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 康斯坦丁落入地狱，似乎别西卜、利维坦、阿斯蒙蒂斯那三位大人都没能得到他的灵魂，格剌西亚拉波斯便觉得自己找到了切入点：他可以帮那三位大人追捕康斯坦丁的灵魂, 过程中对方受到了什么损伤就不是他的错。至于最后将灵魂给哪位大人，他可以在搜寻的时候仔细思考一下, 然后再做出决定。
格剌西亚拉波斯开始搜寻康斯坦丁的灵魂。
还没找上两天，地狱的第九层，潘地曼尼南忽然传出谕令：贝利亚殿下召见。
格剌西亚拉波斯不敢耽搁, 连忙放下手上的搜寻工作，急匆匆地去了潘地曼尼南的万魔殿中。
在那里, 他看到了他这段时间一直寻找的那个人类灵魂。
约翰·康斯坦丁的灵魂竟然在这里！
他在这里, 就坐在贝利亚殿下的旁边, 脸色苍白, 面无表情, 但在看到格剌西亚拉波斯的时候，他的黑眸便被一簇怒火点燃。他的腰上环着手臂，眼眸中不知何时泛起了血色的地狱之君拥着这个灵魂, 俯视着殿下的格剌西亚拉波斯。
格剌西亚拉波斯瞪着眼睛愣了片刻, 他忽然间就意识到了什么。
***
贝利亚不对劲。
虽然康斯坦丁因为贝利亚的身份而对在洛杉矶的种种充满了质疑, 不敢相信贝利亚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但在被扣在潘地曼尼南整整一个月, 每日被贝利亚按在床上耳鬓厮磨, 承受对方温柔却绵长的爱抚，不得不正视对方那双泛着血色的黑眸时, 驱魔人的本能在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他：贝利亚不对劲。
他在喘息中努力保持头脑的清醒, 他试图看穿贝利亚宛如面具一般笑容后的真实, 但贝利亚只是微笑着抬手捂住康斯坦丁的眼睛, 然后俯身亲吻。
每一次，康斯坦丁都是被榨干最后一点力气，疲惫地睡过去，等他再醒来的时候，贝利亚已经不在这个重新建造好的房间里。
他没有办法离开这里。
他的魔力被压制在灵魂深处，一个再小不过的咒语也无法成功。他试着毁掉这里的一切，但转眼间废墟便恢复如初。
每个夜晚，贝利亚都会来到他的身边。
他试探、抗拒、发怒，但贝利亚的回应永远是微笑，然后禁掉他的话语。
贝利亚似乎不再需要康斯坦丁回应什么，而他自己也变得寡言少语起来，仿佛曾经在人间的那个温文尔雅却热衷用热切语言赞美他热爱人类的贝利·亚尔真的只是虚假的剪影一般。
康斯坦丁坐在花园里，他看着地狱永恒黑暗的天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细微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
康斯坦丁转过头，贝利亚正向这边走来。
他的唇角挂着笑。
康斯坦丁是手指用力攒紧，指甲用力地嵌入掌心里，愤怒如野草一般疯长起来。
他讨厌贝利亚现在的笑容，虚假得让人想要打碎。
“乔尼。”仿佛没有看到康斯坦丁的愤怒与排斥，贝利亚微笑着俯身，手臂揽在康斯坦丁的肩膀上，“送你一个礼物。”
康斯坦丁张了张嘴，他想要拒绝，但没有声音发出。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贝利亚根本不需要康斯坦丁的回应，不需要他的看法，他只是告诉康斯坦丁，他做了什么，正在做什么，想要做什么。
贝利亚拥着康斯坦丁，出现在万魔殿的御座上。
旋即，康斯坦丁看到了大殿之下的格剌西亚拉波斯。
他认得这张丑陋的脸庞！是他，十年前就是他虐杀了那些人，还将阿斯特拉的灵魂扯下了地狱！
格剌西亚拉波斯显然也认出了康斯坦丁，他瞪着眼睛，半跪在地上的身体僵住了。
