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刻】

  匆忙地奔下楼时差点因为踩到裤脚而摔倒,这种慌乱对我来说是少有的。今天确实是睡过头了,母亲的呼唤声已经是第三次传来。

  还未走到餐厅就已经闻到了香味,不禁对菜色猜测起来。有一点海鲜的味道,还有我喜欢的咖喱的香气,难道是乌冬面?我三步并作两步地拐过走道奔进餐厅,不忘大声地对回应母亲。

  父亲戴着眼镜,坐在近窗的位置上,手里拿着一份报纸,一边吃一边读着。母亲还在厨房内忙碌,似乎正在为我准备中午的便当。一如往常的平静祥和,以至于连没有人对我的来到表示回应,我也没有感到怪异,只不过是因为忙碌而忽略了吧。

  径直走向餐桌,坐到自己常坐的那个位置上,这才发现蹊跷之处。

  父亲已经开始用餐,夹起一撮伴菜正往嘴里送的他似乎专注于早报上的新闻而头也没有抬过。面前的乌冬面也正热腾腾地飘散出浓郁的香气,但直到我拿起筷子说道“我开动了哦”还是没有人理睬我。我愣了一下,转头四处张望了一番,问道:

  “妈妈,要不要我帮忙?”

  看了看埋首于早报中的父亲,我打算起身过去厨房那边,母亲看起来是忙得连我的到来都没注意到。但就在我走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她依旧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来回答我的问题。或许是这一刻我才真正感到异样。

  在这种距离里,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没有听到我的话吧?无视我的存在这种事,过去是从未发生过的…更何况我现在已经站到她的面前。

  母亲竟然就那样目不斜视地从我身边走过,坐到了座位上,一边拉近椅子,一边对依然在看报纸的父亲询问道:

  “真澄怎么还不下来?就快要迟到了啊…那孩子从不睡懒觉的,该不会是病了吧?”

  我呆立了数秒,终于明白了她刚才的说话的含义,顿时慌乱地朝她奔去。

  “妈妈!你在说什么?你…”

  然后下一秒我再度楞住了,伸出的手竟然无法触碰到她,而我明明已经就在她身边!她对我的存在依然熟视无睹,在端起碗盘时脸上带着惯常的关切神情询问着,父亲抬了头回应她,却对就在对面仅隔着一张餐桌的我没有任何表示。

  “那我上去叫他,老公你先继续吃吧。”她说着便起身朝外走去,完全无视我的阻拦。

  而我,张开双臂拼命想要拉住父母的举动,却被中间隔着的一层看不到的墙壁所阻隔,无论我如何用力都无法穿越那层障碍,连声音似乎也被封闭而无法传达到他们耳中。

  …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很快,我发现自己连桌椅也不能触碰了,它们周围…不,视野之内的所有一切,都似乎被透明的结界所包围,将我拒绝在外,我越是挣扎着想要靠近,就被推拒得更远。

  不要!爸爸!妈妈!我在这里啊!为什么会这样?

  身边的空间逐渐缩小,四周都有看不到的墙壁朝我逼压而来,不止是动作被局限,渐渐地连转身都做不到了,我已经被困在不可见的囚牢中,徒劳而无声地敲打着并不存在的坚壁,试图让就在不远处的父亲发现我的存在。

  爸爸!为什么你们看不到我呢?我就在这里啊!

