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音轰耳,年轻男女嬉笑声不绝于耳,赵方歇把酒一口闷了,他胸中有块垒,得有威士忌来浇。
他愁什么呢?——除了陆北川那座融不化的冰山,他还能愁什么!
有人使了个眼色,让一块儿来的姑娘上去陪他聊聊天,赵方歇冷冰冰的扫了人姑娘一眼,把人弄的进退不得,颇为尴尬。
陆宜南一看,哎那不是来添堵的吗,立马把姑娘挡回去了,酒塞人家小手里,笑嘻嘻的说:“你们玩,我跟老赵说说话,他这是为情所困,别搭理他。”
赵方歇又把陆宜南那杯酒给喝了,陆宜南瞥一眼,这应该是杯冰蓝渐冻玛格丽特。
赵方歇说:“陆北川到底回不回?”
陆宜南则问他:“你干什么呢?”
然后陆宜南露出一个‘你还有没有点出息’的表情。
知道又是为这事,没有别的新意了。这就跟赵方歇的大姨妈似的,每到一个时间点,就有了满腹凝结的不畅快,需要发泄一下。
从陆北川出国那一年起,六年以来,赵方歇都是这样过的。
他站在原地守着,等着,根本不是耐心的人,但又扎太深了走不动道,所以痛苦万分。
陆宜南没说什么,陪着他坐着,喝着。
到后来,喝的有点多了,他们俩加入身边的朋友,开始玩游戏。
陆宜南输了局,选了大冒险,让他上隔壁桌找个人聊五分钟天。
这有什么好怕的,就找人聊个天,算特别无聊、特别‘不冒险’的大冒险了。
他拿了瓶酒,往隔壁去。
隔壁也是桌青年男女,放浪形骸,和他们没差。
陆宜南走过去,善意的一拱手,笑道:“大冒险,来你们这坐五分钟,”然后递了酒过去,“送你们。”
一坐的近的女孩伸过来接,也笑着说好,还给他让了个位置,让他坐。
小陆长的好看,腕上还戴一百达翡丽,怎么可能不让他进来。
这时候,一双手横空而出,拨开姑娘,十指尖尖的,手很长,像程咬金拦路似的抢先拿过了那瓶酒,但动作是很优雅的。
陆宜南就着昏暗的紫色灯光一看,那人还挺面熟的,一双丹凤眼很是好看。
是熟人?他心想,不记得名字了,呆会儿要问起来还真有点尴尬。
哪知对方没让他尴尬,而是点了点旁边人的肩膀,让对方让开,然后示意陆宜南坐下来。
“坐吧,”他斜了陆宜南一眼,一双眼颇带几分暧昧之色。
陆宜南心里敲了下警钟,还是依言坐了下来。
腿挨上腿,蹭了下,陆宜南打量对方片刻,不动声色的把腿收拢了,没再碰上。
这就是一个挺含蓄的拒绝了。
这人却又凑了过来,说:“我是林维,维护的维。”
陆宜南便说:“我姓陆,叫我小陆就行。”
林维是生的好看,而且身条好,他和陆宜南说了两句话,看陆宜南不怎么回,便往中间池子跳舞去了。
他走到时候,将上衣解了,往后一掷,扑头盖脸的往陆宜南脸上罩,陆宜南赶紧抬手捞住了,搭在了沙发靠背上。
林维回头瞄他一眼,眼角都带着勾子似的。
陆宜南暗自扶额,心想,这真是朵人间富贵花,香气扑鼻——腻得慌。
他呆够五分钟,就往自己卡座去了。
林维跳了舞回来,一看,这人已经不在了,忍不住嘲讽的勾了唇。
他经过同伴的指示,一扭头,透过卡座之间的屏障,看见了陆宜南。
陆宜南正背对着他,揽着一个肩宽腰窄的年轻男人,手不规矩的在人腰上挠痒痒,然后两人闹起来,推推搡搡倒在沙发上,沙发靠背挡住了林维的视线,他也就再看不到二人的动作了。
林维心想,渝雪松表面说什么玩累了,现在还不是找了这么一个人,仍然是没有到什么干净光洁的岸上去。
当晚约莫十点多钟的时候,一帮人尚是方兴未艾,正题都未点,各种新鲜刺激的玩法也没上,陆宜南便就打算先撤了。
——来的时候他还说呢,当兄弟的,陪着喝酒解闷义不容辞,结果还是重色轻友,说自己想起来一事,得立马找师兄去。
二代在旁边听见了一点,半取笑半试探他,说:“哟,这是不是家里有人拿着键盘等你跪呢?”
