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咒术回战]星象仪>第5章 死前记得烧情书

  ==============================

  我死之前忘记把写给五条悟的情书烧了。

  ——我、完、了。

  这真不赖我!谁能想到呢,死人也会被公开处刑。

  从入学高专开始,我暗恋五条悟整整三年,一千天,少女情怀落成字句情笺,每天一封化作绵延漫长的孤独私语——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天天写是不可能天天写的,玩暗恋影响我祓除咒灵的效率。

  但也装满了整个抽屉。

  死前跑马灯走马观花,历数往事种种,活了十七年,我最对不起的是夜蛾老师,高专三年,他至少揪秃了一万根头发丝,调停了一千次我和五条悟的骂战。

  打是打不过的,只能过过嘴瘾这样。

  五条悟说我是假正经,我阴阳怪气说眼睛用不着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不要用来翻白眼。

  夜蛾老师说你们俩再吵就罚抄咒灵图鉴。

  好家伙,那东西比板砖还厚。

  我和五条悟火速闭上嘴重归于好,相互假笑着握手勾肩搭背。出了办公室门就你呸我一口我喷你一下的回归原样。

  硝子说:你的脸抽筋了吗?

  我冷笑说:被五条悟气的。

  其次对不起家入硝子,她不是个爱操心的女孩子,却被迫在花季少女的年纪培养出佛性,整天用一副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的死亡眼神,静静看着我和五条悟热火朝天地对撕。

  五条悟这人压根没把我当女人。

  当然,我也没吃亏,我压根没把五条悟当人。

  在他的世界观里,我的性别就是一块石头。他对我裁短的裙子露出的大腿视若无物,还嘲笑我的安全裤上的泰迪熊看起来像小学生。

  体术课捉对练习时他压着我的手反剪,我的上衣卷到小腹,因为激烈打斗满是汗水,眼看就要露出胸衣下摆边缘,我骂骂咧咧他是色情狂想占本美少女便宜,他露齿一笑,牙齿洁白闪亮,手肘往下一击,我闷哼一声,脸深深压在软垫里。

  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最强五条悟再一次保持了全胜记录。

  我的手臂脱臼了。

  硝子在给我治疗,我把头埋在桌子上,忿忿撞击桌面,幻想自己撞的是五条悟欠揍的、得意洋洋的笑脸。

  硝子说:没人看到你今天穿的是聚拢款。

  我说:五条悟这臭小子肯定看到了,他会拿这个嘲笑我平胸一整年。

  他有时候甚至凭空捏造我的谣言和我对撕,抓到我这样好的把柄,他会不用,我才不信。

  以后整个高专都会知道我是平胸了。绝望了,毁灭吧。

  硝子冷酷无情地说:我们就四个人,现在已经有三个人知道了。

  我说:四个人中就出了五条悟这样一个卑鄙阴险的小人。

  硝子说:放心吧,他谁也不会说的。

  我说:真的吗,我不信。

  那之后,他真的如硝子所说,提也没提过这件事。

  让我想想,我还对不起夏油杰。

  他在三年级的那个盛夏状态有些不对劲,温和的笑容宛如完美的假面,我以为是原本与他比肩而立的五条悟变得越来越强,他心里有些不舒服,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嘛,或多或少会有些攀比心理。

  性命相交的热烈友情,夹杂着扭曲的嫉妒与不服输。

  我是那样想当然,甚至没有多问一句。

  “只不过是苦夏罢了。”他笑着这样和五条悟说。

  那天真热啊,我出了许多汗,打底的运动衣湿了一大片,紧贴在皮肤上又闷又热,我一边撩起下摆扇风,一边擦着汗把买来的冰淇淋分给杰和硝子,恶毒地说五条悟是狗,狗吃巧克力冰淇淋会死,所以没得吃。

  五条悟立刻像弹簧似的跳起来,开始骂我阴险恶毒狡诈小气,我求他吃他都不会吃。

  我本该有机会的。

  那之后我总是在想,翻来覆去地想,为什么那天我什么也没有做。那就像过去两年的每个普通日子一样,我和五条悟的声音穿破整个高专,杰和硝子在旁边看着叹气。

  我以为那是不会变的。

  嬉笑怒骂的学生时代,时光如同流水一般匆匆过去,那样的日子在指缝间溜走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后来才明白这个道理。