  【说谎,你不在那里。】

  嘶喊哽在了喉咙里,忽然从背后传出的这个幽幽的声音惊得我全身的神经都抽紧了。我回过头去,身后站着一个少年,但是那张面孔,赫然就是我自己。

  是…镜子么?我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但是对方没有做出同样的回应。那里当然没有镜子。

  “你…在对我说话么?”惊讶盖过了惶恐,大概是因为对方的样子并不是我所陌生的,但我想问的却并不只是这句话。

  【我一直都在的,你明明知道。】他的嘴唇没有动,但声音却直接穿入脑海,这让我涌起了很不舒服的感觉。他说的话我完全无法理解,而且觉得有点愤怒,我并没有欺骗任何人不是么?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我当然应该在这里,我是真澄。】他定然地望着我,露出一副听到了很蹩脚的冷笑话的表情。

  “不可能,我是真澄!不管你有多么像我,也不可能是我!”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面前的少年带着些许轻蔑的笑意让我无法压抑情绪,内心充满了莫名的焦虑和恐慌。

  【这些话正是我要说的,你到底想欺骗爸爸妈妈到什么时候呢?假冒者!】

  他指着我厉声叱责,那些字字句句就如破空而来的利刃般将我和周围的禁锢一同击得粉碎,化为皲裂碎片飞散于瞬间归于黝黯的空间中。

  我瘫软在地,浑身脱力,电击般的刺痛和茫然依然笼罩在身体和意识上,已经不知道粉碎的到底是世界还是我自己。

  刚才还在的温暖明亮的世界已然消逝,身处在这片冰冷的黑暗中,面前只余那与我同样外表的少年,冷冷地注视着我,然后,转身离去。

  “等……”

  剩下的句子无法出口,声音冻结在喉中,我惶乱中发现自己如同水中的鱼一般说不出话来。失神地伸出手想要做出一个挽留的动作,手臂便不受控制地僵住了。

  为…为什么?…

  定睛注视自己伸向虚空中的手指时,才发现它们看起来似乎有点奇怪…表面不再是柔软而充满生气的皮肤,取代的是晦涩黯淡的苍白肌理,生硬地弯曲着的指节,还不时发出“格格”的错动摩擦声…

  瞳孔瞬间瞪大,那是——

  

  梦境的断裂处是绝壁般果断而突然的休止。

  因为那意料之外的嘎然而止,人往往很难回忆起惊起之前所见的一切,而是只残留下最末的断片,深深地印入脑海。

  那时望见的不是一片黑暗,而是纷乱炫目的杂乱色彩,好似用旧的调色盘,又似抽象派艺术品,凌乱,琐碎,辩不清形状。那么多的色块交叠盘踞在一起,令人焦躁难耐,茫然恍惚,但当观测者脱离绘师的视角,站到远处不经意地眺望时,画面却意外地呈现出一直不被人察觉的真相来。

  终于记起自己最后所见之时,我已经醒了过来。或许是因为无法接受那样的画面,亦或是这阴暗无光的环境让我误认为依然是深夜,于是转了个身继续睡了。

  睡眠是沉重而辛苦的,没有了漂浮于空中的轻松自如之感,全身都意外地乏力酸痛,反恻数次才找到一种不太难受的睡姿。头脑里挤满了混乱的臆想纠结生痛,挥之不去,极度的疲倦参杂其中,使我进入了一种昏沉恍惚的状态,于是时间就在愈发浓重的浑噩中耗去。

  再次醒来是因为耳边响起的刺耳噪音极为尖锐地敲打着鼓膜,微睁开双眼时周围光线依旧黯淡。绝不可能还未到天明,因为头已经痛得快要裂开。经验告诉我,这是睡得太久的反应。

  习惯性地转过身体打算起身时却被奇怪的束缚感拌住了,当下昏沉的大脑清醒了一半,目光朝无法顺利移动的手臂望去。

  双腕上围绕有着造型奇怪的沉重金属物件,虽然过去未曾见过,但是它确实和“手铐”之类的东西很相似。

  猛然从躺着的地方弹了起来,整个人都彻底地醒了。这里自然不是我的家,我也并非躺在自己的床上。

  环视周围,这似乎是一处类似地下室的地方。四面都是坚实的墙壁,下方是冰冷的石板,阴湿的地气顺着缝隙透入室内,我这才觉得身体几乎都僵冷得有些麻木了。正前方有一个歪斜破旧的金属板和木条拼合起来的门,不用说,它是紧紧关闭着的。除此以外,找不到任何可以通往外界的通道。而我,双手被铐住丢在这石室内,到底已经过去了多少时间呢?