“格剌西亚拉波斯得罪了你，就让他用死亡向你赔罪好了。”贝利亚轻飘飘地道，不待康斯坦丁回应，贝利亚直接吩咐道：“格剌西亚拉波斯，用你最喜欢的方式，杀死你自己。”
“……遵命，贝利亚殿下。”格剌西亚拉波斯异常艰难地开口道。
作为当初被贝利亚入主地狱时俘虏了那一批大恶魔的一员，他的真名早早献给了贝利亚。七十二魔神再大的名头，也不过是被贝利亚一言定生死的使魔而已。
格剌西亚拉波斯满怀怨怼地看了康斯坦丁一言，他举起手，张嘴就是一口。
他开始吃自己。
格剌西亚拉波斯最喜欢的杀人方式，其实就是在人还活着的时候，将他细嚼慢咽。
康斯坦丁的身体僵住了，他的牙齿用力地咬合在一起。他当然憎恨格剌西亚拉波斯，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他，但这并不包括这样的虐杀。
太恶心了。
“怎么了，乔尼？”贝利亚睁着带着血色的黑眸，凝视着近在咫尺的人类，“你不高兴吗？”
“够了，贝利亚！”康斯坦丁用力地抓住贝利亚的衣领，身体颤抖，声音不知何时已经恢复，“杀、杀了他，立刻杀了他。”
“好啊。”贝利亚抬起手，打了个响指。
“砰”地一声，格剌西亚拉波斯爆裂开来，直接化作一滩腐臭的血肉，在殿下的地面上流淌。
康斯坦丁眼瞳猛缩，他不敢置信地看向贝利亚。所以，这才是贝利亚吗？这才是真正的贝利亚吗？
是了，地狱的君主之一，贝利亚怎么可能只是一个面对凶灵手足无措的普通人呢，怎么可能是一个热衷为恋人下厨的普通男人。这样的强大与残忍，才是贝利亚应该有的姿态。
可是，为什么他还是会觉得……哪里依旧不对劲？
贝利亚却轻轻叹了口气：“看来格剌西亚拉波斯的死亡依旧没能让你高兴一点。”他紧了紧揽住人类的手臂，“先回家，我再想想。”
“你……”康斯坦丁想要说话，但贝利亚的手指又一次抵在了他的嘴唇上。
熟悉的，无法发出声音的感觉。
康斯坦丁陡然暴怒起来。他猛地推开了贝利亚的手臂，霍然站起身，对着贝利亚怒目而视，他的嘴唇一张一合，用力地道：【解、开！】
贝利亚保持着坐在王座上的动作，静静地看着康斯坦丁，无动于衷。
康斯坦丁被这样的态度气得身体发抖，他用力地咬了咬牙，一把扯过贝利亚的手，右手食指尖用力地抵在了贝利亚的掌心里。
贝利亚任他施为，泛着血色的黑眸依旧平静地看向康斯坦丁。
康斯坦丁看着这样的贝利亚，忽然觉得有些冷。
贝利亚他究竟是……怎么了。
康斯坦丁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慢慢地坐了下来。他有些怔然地看着自己抵在贝利亚掌心里的手指，慢慢地动了一下，写下一行字：【我想要见阿斯特拉。】
贝利亚既然连他跟格剌西亚拉波斯的过节都知道，应该也知道阿斯特拉，那个被格剌西亚拉波斯扯下地狱的无辜灵魂。
垂眸看着康斯坦丁写下这样一行字的贝利亚抬眸看向康斯坦丁，微笑着道：“当然可以。”
贝利亚收拢手指，将康斯坦丁的手指包在掌心里，然后道：“罗塞尔。”
贝利亚召唤了自己的副官，一位十翼堕天使。
“贝利亚殿下。”堕天使在殿下俯身行礼，“愿黑暗与您同在。”
“罗塞尔，十年前，吾曾命你送一个女孩的灵魂转生。”
康斯坦丁蓦然瞪大了眼睛，他霍地转过头，怔楞着看向贝利亚。
十年前？
阿斯特拉的灵魂十年前就已经离开地狱了？还是贝利亚派人送她去转生的？！
贝利亚的声音仍在继续，下一刻便如一盆冷水将康斯坦丁从头浇到了脚：“……你去人间，找到她，然后将她的灵魂带到这里来。”
罗塞尔明显愣了一下，但他没有质疑，他毫不犹豫地道：“遵命，殿下。”
康斯坦丁猛地挣开了贝利亚的手。
贝利亚转过头，他看向康斯坦丁，似乎在问：怎么了？
这一次的冷，沁入了骨子里。
