跃,单手卡住一侧即将垮掉的栏杆。

  在女孩“啊啊啊我不想死”的叫妈和狂嚎之中,身手矫健的消防员把她扑倒在地,原地一滚,彻底离开了危险区域,而林溪那边哐当一声,铁质栏杆落地。

  女孩惊魂未定,在地上哇哇大哭,消防员仍拎着她,防止她整幺蛾子。

  “把嘴闭好,”消防员不耐烦的吼,“谁救了你看不清楚吗!”

  女孩呜咽一声,捂住嘴巴,想哭不敢再哭了。

  这时,车小尼忽然尖叫:“溪溪溪溪你流血了!”

  林溪垂眸一扫,他的胳膊被水泥墙壁和栏杆刮了一下,鲜红的血在滚滚的流,视觉效果拉的很满。

  因肾上腺素在起作用,那其实不怎么疼,远没有车小尼这尖叫那么刺激。

  消防员们带了急救箱过来,立刻过来替林溪简单包扎处理了一下,但他伤口有小臂到胳膊肘那么长,这样简单的处理显然不够。

  处理过程中,林溪眉头蹙着,偶尔看一眼进口,显得有些焦虑。

  消防员以为他是因为伤口和血,这很寻常,会出现在每个普通人身上。

  消防员想了想,叫了另一个同事,道:“那谁,上次你医疗急救特训打满分吧,去给他看看,这边我们管着。”

  同事立即点头,伸手扶林溪。

  哪知道林溪一口拒绝:“谢谢,这样包扎就很好了,不用多麻烦了,方便的话,我想现在下去。”

  想走也正常,这破事本也不该他管。

  消防员当即点头,单手一扶林溪,示意带他走。

  安全起见,电梯原本是被封的,但消防员带人,他的同事便放开了线,让他们进去。

  在这安全的、小小的空间内,消防员叹气说:“当个小孩真挺好,自己犯错,别人买单。”

  林溪不言。

  也只是短暂感慨,消防员话锋一转,马上开始夸赞林溪身手了得,他这种反应速度、身体韧性,在经过训练的消防队员看来,也属于是拔尖。

  他问林溪是在哪儿练的,是否有常去的场馆,林溪都没有答。

  在话痨消防员的唠叨中,电梯下到一层,叮当一声打开。

  几人站在那门口,身影高大,挡住了光。

  “…………”

  林溪几乎第一反应就是四下张望,找能遮挡自己的东西。

  结果当然是没有的。

  于是他和谢虞川正面相遇了。

  林溪将左手别在背后,眼睛避开谢虞川的目光。

  谢虞川立即察觉,抬手将他抓到身边。

  待看见那受伤的手臂时,脸直接就沉了下去。

  消防员一看就乐了,他说呢,干什么这么快想走,原来是怕被家长抓包。

  林溪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跟着谢虞川去了旁边的救护车上。

  这是为防意外而备好的救护车,来自最近一家公立医院,车上人、物齐全,处理简单外伤完全是小菜一碟。

  林溪时常看一眼谢虞川,看他眉头没有一刻钟松开,不由抿紧了唇。

  ……不知道这回又要小题大做多久。

  处理好伤口,约莫二十来分钟,他们离开救护车。

  林溪跟着谢虞川回他那边,那女孩也正好被消防员和警察们带下来。

  两边起哄围观的群众再次到达高潮,叽喳议论不停,还有缺德的让她对着镜头比个耶。

  女孩父母已经到了,母亲冲出来,狠狠甩了她一巴掌,而后开始抱着她哭。

  女孩将脑袋埋着,哭的一抽一抽的,谁也不敢看,可是始终没有认错,始终不说不应该。

  女孩父母眼尖看见了林溪和谢虞川,当即要过来道歉,但被谢虞川一个眼神制止。

  那眼神冰冷如北极圈的寒冰,二人都被冻僵在了原地。

  林溪往那女孩瞟一眼,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叹了一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吧。”

  像这样不听不问不看的喜欢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谢虞川胸腔一震。

  林溪转身,用好的那只手抓住他手背:“哥,不生气了。”

  谢虞川道:“……我不是在生气。”

  他只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他精心照料、舍不得风吹与雨淋的少年,会像这样去领悟“执念”。

  林溪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单手牵着谢虞川向前走,而谢虞川不知在想什么,稍落后了半步。

  前方就是谢虞川的车。

  两人刚一靠近,车门就被人打开,一个长发女人朝他们招手。

  林溪顿时惊讶起来。

  这是他常年看的女心理医生!

  “叶医生?您怎么来了。”

  叶心眉不答,笑着抬手摸摸林溪的脑袋,“溪溪还好吧,这手怎么了?见血了么?”

  林溪摇头又点头,意思是没事,但见到了血。

  “那这回见血有什么症状吗?”

  “没什么感觉。”就是单纯的怕谢虞川知道罢了。

  叶心眉笑一笑,“我就知道,上回也是因为有药物,才会触发,单个因素应当不会对你的日常生活造成影响。”

  话到这里,林溪已觉古怪。

  她为什么会和谢虞川一块儿来?

  谢虞川总不是未卜先知,知道他受伤了吧,而且这也专业不对口啊。

  叶心眉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

  林溪看一眼谢虞川,谢虞川正沉浸于思绪之中,并未给出回应。

  林溪只好自己上前去。

  “喏,”叶心眉递来一张照片,白色的反面朝上,“你看一下,是不是能记起来这个人。”

  林溪纳闷的翻过照片,将那正面暴露在光里。

  那照片中,是个苍白、瘦的几乎皮包骨头的年轻男孩,双目阴鸷,并不亲人。

  叶心眉注意观察了林溪的表情,发现他的目光非常陌生。

  于是她又递出另一张:“那这个呢?”

  那一张里的,则是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孩,同样是极瘦,一双黑色眼睛快凸出来。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林溪的脑海中闪过,但太快了,他抓不住。

  叶心眉道:“这是洛林,也叫陈林,我们昨夜才知道,他也是当年童子军计划的实验幸存者,按照推测,他应该和你是一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