  在夏油杰叛逃以后,似乎所有人都在一夜之间长大,沉默,不言语。

  五条悟总是长时间的发呆,上课上得好好的,经常看着杰曾经的课桌出神。而我看着他出神。

  我在每个无人的深夜辗转反侧,放任悔恨的潮水直至没顶,我反复问,一遍又一遍,问自己为什么没有握住时光。

  来之不易的,触之即离的盛夏。

  我有机会在一切发生之前,至少,去问杰一个为什么的。

  这是我最后悔的事。

  整个高专我对不起了个遍,最后勉勉强强对不起一下五条悟。

  对不起,被我这种别扭奇葩的女人喜欢。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和他吵了三年,他看不惯我一板一眼遵纪守法,还要管教周围人的强势,因为我总是冷嘲热讽说只有残疾人才把腿架在桌子上上课,然后看准时机,一脚把他连人带椅子踢到刚进门的夜蛾老师面前。

  “夜蛾老师!五条悟午睡时把你的咒具当枕头!”我大声说。

  五条悟就是个一点就着的炮仗。

  当场撸袖子开始和我干架。

  我和他被夜蛾老师训了两个小时,挂着“我们是乖宝宝哦”的牌子坐在高专校门口公开处刑整整一个星期,期间还必须手拉手表示友好。

  那段时间正好京都校来人参观。

  东京校新景点:看猴。

  一大帮人围着手牵手和两个弱智似的我们俩,对着木板,啧啧称奇。

  我这辈子没那么丢人过,头几乎垂到衣领里。

  五条悟这人根本不要脸,他觍着脸笑嘻嘻的,一口白牙齐齐整整,诚挚邀请京都校的人一起来体验东京校奇妙友谊文化。

  然后这人特阴险地,把嘲笑过他的人记在心里的小本本上,友谊赛时专门朝那些人的脸打。

  最后一天结束,我们已经相看两相厌,我扭头回宿舍摊开信纸,怒气冲冲开始控诉这个仗着腿长就动手动脚想要干架的混球:

  [五条悟同学:

  你好!

  你今天翻白眼的样子好可爱,好像猫猫打哈欠哦……喜欢!]

  您好,请问医生我这样的情况还有救吗?

  大概是真的没救了,所以我还没毕业就挂了。

  上帝保佑五条悟不要看到我的抽屉。

  五条悟在看我写的情书。

  我麻了。

  这是刚入学的时候写的,信纸都有些泛黄。

  [五条悟同学:你好!你他妈好帅啊!劝你尽早过来告白!搞快点,等半天了!]

  五条悟现在一定乐死了,我从没有一次当面夸过他帅。

  [五条悟同学:你好!等你好几天了怎么还没动静。算了,我来告白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最后有一个问题——我和喜久福一起掉进水里你先救哪一个?]

  什么弱智东西,这是我写的吗?

  五条悟的肩膀有些微微抖动。

  他可能在嘲笑我好一个教科书式的傲娇,居然能一边和他对打一边在信里说喜欢他。

  我尴尬到头皮发麻。

  原来社死竟是这么简单。

  [五条悟同学:你好!我已经原谅你会先救喜久福了,你有这样一个宽宏大量的女朋友还不速速滚过来亲亲我!]

  后来的信逐渐变得正常许多。

  [五条悟同学:你好!今天你和杰说离那个女人远一点,几个意思啊?本花季美少女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五条悟同学:你好!今天对抗赛抽签抽到和你一个小组,没有骂赢你,气死我了。]

  细细想来,也是我和五条悟关系越来越恶化的征兆。

  我总是忍不住想让他对我做出点什么与其他人不同的特别反应,意识到的时候,我和他的相处模式已经变得奇怪起来。

  生疏却熟稔。

  见过彼此最丢人的一面,却总想在对方面前保持着完美、无懈可击的形象。

  矛盾,又可以理解。

  “倒是早点说啊……”

  我听到五条悟的声音,他捏着信纸一角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是在哭吗?