  不,应该说,我竟然还活着么?

  用了大约十分钟的时间整理思绪,我已经完全记起了失去意识之前所遭遇的一切。而在目击了那种事件之后竟然还能活着,这让满是不安焦灼的心中又涌起一线希望,同时也产生出更多疑问。

  作为一个擅自闯入禁地的外人,将之“神隐”不是很简单的么?到底为什么把我关到这里来呢?反复思考也不得而知。

  终于,找到了梦中的场所,但却没有预料过会是这样的发展。

  我叹了口气,靠着石壁闭上了双眼。丧失感没有消失,内心的空洞依旧不断扩大,有更加沉重的暗流在酝酿堆积。想要了解的事太多太多,但我不知道那其中又会隐藏着怎样深切罪恶的秘密。

  曾经“见过”那个地方的我,到底遗忘了怎样的过去?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我才无法融入正常的生活么?那一切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所谓的不祥预感,就是往往会成真的。或许我,曾经犯下了自己都无法原谅的罪……

  “咯啦”。

  钥匙在锁孔中转动的声音打断了思路,我朝着开启的门扇那边望去。

  昏黄的光线铺瞬时满了狭小的空间,我的目光停留在来人身上,意识又再卡住了。

  少女将煤油灯放在门边墙壁上的一个木架上,漠然地望着我:

  “终于醒了?”

  “……是…你?”我确实没有想到过会在这里见到她,那个初次见面就对我恶言相向的金发少女。若她也是神官,在这里出现也就不算是太过意外吧?

  她无视我的疑问,将另一手提着的深色木盒放在地面,缓缓打开了盒盖,我注意到那原来是饭盒。

  “吃饭吧,不想被饿死的话。”

  …那种冷漠慑人的语气与其说是在劝人进食,不如说更像胁迫,我感到寒意从背后涌上。这种气势和神情,她果然不是一般人。

  见我愣着不动,冷冽视线扫视过来:“也罢,你要是饿死的话,我们也可以省事了。”

  被她这句话点醒,心中的愤怒和莫名全数涌了上来,我猛然起身想要冲过去揪住她的衣领质问,但刚迈出一步身体就失去了重心无力地软倒。

  腿上没有一丝力气,原来那遍布全身的麻痹会严重到这种程度么…我已经想到了原因,那是之前被他们强迫灌下的药水的作用吧?

  “别乱动比较好,不然药效退得会更慢。”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轻灵的声音在我听来却更令人愤懑。

  “那不正好是你们想要的么?”我毫不示弱地与她对视,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关于那一点我正要告诉你,”她眨动了一下细密的长睫,用压低了几分但却更显得不容人反驳的语气道:“你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如果不想死的话,就记住这些。”

  “哈哈哈哈!”

  我随即的一阵大笑让她一怔,露出了不悦神色:“你真的是傻瓜么?西九条真澄!你以为自己不会死么?”

  我强忍住笑反问她:“怎么会呢?反正这是这边的‘风俗’吧?所谓的神明,不过就是一群见不得人的杀人犯而已!什么‘神隐’,不过就是你们隐藏自己罪恶的手段而已吧!”

  她被我这忽然的怒吼震住,想要插话却只起了个头又被我的声音下压下去。

  “这个岛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做那种事!迄今为止到底杀了多少人?西村绝对不是第一个吧?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你们到底在想什么!”连续嘶吼出这些天来累积在心中的郁结,声音大得连我自己也无法想象。嗓子干涩牵扯着刺痛,我终于乏力地跌倒,但不忘狠狠地加上一句:“为什么不杀了我?”