陆宜南没多说,点了头,只是说:“差不多。”
二代立马酸他:“哎呦怎么回事啊,怎么又出了个傻子,吊在一棵迷魂树上了。你和赵方歇你们俩真够可以的,这完全掉队了啊!”
陆宜南白他一眼,带着刺怼了回去。
你们才傻呢,就您,今天带着这位妹妹,晚上回去睡,她卸个妆,过几天下次再睡,你还以为换了个人,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跟谁浪费了时间。
小陆自认为头脑清醒些,就喜欢那一个人,过许多年回想起来,不管成败,好歹是有意义的,不至于只剩一片罩着五光十色的泥泞。
吊在一棵迷魂树上是什么?那是他们老赵这种,他是真中毒,救不了了。
他们这三类人,谁也不能理解谁的想法,不过照样能在彼此高兴时、苦闷时,一起寻欢作乐,有问题的时候,彼此帮帮忙,这就是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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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陆为什么重色亲友、自己打脸走了呢?
因为他忘了自己现在是个有狗的人…………
他急匆匆赶到渝雪松家里,渝雪松给他开了门,面色如常的走回去,在地毯上坐下来,面对着ps4设备继续打游戏,陆大黄今天大抵是吃饱喝足,享受了来自陌生家政的伺候,此时正安逸的坐在地毯上,抬着头,狗眼一眨不眨,聚精会神看渝雪松打游戏。
陆宜南:“……”
他不自觉的就放轻了脚步,往另一边坐了下来,和他们排排坐,也看渝雪松打游戏。
这人是个纯技术流,过路小怪都不打,红蓝全留着砍boss,不过偶尔遇上几个怪他还是会上,砍一个捡一样东西,估计是早从攻略里知道哪个会掉落什么装备,节奏把握的很准。
game over。
渝雪松这才扭头,说:“在外边玩?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陆宜南奇了怪了,他又没喝酒,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外边玩?”
“闻着味儿呢,”渝雪松说,“你自己闻闻。”
陆宜南扯着衣服低头闻,香水、酒水、汗水搅和在一起,是股夜店特有的味道。
陆宜南笑嘻嘻,“被发现了,有没有键盘给我跪跪。”
渝雪松还真故作沉思片刻,接着摇头,“德国买的原装机械键盘,怕给你跪坏了,下回自带吧。”
陆宜南一瞪眼,我靠,还有自带这种操作?
接着俩人都没忍住,笑出了声。
陆宜南轻车熟路的上他浴室去洗了个澡,他早上换下来的衣服,正好由家政洗了晒在阳台,渝雪松晚上回来替他收了,叠好放沙发上了。
陆宜南洗掉一身气味,穿上自己的衣服,走出来。
渝雪松在给大黄收拾东西,狗粮、玩具、牵引绳,都是他下班的时候买的,买来就是想给大黄用。
他一边收一边随口叮嘱陆宜南说:“上班的时候别玩太晚,不然白天没精神。有时候如果人手不够,可能会用上实习生,别碰上这种时候出岔子,当医生还是要慎重。”他说完自己也愣了愣,然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神情有些飘渺。
陆宜南没看见那神情,他半跪在地上,和狗握了握手,说:“晚上去的红光,陪赵方歇去的,还有几个朋友,他们还在那,我先回来了。一般来说,只要老赵不犯抽,我基本不会去的。”
渝雪松轻轻点了点头。
陆宜南这时候才抬头看了看他。
家里的灯光是暖橙色的,他穿的是件柔软棉质的家居服,赤着脚踩在地毯上,眼镜已经取下了,露出清晰明朗的五官,能看出他的轮廓比较深刻,颧骨下面有淡淡的阴影,鼻梁很挺,在人中也烙下一道阴影,到微凸的唇珠时,便是削薄淡色的嘴唇,这人如若卸去平日的伪装,情绪稍低落,且不言不语,是会显得有些难接近的。
陆宜南便试探的问道:“师兄,你是不是累了?”
