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羌一战,倦收天伤的太重,缠绵病榻许久。内伤引发许多病症,周身的外伤反复,愈合又实在太慢,幽居的道舍久久萦绕血味与药味。最负英雄去见他时倦收天刚服了药,昏沉躺在榻上,见到师弟推门入内勉力起身。

  脊背挺直端坐着,只披单衣的道者毫无血色的两颊消瘦得凹陷下去,一头金发松松扎着,显得十分憔悴。看着倦收天精神不佳,最负英雄与他稍谈了几句就准备告别离去。他扶倦收天重新躺下,临走时床上的人唤住他:

  “你可知原无乡近来如何了?”

  最负英雄答曰不知。葛仙川与抱朴子继位领教之后,决定领导权与道真双宝归属的决战已定下地点与日期。此前,南北正式分裂后对面的消息就很少通告,除了想方设法地打听,哪怕过去是熟人,口风也十分严实。不过,过去的熟人也基本都断了干净。

  央千澈与式洞机两人好交情,然而战事倥偬,分隔日久,断的自然而然。葛仙川与抱朴子分别为道真南北推重的宗子,中间是非多,渐成水火,断的势不两立。只有他这位师兄在好友断掌的愧疚里日陷弥深,养病期间孤身一人,似乎对周遭一切浑然不觉,竟依然抱着天真的期望。众人的非议充盈贯耳,然而对着那双蒙上阴翳,却一如既往纯粹凌厉的金瞳,最负英雄没有说什么。他掉头回来为倦收天掖了掖被角,倒杯茶水盏中凉着。停会儿师兄需服用团成丸的药末,想着茶叶解药性,最负英雄又泼了茶水,准备去找烧水的壶。

  “等决战之后,道真重归统一。”躺在床上的人说道,声音低弱,“吾会去寻他。”

  并肩亦或相背,见之忘俗,报之性命。他想总有一日道真一统,于是战袍上不再标南北;总有一日天下靖平,于是战袍上不再有征尘。原无乡退隐的所在,必定是天地灵秀山水精粹,春华夏雨,秋月冬雪。总有一处厢房可以留给他、葛仙川、抱朴子、最负英雄,乃至央千澈与式洞机。寻常桃花,风云止息。

  而烽烟战火起,我们依然是同袍,是兄弟。

  然而,道真南北的决斗最后成为一场流血的闹剧。

  抱朴子拖命回到南宗宗门,数日后不治身亡。门人沉默地操办新任领教的丧事,留在北宗的所有故人都没能见到他的灵堂。伴随失魂落魄的葛仙川来到北宗的是道玄与南修真的指控。观看决斗的所有人都说葛仙川为求胜战中作弊,痛下狠手。这是最难堪的胜利,南宗拒不交出银骠,事实上北宗众人也无颜开口讨要。

  最负英雄没有见到这个时期的葛仙川。他远在秦岭南麓的战营,只是听说门人对葛仙川的指责非常激烈,总坛下诸峰离心离德。他那位素来骄傲强硬的师兄先是狂怒抗辩,行迹几近疯癫,后来就自尽了。亲眼见到葛仙川用一把短刃刺透背心的人正是倦收天,闻讯赶回宗门时最负英雄见到了他。倦收天没有去同修门人零星故友寥落的灵堂,而是一个人沉默地站在葛仙川空荡荡的院子里。

  离开之前道者望了最负英雄一眼,说让他别跟上来。金袍背负金剑,依然带着病容的人,沉沉金瞳中凄厉悲愤化成含腥带血的浓浓杀意。

  接下来,就是新任北芳秀,单人孤剑,以一敌万的传奇。

  倦收天终究是见到原无乡了。

  期盼已久的会面在挑战南宗之途通往总坛的最后一关上。他睽违多年的好友,失去双手后黯然隐退的原无乡横掌,先前空荡荡的衣袖,露出冰冷凝重的银光。

  南宗至宝,银骠玄解。

  最负英雄找到倦收天时,北芳秀正跌坐在通往北宗山门的石阶上。道者右手扶着左肩,左手撑住地面,沾满灰尘血迹的金色道袍膝部肘部以下尽是泥污。闻得脚步声,他抬起头,一双向来凌厉生气,通透微光的璀璨金瞳竟已没有焦距。

  颤抖的手,试着去搀扶眼前的人。将重量大半交托师弟双臂,起身之刻倦收天闭上眼。

  道者苍白面容不动,嘴角流下一线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