  真奇怪,几乎是听到的瞬间,我意识到:我已经死了,怎么还能听到他的声音。

  红色的长线宛若鲜血构成,稠液般起伏,联系着我和他。

  我低下头看去,发现胸口破了个大洞。

  我大概就是这样死的。

  几个星期前,他一直抱着我的尸体不肯松手,我脱离身体之后发现不能离开他去往三途川投胎再世做人,只好隔空吹他的头发丝解闷,对着他做鬼脸,最后无聊到数他的睫毛。

  纤长的白睫上落了雪,他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也如同漫无边际的雪一般冰冷洁白,直到他晕倒过去,我的尸体才被装殓。

  他醒过来面无表情,得知我已经连墓都有了,死的不能再死了,被冰冻的湖面才有一丝松动,流露出内里深切的复杂难辨的冰蓝色川流。

  然后我一路跟着他来到这里,我生前的宿舍,见证我被公开处刑的现场。

  他读每一封信,即使每读几封都要停下来很长时间,将上涌的某些情绪压抑下去,但他还是犟劲上头坚持读。

  一直读,不停读。

  我蹲在地上双头抱头眼神死,充满了社死的绝望。

  花了很长时间读完后,他甚至仔仔细细叠好每一封信保存,他就连对他那件价值25万,让我仇富之心顿起的破衬衫都没这么小心。

  然而,这场叫我羞耻到撞墙,恨不得再死一次的公开处刑似乎没有远没有结束。

  他有时候闲的没事干,会把它拿出来,抽出几张拆开看,有次不知是不是想到我们俩激情四射火热澎湃互喷口水的对骂,他赢过我半句的事,五条悟得瑟地忍不住笑出声。

  “哈哈,你还是输了。”

  你他妈放屁!

  我气得隔空对他进行惨无人道的单方面殴打。

  当然我打不到他就是了,手指只能穿过他的身体。

  然后他的忽然笑容变得很奇怪,眼神透过我落在虚空的某一点,唇角渐渐抿起,好半天不说话。

  想必是被我弱智到了。

  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玩我?

  有时候他也会去想我们曾经发生过的事。

  [五条悟同学:你好!你今天一句话也没有和我说,也不理我,我知道你是想惹我生气,可是我……好难过啊。]

  他看着落款的日期,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那天发生了什么,只是蹙眉努力地去想。

  “说谎,我怎么会不理你。”半晌,大概是想不到什么,他信誓旦旦地说,表情很臭屁,很五条悟。

  臭小子又想吵架!

  你才说谎,我没好气地踹他,却穿过他的身体。

  空气里金色的尘埃缓缓落下。

  他继续用那种欠揍的声音说。

  “我怎么会舍得让你难过。”

  我张牙舞爪的动作停住,已经破损的心脏开始尖锐的疼痛。

  他脸上的表情叫我心碎。

  “不可能的。”

  他翻来覆去地说。近乎绝望。

  “是你记错了,我怎么会舍得你难过呢。”

  为再也无法挽回的,青春里的错误。

  “你当然没有,是我阴险恶毒地在信里污蔑你。”我第一次在他面前承认自己的“错处”。

  可惜五条悟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我就在他身边,一直在,一直在,看他笑;看他得意洋洋;看他意气风发;看他睥睨万物唯我独尊;也看他失落仿徨;看他一个人孤独地坐在杰的宿舍,直到天明破晓。

  我一直在,一直在,从生前,到死后。他却再也不会知道,对着一抽屉泛黄情书,陷在过往烟云的漩涡之中抽身不得,成为回忆里身陷囹圄的囚徒。

  我安静下来,在咫尺之间看着他,凌空碰了碰他的侧脸。伸出手,虚虚抱住他。

  我难过不要紧。

  我怎么会舍得他难过。

  我如此爱他,在少女漫长的青春中,宛如贝包裹住体内的沙砾,用最柔软易伤的心打磨出一颗浑圆饱满的珍珠。那是一生仅有一次的爱。

  爱是最扭曲的诅咒。

  自从死之后,我根本离不开五条悟周围。

  他过了好多年才接受我死掉的事实。然后第一次去给我扫了墓。

  他带上一整个行李箱的情书,在我的墓前点燃火焰。

  一封一封的烧。

  谢谢你,五条悟,谢谢!

  我鞠躬,第一次由衷感谢他,终于做了我死前就应该做的事!好兄弟!

