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目连仰面朝着天花板,尝试了许久才重新凝聚视线。他摔倒时肘部撞到了落地柜,现在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浑身只剩隐隐作痛的关节和谜样的酸麻。

  在三个整天里,他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筋疲力竭,负隅顽抗,却从不像现在这样丢脸。在地下停车场独自应对两个将他陷入夹击的哨兵杀手,实在耗费了他太多的体能,虽侥幸逃脱,却依然被狙击手盯上穷追。

  失感后,一目连经常需要依靠直觉。他相信追踪他的哨兵就潜伏在安全屋外的某间屋子里,用某种手段保持最高警惕,只待自己露出破绽的一瞬间,他会当机立断扣下扳机,并且迅速在社区里选择多位路人狙杀,只为了将暗杀掩盖为目标随机的枪击事件。

  他万万不应该做的,就是自己帮自己纹身。就因为随意翻到纹身针而产生冲动、毫不理智地妄图把他现在唯一拥有过的东西永远留存下来,哪成想,在腺体周围施针竟导致它重新进入活跃状态,如同是从休眠中苏醒的火山似的。

  整个故事里最羞耻的部分就在于,一目连竟然被隔着一幢楼准备狙击自己的那个未结合哨兵触发了结合热。他们是猎手与猎物的关系,相去甚远,此时却突然发生了生理反应,明明间隔有二十几米,却依旧从身体里涌出了“请性交,请结合”的指令。那位狙击手肯定也有同样的感受——指不定要怎样嘲笑这难得一见的放荡暗杀对象呢。

  好在安全屋里有紧急抑制剂。他抢于瘫倒之前给自己打了一针,强烈的结合冲动几乎要淹没理性。所幸药效迅猛,酸痛麻酥让他无暇顾及焚身的欲火,忍耐过几番天旋地转后,一目连拾掇起自己的思维,缓缓从地上爬起。

  不知狙击手是否会分神片刻处理性欲,只是他不愿拿脑袋去下这个赌注。

  一目连扶着柜子借一把力,暗暗心想自己的推测果然无误。在前往圣佩德罗执行任务前,白塔并没有放过配对他的想法,然而苦于找不到适配对象,结合事宜就这么一直拖延到了战场,最后以失感告终。他深知自己的身体足够挑剔,能诱发他结合热的另一具身体恐怕必须属于黑暗哨兵了——他是这样猜想的。不过在他的猜想中,这位黑暗哨兵永远都不会出现,更别提还要狩猎自己。

  喉咙渴痛极了,吞咽唾液也无法将症状缓解分毫,一目连慢慢向厨房移动,满脑袋只剩下个哗哗流水的龙头。

  钢勺掉落在流理台上。

  一目连逼迫自己迅速拔出格洛克手枪指向厨房间,扭身躲到门后,用一面小镜子查看窗口的状况。勺子原本插在百叶窗上,一旦被人拨动就会掉下来。

  ——大意了。

  因为紧急抑制剂的作用,他多半没有听到破开窗玻璃的声音,对方约摸是贴了宽胶带。镜中出现了一双眼睛,从百叶窗的叶片间紧张觑视屋子里的动静。

  有人借着水管攀上了二楼。

  这不是讲究效率的杀手的风格。

  紧接着,来者掏出某件工具,竟熟练地拆起了窗叶。

  是个贼。而且,年龄并不大,至多算得上少年。他浑然不知自己在下手偷窃的并非什么富人招妓的公寓,而是联邦的安全屋。他更不知道即将破晓的夜色里有一支高性能狙击枪正对着屋里的猎物,而自己无意中恰好成为了最佳诱饵。

  少年打开窗后,枪手会击毙他。不管一目连做何反应都避免不了被逼出安全屋的境地;破绽越张越大,只因为极端戏剧化的巧合,实在难于相信所有的低概率事件都在最初的错误决定后接踵而至,最终导致他的危机提前降临。

  窃贼的动作很快,窸窸窣窣地,忙活着引燃第三桩连环枪击案的导火索。

  ——如果现在夺门而出逃亡的话,或许还能保有一线生机。但那位少年无论如何都没法活命了,他的最后价值就是成为自己的逃亡路上的绊脚石。为了完成使命,雇佣兵会不择手段。

  一目连深吸一口气,冲了出去。

  不是朝向门。

  他冲向了用肩膀比划着能否翻进屋内的窃贼,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使劲往里拽。年轻的贼慌了,拼命挣扎,把一目连带到了紧靠着窗的位置。等同于送达狙击手的眼皮底下。

  预想当中的子弹并没有呼啸而至。无法使用念子,子弹可以精确地洞穿他的脑袋。

  扎入他胳膊中的是窃贼的螺丝刀。

  饱含着向导素的血液流到瓷砖上。

  他拉着少年摔进房间里卧倒窗下。

  就在这个瞬间里——

  一条粉色的龙以蛰伏之态从稀薄的闷热低压中现形,撕裂大气,拍击长尾,直展龙身,须发倒竖。

  它是一目连的精神向导。

  他的能力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