  “……”她沉默地望着我,方才的惊讶表情只限于一瞬,现在脸上依旧只是漠然。

  被她用那种眼光俯视让我很不舒服,而且我怀疑自己是出现了错觉,寒冰般的凛冽茶色眼眸背后有一刹那流露出深不见底的悲哀,伴随着她嘴唇的轻颤又最终闭上而隐没于黑暗中。

  “什么都不解释么?”激烈的情绪被死寂的气氛逐渐压抑,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我的思考也只是让自己变得愈发焦躁而已。

  我必须冷静。

  没有立即被杀,反而被关在这里。对方让我活着的目的到底何在?至少,我不会去奢望他们打算就这样放我离去,假使我保证自己会忘记一切保守秘密。

  不可能忘记的…我现在也无法平复自己的心绪,在亲眼见到西村被那样残忍的杀害以后,我要如何抛开这一切装作无事地活下去?

  我做不到。从她的眼神中也明白,她没有期待我会妥协。

  “你去山里的事有其他人知道么?”她忽然发问,打破了持续多时的沉默。

  “……没有。”思考片刻之后我决定如实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说有别人知道,必然会把旁人也牵连进来。从他们的行事风格上看,似乎根本不在乎多处理掉一个知情者。

  “为什么会去那种地方?你是怎么进去的?”

  ……

  她以为我一定会回答么?

  并非对自己的处境不了解,在看到那一夜所发生的事件后我也算多少有了一些觉悟。即使现在被杀也不奇怪…所以,我有必要这样老实的回应她的问题么?

  “没有特别的理由,我只是喜欢登山,就自己进去了。”

  她挑了挑眉,显然也不相信我的话,但终于还是没有继续追究这个问题。少女抬手取下了煤油灯,似乎打算转身离去。

  “等等!你们…打算把我关到什么时候…”我忍不住问道。

  她转身一笑,语气已经完全恢复到初见时的平淡漠然:“又固执又愚蠢的家伙还是不要外出为好。做好一辈子都待在这里的心理准备吧。”

  心里一寒,但强作镇定的话却不经大脑就脱口而出:“好啊,一辈子都不用出去,还有人天天送饭,倒也不坏呢。”

  少女微微变了脸色,利刃般的视线扫视过来,我本能地缩了一下身体。谁知她并没有朝我发难,而是猛然一脚踢在旁边的饭盒上。哐啷声响过后,几个碗盘连同内容都已打翻在地,还串着热气的汤液在黑石地板上迅速蜿蜒开来,渗入缝隙。

  “那你就趴在地上舔吧。”

  傲然抛下这句话,少女的身影消失在砰然关闭的门扉后方,留下我呆然坐在原地,久久未能缓过神来。

  

  通通…

  通通……

  石壁深处传出了坚实沉闷的回音。我颓然地靠向近旁的墙壁,稍微休息已经酸痛的手臂。

  手掌里打了很多水泡,被汗水一浸灼烧般地痛。朝手心吹气也没起到多少缓和痛楚的作用,只得作罢。

  乘着没有人来的间隙,我已经用在墙角捡到的小木条在石室内各处缝隙处挖掘,期盼能找到除门以外的通道。这里的墙壁和地板并不是砖石砌筑,而是天然石板垒砌而成,是那种乡下很常见的地下室做法。所以我还想过,找到一个距离地面比较近的地方,挖开一块石头或许我就能逃脱了,但事实证明石室比我想象的坚固得多。从敲打发出的声音判断,除了有门的一侧,其他墙壁没有哪处背后不是实心的山壁。

  唯一进出的那扇门,貌似摇摇欲坠破烂不堪,但里外都加固过很多次,外面用粗大锁链固定门拴,无论我怎样用力都纹丝不动。

  也考虑过在有人开门送饭的时候寻找机会,但自从那女孩来过以后就再没人打开过门。后来的餐盘都是从门下方高度还不到一个头的活板洞口递入的,来人都不多话,对我的疑问和搭话全然无视,更别说伺机出逃了。