  可惜他烧到一半,又把火扑灭,将未烧完的信全部捡出来,蹲着发呆。

  我这么蹲的时候会露出泰迪熊安全裤,他这么蹲就是长腿超模出街摆拍,随性又颓废的美,人间风月与烟火气。

  我恨。

  墓碑上我的笑脸是黑白的,拍摄于刚入学,傻乎乎的咧开嘴露出牙齿,有些失真,看起来好丑啊。

  别看了。

  五条悟,别看了。

  他想与过去做个告别,却发现怎么也无法忘记。

  在杰叛逃以后,我天天跑去五条悟宿舍骂他。说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怕什么,我马上就把杰拉回来,大家还是继续一起上课逛街出任务,四个人挤在一起分吃一块限定抹茶可丽饼!然后五条悟你要被我当马骑!

  可是我没有把杰拉回来,我还也死了。

  我真他妈是个弱智。

  曾经的高专四人组,如今只剩下两个人。

  我隔空摸了摸他的发稍,如同每一次一样穿了过去。

  白发就是占便宜,即使老了长出银丝,也没有人会发现。

  我也和你一样,永远年轻,永远地留在了那个永恒的冬日。

  我静静站在墓碑旁,黑白照片上的少女面容与我渐渐重合,我还是那样青春无敌,停留在最好的年纪,实现了所有女人的终极梦想——不会变老。

  代价是死亡。

  只要我还在他身边一天,就意味着他永远无法放下过去。

  爱是最扭曲的诅咒。

  那么,如果不爱了呢?

  死后的很多年,我开始期待自己消散的那一天。

  如果暗恋是场疾病。

  那我对五条悟长达一千天的暗恋就是癌症。

  感冒发烧还有痊愈康复的可能,我就只有在病榻上缠绵,形容枯槁,至死方休。

  我已经死了,所以我永远好不了,永远爱着他。

  永永远远。不会改变。

  可是五条悟还活着,活着就有无限希望,就能够忘记过去,开始新的生活。

  五条悟,听我说——我是你该被遗忘的“过去”。

  首先变得透明的是双脚。

  他有了可爱的学生们,让人分身乏术的繁多祓除任务。他还想要改变整个咒术界。

  不愧是我暗恋的男人,就是牛逼。

  他越来越忙,辗转在学校和祓除一线,拿出来回忆过去的时间被挤压得所剩无几。

  渐渐的,他想起我的时候越来越少。

  那箱被收好的情书上落了灰,已经许久没有打开。

  静静安放在那里,隔着漫长岁月时光,缄默久远地凝望。

  接着变为透明的,是双腿。

  他收拾旧房间的时候看到了角落里情书,男人愣了一下,手指拂过上面的灰尘,箱子的锁扣搭上他的手,半晌,却没有像过去那样打开阅读。

  我透明的双脚颜色浓郁了一瞬,又回复透明,与此同样变得透明的还有膝盖以下部分的小腿。

  我迟疑地摸了摸透明的部分,有些像是久坐血液不通畅的感觉,摸起来麻麻木木的。

  就像再浓烈的爱,也会有麻木消退的一天。

  他就快要忘记我了。

  日子过得如同钝刀磨肉,我的身体以缓慢却不容拒绝的方式渐渐透明,一点一点的,温吞变化。

  我宛如那只被温水煮的青蛙,等待着最终的那一瞬。

  我很平静,我早在很多年前就该死了。

  一天天过去,透明部分渐渐蔓延到胸口。

  我只是没想到我会在那一天突然崩溃,痛哭出声。

  他的学生看到我们过去的合照。他们叽叽喳喳,一窝鸟雀,就像我们过去一样,吵吵闹闹说着这个是硝子老师,这个是五条老师,这个?

  这个是谁?夏油杰?

  夏油杰是谁?

  五条悟说:“我的好朋友,唯一的一个。”

  然后他们的手指终于指到我。

  名叫虎杖悠仁的孩子问:“她是谁?”

  他指着笑意盈盈挽着硝子的我,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看起来特别丑,妈的,我怎么不知道五条悟这东西险恶如斯,居然特地保留了我的丑照。

  五条悟顿了一下。

  我的表情凝固,心变成沉甸甸的铅块。

  他已经不能一口说出我的名字了。

  五条悟,你好:

  虽然我让你忘了我,但倒也不必这么彻底。

  我现在承认我在装逼还来得及吗?

