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薛洋已经回到金麟台半年了,这半年过得与从前似乎没有太大不同。

  义庄岁月像是薛洋做过的一场清浅又缥缈的美梦。

  一切照旧。

  觉得豆腐脑不甜,依旧掀了摊子,吃东西照样不给钱,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穿着华丽的金星雪浪袍,带着精致神秘的玉质面具,他虽然不再是从前的薛洋,可依旧过得狂妄恣肆,依旧嚣张跋扈地叫别人恨得牙痒痒。

  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这人极受金光瑶欣赏喜爱,私下里都称他“玉面太岁”。

  这诨号里含着几分敬畏,更多的是厌恶。

  金光瑶待他很好,好到纵容的程度。可是薛洋却对这种好嗤之以鼻,尤其讨厌金光瑶眼神里偶尔透露出的那丝怜悯。

  仿佛在金光瑶眼中,薛洋就是一只张牙舞爪却病入膏肓的老虎。

  这一日,薛洋从炼尸场出来,手上还沾着血迹,却只胡乱擦了擦,便游手好闲地往绽园踱来,不出意外地又看到那可怜兮兮的少年。

  明明和金光瑶是同样的身份,流着同样的血,却在这世间活的像个异类,当真可悲。

  薛洋脸上堆了笑,语气却是轻嘲的,“怎么?又被别人打了?”

  莫玄羽狼狈的很,额头上有几道明显的擦伤,唇边泛着乌青,闻言只摇摇头。

  “玄羽是来找金宗主的?”薛洋笑问。

  莫玄羽垂首低声道:“不,是来找你的……”

  之前见过几回面了,每回如此。薛洋刻意交好,总是笑脸相迎,温和安慰,偶尔会发发“善心”,给他几颗伤药,这少年似乎受宠若惊,至此便想和他亲近起来。

  薛洋似笑非笑,拍拍他的肩膀,又抚了抚他额头的伤,“玄羽先回去,有空我会去找你。”

  莫玄羽很乖顺地点头离去。

  薛洋唇角的笑顿时冷硬了下来。

  探到金光瑶的书房,正见到苏涉从里头出来。自从那回炼尸场再次撕破脸,平时迎头相见,两人都一副目空无人模样。

  可当下,这苏涉却朝他看了一眼,那眼神很是古怪。

  薛洋不及多想,已抬脚进殿。彼时,金光瑶正在拆看一封信,也不知看到什么,眉头微微皱起来,看向薛洋的目光也有些复杂。

  薛洋如同往常一般,往梨花椅上一瘫,捶着胳膊腿叫道:“真他妈累死了!”

  若是平常,金光瑶是要笑着安抚两句,可眼下却凝眉淡容,并不言语。

  薛洋又玩笑似的对金光瑶说:“金光瑶,要不我现在就把阴虎符给你得了!”

  金光瑶一边慢慢翻折着手中信笺,一边回他:“早了。阴虎符现在在我手里只是个废品,夷陵老祖已经死了,世上能修复阴虎符的只有你薛洋一个人,所以还是放在你那吧!”

  薛洋道:“若我说,我也没能力完全修复呢?即使修复,它也可能有使用限制,威力也不会有当初那么大!”

  他说的是真的,破碎的东西哪能修复的和从前一样?即使魏无羡重生也做不到。

  金光瑶笑笑:“成美,我相信你可以。”

  薛洋烦躁地抓抓头发,他知道这样的话题不宜多提,如今的金光瑶执拗地像前世的自己。

  那时他不也是拿着锁灵囊让魏无羡修补残魂么?明知无望却飞蛾扑火!

  薛洋这才提到正题:“阴虎符我虽没多大把握,不过这几个月凶尸炼得却有些成效了,有几个已经有了神志,只不过还远远比不上温宁。”

  “哦?”金光瑶看起来很高兴:“这么短的时间,你能做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薛洋撇嘴,想笑又不笑的模样。

  前世他枯守荒城八年,为了救活晓星尘,他将整个义城百姓都炼成了活尸,这种试验他做得够多了。

  又闲说了几句,见今日探不到更多,薛便洋懒懒起身想要离开,却被金光瑶叫住。

  金光瑶从书案后站起来,走到他身旁,扶住他的肩膀,犹豫着说:“晓星尘道长……”

  薛洋身体一下僵直了,连呼吸都慢了下来,虽没有正视金光瑶,却凝神屏息地听着。

  薛洋知道这几个月来,金光瑶总是有意无意地透露一些晓星尘的行踪和动向给他。

  金光瑶一直派人跟着晓星尘,名义是保护,实则监视,这是薛洋意料之中的事。

  他知晓后并没有大发雷霆,只是狠狠地警告金光瑶:“让你的狗都离远一些,不要让他发现,不准去打扰他的生活!”

  于是后来,他知道了一些关于晓星尘的消息,知道他在姑苏待了两个多月,一直寻他寻到无望便离开了。

  知道他习惯到每一个地方,都会去寻当地的糖铺子,然后问人:有没有遇到一个相貌英俊长着虎牙又爱吃糖的少年。

  知道他此后居无定所,一路流浪夜猎,锄恶降妖,中途根本就不愿歇息。

  这期间还得过一次重病,在一间小客栈足足躺了五天才好,没有请大夫,也不曾吃药。

  不知金光瑶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透露给他的这些消息都是零散的滞后的。

  可这一回,金光瑶的语气不对,“晓星尘道长他有点不太好……”

  薛洋猛地转身,直勾勾地瞪着他,眼里突然爆满血丝:“他,怎么了?”

  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生吞活剥了。

  金光瑶知道会有这个结果,苦笑了一声:“他去了蜀东义城,这一次留的很久。平素他都是在附近夜猎,只不过前些日子他去了深山中……那里凶尸太多,他又瞧不见,便被抓伤了……”

  薛洋揪住金光瑶的衣领,眼中燃烧着怒火,牙齿咬的咯嘣响:“金光瑶!蜀东山上的那些凶尸是不是你们造出来的?”

  他还记得,重生后第一次用阴虎符就是在蜀东深山中驱赶一堆古里古怪的凶尸。蜀东山脉绵亘几省,一直延伸到秣陵境内,那些凶尸当是人为豢养,和当初苏涉操琴唤来的应是同一批。

  金光瑶没有否认,也有些歉疚。他曾经提醒过悯善,却不曾想悯善颇为执拗,竟一直不曾放弃。

  “我没想到晓道长他会在那里遇险,成美,对不住了。”

  薛洋手还死死地揪着金光瑶,头却垂下来,重重地喘着粗气,好半天才哑声问:“他现在在哪?他,他……”

  薛洋甚至不敢问出口。

  金光瑶却明白了,忙道:“他在义城的义庄里,不过已经昏迷数日了。”

  薛洋将他狠狠地往后一搡:“金光瑶!如果晓星尘有什么事,我薛洋一定会将你拨皮抽骨碎尸万段!”

  说完便如旋风一般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