康斯坦丁的手指几乎是哆嗦着在贝利亚的手心里一连写下两个Wait。
【我不想见阿斯特拉了。】
贝利亚微微偏头，干脆地道：“好。”
于是，刚才的命令取消，罗塞尔躬身退出大殿。在即将离开大殿的时候，这位堕天使军团的副官借着转身的动作仔细地看了一眼康斯坦丁，将这张脸刻在心里。
能够令贝利亚殿下改变主意，这个人类灵魂的地位必须要重点对待。
大殿里转眼只剩下贝利亚和康斯坦丁两个。
贝利亚看着神情都带上了恍惚的康斯坦丁，忽然倾过身。他的手掌按在康斯坦丁的肩胛处，将人按在宽大的王座上，然后吻了过去。
他亲吻人类的眼睑，带着安抚的意味。
康斯坦丁的手指用力地攥住王座的边缘，片刻后，他松开手指，闭上了眼睛。
贝利亚。
康斯坦丁在心中叹息着道。
贝利亚。
***
格剌西亚拉波斯的死亡仿佛昭示了什么，地狱之中有关约翰·康斯坦丁的话题变成了禁忌，恶魔们在无人的角落里悄然交换情报，但明面上再无一人提起曾经地狱黑名单的头名，仿佛不知道他如今就身在潘地曼尼南，属于地狱的懒惰之君。
在复刻出来的洛杉矶宅邸中，康斯坦丁看不到一个陌生的灵魂，这里只有他和贝利亚。贝利亚并不会一直留在这里，但每一天他都会过来。他从来没有放弃过逃离这里，但庞大而坚固的结界笼罩在这里，而康斯坦丁对此无计可施。
太多空余闲暇的时间让康斯坦丁渐渐从被欺骗的愤怒难堪中冷静下来，他审视着过去的自己，真的是难看得不堪回首。他看着现在的贝利亚，温和，平静，淡漠。
贝利亚变了，又仿佛这样的贝利亚才是真正的贝利亚。他平静地看着康斯坦丁挣扎在这过去的废墟中找不到出路，唇角的微笑虚假得像是一尊精美的人偶。他包容了康斯坦丁所有的反抗与排斥，带着血色的黑眸温柔而冷酷。
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
康斯坦丁问自己。
他不知道。
被留在潘地曼尼南的第不知多少天，花园的木栅栏外出现了一个陌生人。
黑发黑眸，穿着高定西装，容颜盛极。
他看过来，有那么一瞬，康斯坦丁几乎觉得自己从这人的眼中看到了憎恨。
这个时间，贝利亚并不在这里。
康斯坦丁站了起来，冷静地看向对方。
“吾名路西法。”来人缓缓开口，“我想，你应该知道我。”
***
康斯坦丁当然知道路西法，整个地狱谁不知道地狱之王路西法，天堂曾经的光耀晨星。
路西法有着极为出众的外表，这么多年，康斯坦丁认知中唯一能与眼前地狱之王相较的美丽便是贝利亚。而私心里，康斯坦丁觉得贝利亚要更加好看一些。
路西法的确是世间难寻的至美之景，但康斯坦丁不会忘记他更加凶恶的魔王之名和他与贝利亚的兄弟关系。
“你是来处理我的吗？”康斯坦丁直截了当地问道，心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终于尘埃落定的释然。
“处理？”路西法挑眉，他看着眼前的人类，这个人类中的骗子，几乎所有恶魔恨不能得到或是毁灭的驱魔人，用着几乎可以称得上嘲讽的语气道：“我怎么敢处理你，你可是贝利亚费尽心思藏在这里的人类。”
康斯坦丁嘴唇紧密，脸色发白。
“约翰·康斯坦丁，你真的是……好极了。”路西法抬手，轻轻地拍了两下，似嘲似叹，重复着道，“真的是好极了。从前我便觉得你这个人类足够大胆，现在我才发现，从前不过是小打小闹，毁掉一两个恶魔契约什么意思，驱逐一两个恶魔算什么，毁掉一个炽天使，才是本事。”
“约翰·康斯坦丁，恭喜你，成功报复了贝利亚。”
康斯坦丁懵了，喃喃着道：“你说……什么？！”
“呵。”路西法轻笑，声音极冷，“别告诉我你没有发现，贝利亚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