  别忘了我。

  我诅咒你。

  不要忘记我,永远记得我。宛如诅咒一般,生生死死,每个灵魂的罅隙都是我早夭的模样。

  人总共会有两次死亡,我已经经历了第一次。

  等到他彻底忘了我,我的名字掩埋在记忆宫殿最深处的沙砾土石之下,那第二次的、真正的死亡便降临了。

  “她是我的恋人,怎么样,很可爱吧。”他炫耀地说。

  我一眨眼,就落下眼泪。

  我半蹲下来,哭得泣不成声。

  五条悟!我十七,你二十八,老牛吃嫩草,诱拐女高中生,不要脸!

  “很漂亮。”

  “是大美人呢!”

  他的学生很捧场,纷纷恭维。

  我就在咫尺之遥,号啕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身子一抽一抽的。

  即使如此,他也依旧没有从过去走出来。他还记得我,他还爱着我。

  那些疼痛的爱深埋心底,只需要一个契机,又全部翻涌回来,在漫长的时光中只增不减。

  他努力过,尝试过,将工作挤占自己所有的时间,以为忙碌与疲惫可以赶走一切伤春悲秋,可是他没有成功。

  最强五条悟就像真的被咒力平平无奇的我诅咒了,忘不了我。

  女人真是善变。几分钟前我还在诅咒他,现在我又后悔了。

  五条悟,你还是忘了我吧。

  “那五条老师的女朋友现在在哪里,她会来教我们吗?”

  五条悟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我哭得直抽抽,却怎么也碰不到他,手指一次次穿过他的身体。

  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啊。

  “她太懒了,不想来工作。”最后,五条悟笑嘻嘻地说。

  “啊……”

  “好可惜啊……”学生们遗憾地发出声音。

  我哭着给了他一拳。

  妈的,五条悟你又造我谣。

  他那天去了甜品店,点了很多甜品吃。

  甜腻的奶油堆到顶端,他大口大口吞进肚子里,我看着就觉得舌根发腻。

  他点了许多,都是他爱吃的甜点,却吃得很匆忙,来不及咀嚼,机械性地填进胃里,像是在折磨自己。

  吃过之后已是月朗星稀,他慢慢踱步回了旧屋。

  那里放置着许多过去的杂物。

  杰最后一次给他带的特产木偶。

  硝子借给他的笔记。

  夜蛾老师发的试卷,满分的留下,其他的丢掉。

  还有,我的一抽屉情书。

  上面的灰尘已经很厚了。

  他把箱子拎起来的时候掀起一层尘埃,他打开箱子,这么多年过去,即使再妥善保存,信纸也已经十分脆弱。只是轻轻一碰,就会落下许多细细碎碎的纸屑。

  白色细小的纸屑,就像我死去那一年冬季的细雪。

  雪落在他叫人嫉妒的雪白长睫,他也如同是冰雪雕刻而成,完美无瑕,宛如神子。

  “这场赌约也该结束了吧。”

  他说。

  他将一封泛黄破损的信纸摊开。

  [五条悟同学:你好!我打听到杰最近在盘星教一带活动,你等着,我马上把他拉回来,别忘了你说过的——要是我成功了,你就得给我当马骑!!]

  最后的感叹号力透纸背,雄心壮志,豪气干云!

  这是我最后一封情书。

  也是我的遗书。

  我这一去,就再也没能回来。

  和五条悟呆久了,总以为自己也拥有强横无比,凌驾于咒术界的狂妄力量。

  我是那样自信满满,不自量力,十七岁的少女决心要干出一番大事业,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真是傻透了。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逼。

  在遇到杰之前,我死在了某个强横无比的特级诅咒手下。

  我那么怂且惜命,和咒灵狭路相逢,发现对方可能是某个未发现的特级时,就给所有人狂发讯息求救。

  我不想死的。

  太痛苦了。

  最后那只咒灵,几乎是在折磨我取乐。我的死状十分不好看。

  五条悟赶过来的时候,离我咽气只差一分钟。

  我一直在等他,被折断手臂,我在等;被碾碎双腿,我在等;被掏出心脏,我在等。

  我一直在等的。

  他只要早来一分钟就可以了。

  负责收殓我的咒术师没有一个人和他说这件事,他那时的状态已经十分不好,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如果得知这个消息他会被彻底压垮。

  可后来不知道五条家的小少爷是从哪个渠道得知这件事,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就蹲在他身边,他不知道我在陪着他。

  那一瞬间,最强咒术师看上去脆弱得能被一个孩子打倒,我想要抱抱他。

  这件事怎么能怪他呢。

  这不是我太弱了吗?技不如人,怪不得人的。

  即使是一直跟五条悟不对付的我,都不好意思拿这个事去怼他。

  可是我怎么也碰不到他,手臂一次次穿过去。

  “你赢了,”五条悟说,“我认输。”

