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凛凛,月光惨淡,隐没在林深处的琴声缓了下来。

  湖畔的厮杀也渐到尾声,竟是婴灵大获全胜,那些看起来高大凶悍的凶尸一个个被撕裂的七零八碎,如破絮一般飘在湖水上。

  薛洋啧啧惊叹:“这些小玩意儿这么厉害!”看着看着,薛洋心里竟莫名觉得兴奋。

  晓星尘的脸色却越来越凝重,“夺人幼子,灭绝人性,又用此种法子驯养尸怪,实在残忍恶毒,其心可诛!”

  晓星尘并不托大,他知薛洋熟习鬼道术法,反而求教:“薛洋,这诡术可有法子破解?”

  薛洋听晓星尘问自己,颇有些自得,并不瞒他:“其实,这些小鬼好比是有人养的蛊,全赖琴音操纵。若是能讲幕后奏琴的人找出来宰了,这群小鬼就好比提线木偶断了线,到时就好对付了……”

  等等——

  琴……

  秣陵苏氏……薛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琴修?姑苏蓝家?”晓星尘想了想又摇头:“不会,蓝氏持正杨善,雅正弘毅,定不会做出这等事来。”

  薛洋道:“琴修世家可不止姑苏蓝氏,晓星尘,你可还记得有个东施效颦的秣陵苏氏?”

  “苏涉?”

  “除了他还有谁?”

  二人一边窃窃低语,一边留意着远处的动静。只见那群婴灵又缓缓爬进水里,原先湖上漂浮的断肢残骸也沉入水底。

  湖面又恢复了平静,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琴声收住,四野寂静。

  晓星尘持剑,正要提足去追那弹琴之人,却被薛洋拦住。

  晓星尘道:“为何拦我,你方才说过要抓住这幕后操控者,才能制得了这群凶物。”

  薛洋也不知道为何要伸手拦住,可是他下意识地拦住了。

  薛洋的心没来由地怦怦直跳,有种奇怪的预感攫住他的心。

  苏涉,金光瑶……那是属于薛洋的另一个世界。

  他有些忐忑有些慌张,眼前似乎出现一扇黑洞洞的门,无论他趋身哪一个方向,那门总会森然出现面前,叫他避无可避。

  那张玄微的巨网似乎从没有打算放过他。前世他自甘入毂,以一腔仇怨入世,自取灭亡也怨不得谁!

  可这一世,他明明想要逃开了,他明明只想陪着道长的……这一世不是他一个人,他还有晓星尘……

  突然之间,薛洋有个冲动,他想拉住晓星尘逃走,远远地逃开!

  “薛洋!”晓星尘又叫了他一声。

  薛洋还想要说什么,眸心却猛地一缩。山林间有一处白影,只一瞬间便不见了,飘忽诡异若此间山鬼。

  薛洋默然吸气,下颌崩得极紧,却用极寻常的口吻道:“晓星尘,我不是想拦着你,我是想告诉你,山林颇大,我们分开行动为好。”

  晓星尘点点头:“是该如此,那你我辰时再会于此处。”

  薛洋点头道:“你往那头,我去这边。对了……我不在你身边,道长你定要多加小心,若有不敌,就不要勉强自己……”

  “你也多小心。”情势紧急,晓星尘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素影已奔入林中。

  薛洋垂头静默片刻,再抬头脸上竟挂上一抹许久未出现过的笑容。

  那笑容属于薛洋,又不属于薛洋,极灿烂,却又极诡谲,唇角弯出的弧度,仿佛被剜刻上去似的,极阴沉。

  一把降灾扛在肩头,薛洋一手嚣张地叉着腰,仿佛当年夔州恶霸又回来了。

  他放肆地笑了一会儿,才道:“出来吧,还躲什么呢?”

  无声,唯风声,树响。

  薛洋吊儿郎当地叫道:“苏涉,我都瞧见你了,还像乌龟那样憋缩着有意思吗?我已经替你把晓星尘支开了,你呀,就放心大胆出来吧!”

  “薛洋,经年不见,你倒是越活越自在,也越活越嚣张了。”

  来人一身白色长衫,衣袂飘飘,峨冠博带,身负七弦古琴,仿佛一介超凡名士,素来故作端凝的面孔此时似笑非笑。

  此人,正是苏涉。

  薛洋对苏涉是极鄙弃的。只觉这人看着是正人君子,肚里全是坏水。做不了蓝忘机那样的真君子他不甘,做薛洋这般的真小人他又不愿,更比不上他主子金光瑶那般的伪君子,结果不伦不类,滑稽可笑,徒叫人恶心生厌。

  只不过,从前他们没有过多交集,谈不上有什么恩怨。

  可这一回,薛洋倒是极厌恨这人!