渝雪松答:“没有。”
说着便收起了脸上那抹暗色,笑了笑。
他岔开了话题,说:“很久没去红光了,有什么新鲜的事吗?”
陆宜南耸肩:“还好吧,就那样,能有什么变,妖魔鬼怪的。”
他也坐在地上,拿起游戏手柄,说:“来一局,打完就回去睡觉了。”
渝雪松说好,在他身边坐下。
渝雪松的手机响了起来,微信滴滴滴的,他手机是放在陆宜南那边,于是陆宜南帮他拿着递过去。
他随意的扫了一眼,看见了‘林维’两个字。
陆宜南立即就愣住了。
林维?怎么和今天晚上夜店碰见的那位一个名字?
渝雪松拿手机看了眼微信,没打算回,刚要放到一边,便注意到陆宜南正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
“怎么了?”他问。
都不等陆宜南说话,渝雪松忽然就明白了。
他看见林维发消息了。
渝雪松心里闪过几个念头,脸上神情倒一直轻松自如,只是随手把手机拿起来,解了锁,调出那个页面给陆宜南看,“喏,看不看?”
他递过手机,好整以暇。
陆宜南没伸手接,但眼睛尖,已经看见聊天框里的内容了。
林维发了三张他的照片给渝雪松。
第一张是他从背后搂着赵方歇,正苦口婆心的劝。第二张,他也不记得是为了什么,和老赵两个人掐成一团相互挠痒痒。最后一张,是他和二代朋友就‘到底谁傻’的问题掐起来,从拍照的角度看,两个人凑的很近。
林维说:新欢?
渝雪松背靠着软垫,手托下巴,也不说话,懒洋洋的,就让陆宜南自己看。
陆宜南也就看了那一眼,就让他收回去了。
他坐那,斟酌半天,说:“这前面那个是赵方歇,你肯定知道吧?”
渝雪松说:“知道。”
“后面这个,是我一朋友,也是一直玩在一块儿的,晚上这局是他攒起来的。”
渝雪松不置可否,又说了声知道。
陆宜南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这什么态度。
渝雪松说:“还打游戏吗?”
当然打。
于是两个人打了局游戏。
两个都成了精,通关很快,二十分钟就搞定。
电视机里头传来砰砰砰的降妖塔/崩塌的声音,通关抵达,放了恢弘的背景音乐。
陆宜南本来说打完这局走的,但这时候觉得还有事没说清,于是挪不动道了。
渝雪松看他这幅‘我很焦虑’的样子好笑。
为什么啊,这小孩总在他面前露出这样蹩脚的表现,到底因为是‘小孩’,还是只在他面前?
不管怎么说,每当这种时候,渝雪松都觉得他特可爱。
“师兄,”陆宜南耷拉着耳朵,喊了他一声。
然后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又喊了一声。
他就是一声又一声的喊着‘师兄’。
陆宜南觉得吧,渝雪松当年估计也是那种夜场常客,顽主之一,后来不晓得为了什么修了禅,既然有这么个转变,应当就是对前者会不太喜欢,不然他怎么会是现在的自己呢?
他冤啊,自从成了医学生,他也是和师兄一样,完完全全出了家。
其实陆宜南并没有想到,日久见人心,根本不必解释、不必追问,否则就显得不再‘游刃有余’。
在两个人的来往之间,不再游刃有余的那个,不就是落了下风吗?
渝雪松践行着这个行为准则,却发现对方并没有这样做。
只有在意自己超过在意对方,才会不想输给对方。而陆宜南每一次,都毫无抵抗的把所有真心给喜欢的人。
这恰恰是他动人所在。
陆宜南仍然满脸欲言又止不知所措。渝雪松在这个时候,心里忽然就软了下来,松了下来,心里轻轻的啧了一声,他恍然大悟的想:原来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