  五条悟和我互撕整整三年坚韧不倒,无论是学校课程还是咒术比试,从没认过输。

  这是睽违多年的第一次。

  我终于赢了五条悟一次。

  “好呀!那你可要给我当马骑!”我小人得志,飞快坐起来说。

  五条悟伸手,碰了碰那张信。小心轻柔,可即使这样,还是扑簌簌落了许多纸屑。

  信纸脆弱单薄得几乎承载不了几颗灰尘的重量,距离它被写下已经太久了,过去太多时间了。

  “我都认输了,你怎么还没回来?”

  五条悟有点不甘不愿地说,鼓着脸生闷气。

  我叹了口气,我倒是也想啊。五条悟给我当马骑,这事我能嘲笑他到十年后。

  五条悟点燃火焰,爬到屋顶上,开始一封接一封烧剩下的情书。

  好家伙,上次烧了一半,你终于记得帮我烧完了。

  烧到末了,天幕已经翻起鱼肚白,火焰摇曳在湿冷的寒气中。

  我蹲在五条悟的对面,隔着火焰静静看着他。

  他虽然在笑着,但眼睛里却还是那年冬季落雪无悲无喜的神子模样。

  在最后一片泛黄的信笺被火舌舔过后,我忽然发现身体有些发热。

  透明的身体渐渐变得沉重起来,有了实感和触觉。

  我惊讶地摸了摸脸。

  五条悟没有焦距的漂亮蓝眼睛猛地紧缩起来,他牢牢盯着我的方向,却又一点也不敢动作,甚至就连呼吸都放缓。

  又脆弱,又小心,就好像我是什么一触即碎的易碎品。

  就好像一场幻觉。因为过于美妙以至于显得不真实。

  原来我消散的契机,不是五条悟忘了我,而是我生命中最深最难以忘怀的执念。

  ——每一封我亲手写下的情书,每一封以他的名字为开头的少女心事。

  在我活着的时候,无人知晓。

  在我死后,心意才被一点点剖白。

  爱是最扭曲的诅咒,但它也是最深切的祝福。

  它圆我一场幻梦,给我短暂相遇的机会。

  五条悟看着我,冰蓝色眼瞳中是碰撞激烈的暗流。

  我噗嗤笑了出来。就像多年以前一样,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刻薄地说。

  “悟,傻了吗?眼睛用不到,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在眼泪落下来之前,我终于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

  我碰到他了。

  他用力地,死死地抱住我,几乎要将我勒进身体融进骨血。他不停地喊着我的名字,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表情。我本想立刻拿来嘲笑他,可是张口却是哽咽。

  我脸上湿漉漉的,全是泪水。

  我有很多很多想说的话。

  对不起,如果胆小鬼的我,那年能够有勇气当面把心意告诉你就好了。

  对不起,如果我在那个漫长闷热的夏天拉住了杰就好了。

  对不起,如果我不那么冲动自负就好了。

  悟,如果我还活着就好了。

  对不起。

  我看着他一边流泪一边笑,五条悟意识到了什么,简直像发了疯一样想要留下我,我被勒得差点喘不上气。

  “别忘了你还要被我当马骑,”我努力笑,想给他留下微笑着离开的回忆,脸上却湿漉漉的,“记得下辈子还我啊。”

  “我记性不好,只记得这辈子的事,不是想一直嘲笑我吗,你不在的时候,我有很多丢人的把柄,”他低低地说,宛若诅咒,“不许离开我,我一件一件告诉你。”

  笨蛋,我可是一直都陪在你身边,你这些年什么糗事我不知道!

  我得意洋洋地想。又决定给他留点面子不告诉他了。

  我亲了亲他的脸,早在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就想这么做了。

  果然和我想象中一样,淡淡的他的气息和我的混杂,让人想起柠檬味的初恋。

  我想到,他就是我的初恋啊。

  “我爱你,我的爱人。”

  他颤抖地回吻我,呼吸急促又滚烫。

  “别离开我,求你……”

  神子也有了害怕的事。

  我只是笑,我没办法答应他。我多想答应啊。

  我多想,陪他白头到老啊。

  对不起,我的爱人。

  再见了,我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