  薛洋放声笑着,恶劣地刺激他:“苏涉,你过得也不错嘛,抱紧金光瑶的大腿,摇摇尾巴多叫几声,也能活的人五人六!方才乍一见,操!还以为含光君来了呢,看来苏宗主学蓝氏学的越来越像啦,佩服佩服!就是这琴嘛,弹得不怎样,还得再添把火候!”

  苏涉平时最恨旁人说他效仿蓝忘机,被薛洋一挖苦果然绷不住,脸色阴沉得可怕,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想起来薛洋原本就是地痞流氓,斗嘴决计斗不过他。

  只能喝道:“废话少说!薛洋你可知金宗主已寻了你许久!”

  薛洋舔着后槽牙,一副轻佻模样:“哦?找我干什么?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还紧咬着我不放,这回老子可没碍着他什么事?”

  苏涉脸色极差,隐忍着怒气,对他有所忌惮:

  “薛洋,你当知那时宗主杀你是为形势所迫,可最后他还是有意放你一条生路,只是没想到你居然失踪了。你可知,这么久以来宗主一直在打探你的消息。”

  薛洋嗤笑一声:“当我薛洋是傻子呐,当初逼得我那么紧,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好显示他已在仙门百家跟前正义凛然!现在又来放什么狗屁!”

  “薛洋你——”

  薛洋摆摆手打断他,脸上笑容懒懒的:“不过嘛,我也不怪他,换成是我也不会手下留情,会比他做的还要干净!只不过金光瑶如今都是仙督了,呼风唤雨求仁得仁,他还来找我作什么?切——老子可不欠他的!”

  苏涉冷哼一声:“那可未必!”

  “薛洋,你可知我是如何寻到你的?”

  薛洋何等敏锐,当即想到那日在山上,他为了救晓星尘而施咒催动阴虎符的那回。

  苏涉定是那时就盯上了他。薛洋未答却反过来问:“哦……原来这山上放养的那些凶尸和湖中的婴灵都是你苏宗主的手笔?难不成,金光瑶也知道?”

  薛洋啪啪地拍着掌:“了不起,了不起!居然能将自己整个属地都圈成炼尸场,这叫什么?我没什么学问,呃……这是不是叫肥水不流外人田,操!真有你的!”

  那模样,大笑着,当真像佩服苏涉似的!

  苏涉紧抿着嘴,脸色都发青了,可对薛洋的话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起:“那位晓星尘道长……”

  薛洋握着降灾的手倏然收紧,脸上笑意不减,甚至笑的愈发欢快。

  “怎么,你好奇?”

  苏涉紧紧盯着他,眼神中有猜测有怀疑,甚至有些不置信:“晓星尘当初擒你到金麟台受审,当时你可是对他恨之入骨,何以今日你们二人会在一起,而且……”

  薛洋翻了个白眼打断他: “你一直在监视我们?”

  苏涉冷哼了一声,话语中隐有恼恨:“我那些久炼的悍尸全折在你手上了,你这厮一到秣陵,我便知晓!”

  果然是那一回……

  薛洋故作纳闷:“哟!几年没见,苏宗主怎么有了新爱好,竟然喜欢炼尸了?话说回来,还满符合你的形象,哈哈……这么说,金光瑶也知道?”他在不动声色地探着苏涉的底。

  “你知道什么——”苏涉突然止了声,本已极羞恼的脸,转而生出点莫测的笑意,“当然,比不上薛洋你的新兴趣,怎么?大流氓转性了,开始追逐明月清风了?”

  苏涉也不笨,他对薛洋和晓星尘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正因如此他才想不通,反拿话来探他。

  薛洋大笑道:“哈哈,玩玩儿呗……那个瞎子蠢死了,他哪里知道我是谁,还把我当做志同道合的仙友,还要和我一起夜猎,多好玩儿啊!他不是清风明月吗,不是正道楷模吗,你可不晓得我都将他骗的团团转,他还以为我是好人!哈哈哈……”

  薛洋笑的前俯后仰,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苏涉敛了笑,重哼一声,果然如此。

  末了,见薛洋笑的张狂得意,凉凉地丢下一句:“小心耍鹰被鹰啄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