  石室内空气非常污浊潮湿,门的左上方有一个布满灰尘的通风口,大小根本无法容人通过。室内的陈设类似单人囚室,找不到任何能够利用的工具。这里没有光源,唯一给室内添加了些许层次的光线是从门的缝隙中透过的外间通道里的昏黄灯光。我试过从缝隙中向外张望,但是视野极小,根本无法看清情况。

  无法得知具体的时间。门外通道内那一团光线从未熄灭过,腕表早已经停了,表盘上残留的清晰裂纹显示出在我被人拖着经过森林时或许就已经把它撞坏了。我只能从送餐的次数大致推断出自己在这里驻留的日期。

  从醒来到现在,最少已经过去四天了。让身体麻痹的药效逐渐过去,但我依然没有发现能让自己脱困的方法。无论我再如何叫喊呼唤,也没有人再做出任何回应。

  要说没有焦虑和恐惧,那是谎言。但那些情绪对我一点帮助也没有,所以我只能将之抛却,不停止地寻找着出逃的方法,不知疲倦地反复尝试着挖掘每一处我能找到的裂隙。

  靠门一侧墙角处裂隙较大的那个部位是最有可能突破的薄弱处。用来挖掘泥土的唯一的木条在撬动石块的过程中折断了,我只能用餐盘中的筷子或汤匙来代替,还要在放回时小心地擦去表面的泥土,以免自己的行动被对方察觉。即使最后要用手指来继续,我也不会停止。

  还不想就这样死去,也不想被永远囚禁于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如果能够离开这里,我一定会将所知的一切向世人揭发,绝对不能允许这疯狂的暴行一再上演。

  

  于是,在黑暗中我反复进行着不知会否成功的探索,时间又过去了数日。清醒的时候我挖掘不止,困倦时就蜷缩在石室内地势稍高的一角。

  气温比最初有所下降,石壁上凝聚着细密的水珠,地面凹陷处也积累了少许积水。看来,也许是外面下雨了吧?

  再度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呆然望着并不遥远的昏暗顶棚上斑驳的污渍,疲惫已经渗入了意识的深层,我已经动不了了。

  手指已经痛得失去知觉,大概好几个指甲都翻裂了吧,还好是在这种黑暗的环境中,我不用去确认它们变得有多凄惨。

  多日以来费劲心力地想要松动这靠门一侧的墙壁,最终还是无功而退了。尽管已经顺着缝隙将裂痕扩大了不少,也有数个地方的石块出现了松动,但当我掘开它们时,背后出现的是巨大的整块岩石。

  彻骨的凉意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全身,但更冷的是心。

  已经没有办法了么?

  在这种地方终结,真的是太可笑了吧?

  自嘲地露出笑容,但身体依然冷得不住颤抖,如果照一下镜子,一定会看到一张扭曲得比哭还要难看的脸吧?

  我无力地沿着墙壁软倒下去。

  这里的地面正是整个石室的低洼处,这样一躺下去,凹陷处的积水便慢慢地沁湿了外套渗透进去,寒意更加肆虐地紧贴上肌肤,将我包裹起来。

  超出承受能力的温度令身体反抗般地萌发出意外的热度,从体内缓缓燃烧出来。是发烧的前兆吧?

  头脑昏昏沉沉地不愿思考,就这样趴着吧。我已经没有办法可想了……

  就在那时,被冷热交叠的感受包围着而陷入空白的意识忽然间闪过一道灵光。我立时起身,摸索到外套的拉链,迅速拉下。

  双手被铐在一起,让这简单的动作也完成得异常艰辛,但终于还是将长大衣和里面的一件薄毛衣都脱了下来,考虑了片刻,将鞋袜也一起脱掉。我将它们叠放在一边,再次躺了下去。

  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身体贴着潮湿阴冷的石板,让身体的全部热度都被彻骨的冰冷吸收,体内的高热便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

  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后一种方法。

  思及来到月见之后的种种,我忽然不想祈求神明保佑。

  如果能够活着离开,我一定会将月见的“神明”制造的一切惨剧公诸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