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操方哥！以后你就是我亲哥！”
那天训练结束后，原本都已经纷纷关机打算离开训练室的众人突然听到杜明一声大吼，全都转过头去，就看到他正拉着方明华的胳膊、一脸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情。
周泽楷原本还在做一个难度相当高的跳跃和移动训练，结果被杜明这突如其来的大嗓门惊得手一抖，错过了一个重要的落脚点、连开数枪仍没能让角色回到移动轨道。
看着神枪手自由落体，周泽楷轻轻叹了口气，认命地转头向杜明望去。
“干嘛呢？嗑药了啊这是？”平时和杜明关系最好的吴启此刻一头雾水。
看着杜明上蹿下跳、抓耳挠腮的模样，吕泊远啧了一声，犀利地吐槽道：“这哪是嗑药，这是没吃药。”
“怎么回事？”江波涛说着看了一圈、最终目光投向队长周泽楷。然而周泽楷这边也是莫名其妙，摇头轻声道：“不知道。”
“哎，你别操我，我是有媳妇儿的人。”方明华无论何时都不忘低调秀一秀已婚人士的优越感，严肃地从杜明手里抽回自己的胳膊，然而最终还是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伸手拍着杜明的肩膀叮嘱：“可别没事就去骚扰人家啊，我跟沐橙保证说你不会乱来，她才肯给我的。”
“放心吧方哥，我一定有度！”杜明乐得一张脸都开花了。
“方哥，什么情况啊？”终于有人忍不住，代表所有人发问。
“唐柔妹子的手机号，我给这小子要来了。”方明华说着又笑了。
短暂的沉默后，训练室里顿时响起了巨大的起哄声和笑声。
“卧槽，他不把人家妹子的手机撑爆就怪了！”
“就是的，肯定每天电话短信骚扰——‘柔妹，你看明哥帅吗？’”
“吴启，你大爷！”见吴启一边故意学出低沉严肃的声音、一边曲着手臂做秀肌肉的动作，杜明的脸瞬间就红了，抄起键盘要砸，被吕泊远大爆手速一把抢下、转眼间塞了个靠垫在手里：“拿这个！键盘多贵呢！”
“我靠，吕泊远你小子到底站那边的？！”被靠垫在脸上拍了个正着，吴启大怒，抓着垫子就要往回扔。
“哎，你们几个，训练室禁止打闹的啊，违者扣奖金。”
“哪来的这规矩？”
“队长刚加的。”江波涛笑。
“……江副，队长压根没说话好吗？！”
见几人一副“求公道”的样子看过来，周泽楷好辛苦才忍住笑，咳了一声，表情认真地点点头：“扣！”
“我去——队长你现在心怎么也开始脏了！这都跟谁学的啊！”吴启捧着脸哀嚎，然而周泽楷只是抿着嘴笑。嚎了一会儿，吴启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维持着捧脸的姿势看向杜明，笑得意味深长：“哎，小明，你不给唐柔妹子打个招呼？”
“对啊对啊，”吕泊远也凑上来，“我跟你说，这第一印象可重要了，让哥儿几个帮你谋划谋划。”
“让你们谋划我还有前途么！”杜明顿时警觉，像抱孩子一样把手机护在怀里，警惕地打量着奸笑着凑上来的两人，却又忍不住嘴角幸福的笑意：“我自己回去慢慢发，嘿嘿。”
“哈哈哈，小明这是要发篇八百字作文过去的节奏啊！你可别吓着人家！”
“哎，这还只是个手机号呢；等妹子真回他消息，他还不爆炸了……”有队员看着杜明兴奋得通红的脸啧啧感慨，周泽楷无声地笑弯了眼，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战队生活就这么在训练和打闹中平静地过去。入冬以后不久，轮回俱乐部又迎来了自第五赛季起一年一度的大日子——周泽楷的生日。
按说轮回发展到如今已经很成规模，员工里里外外上百号，断然没有谁过生日就要扯上整个俱乐部的道理；然而，如果说是周泽楷，大家又会纷纷觉得可以理解。
这毕竟是周泽楷。枪王、电竞圈第一帅哥、新时代荣耀第一人……这些名号无论拿出哪个来都意味着可怕的人气，何况是加在一个人身上。周泽楷是如此受欢迎，以至于在轮回，每年十一月“加班给周泽楷整理寄到俱乐部的礼物”都成了员工们工资条上的一条正式奖金理由。
周泽楷是24号生日，从23号天一黑下来开始，俱乐部就要开始派出人手在周围维持秩序，恨不得在百米开外就拉上警戒，即便如此，都拦不住来给周泽楷送整点祝福的S市粉丝们的热情。临近十二点时，一条街上真是热闹非凡：挂条幅者有之、举海报者有之、喊口号者有之、放花放炮的奇葩亦有之……无论轮回官方每年怎么发表声明说感谢大家的热情、但希望大家合理合法理智庆祝，这情况都不见改变。
轮回上下，至今仍流传着一大笑谈：
在第八赛季周泽楷生日时，新调过来负责轮回俱乐部所在街道治安的片警大半夜被“男神男神啊啊啊啊啊啊”的尖叫声惊了个半死，还以为这边在搞什么邪教活动，连忙赶过来，最后还是经理出面一面抹汗一面陪笑地解释了半天、又把周泽楷拉出来道歉，才算是勉强消除了误会。
这一年，周泽楷生日的前一天是个周五。
结束了晚训后，虽然明知兴欣这一轮并没有遇上什么强大的对手，周泽楷依然出于惯性刷了一下挑战赛的新闻，并且在看到兴欣干脆利落地拿下胜利的消息后下意识微笑起来。
关了电脑，周泽楷原本想直接回宿舍，却被经理拉住要他出去露个脸，说今年来的人格外多、看情况怎么着也得去应付一下。
想想也是，上个赛季周泽楷刚以那样强势的姿态率领轮回登上了新科冠军的王座，现在正是他人气的巅峰期，就算今天夜里轮回俱乐部附近的街道被狂热的粉丝们给堵了，恐怕都不算得太惊人的新闻。
于是周泽楷就像是去参加什么见面活动的明星一样，在同事们的围护下在俱乐部门口远远向粉丝们挥手致意了一番——仅仅如此就已经引爆了现场。这也亏得轮回俱乐部附近都是写字楼，如果是居民区，这些年来恐怕光是在这一日被投诉扰民的官司就不知要打多少。
群众的热情越来越烈，最后看粉丝们已经开始出现冲上来围住周泽楷的趋势，还是经理最果断，连忙抢了个喇叭说谢谢大家对我们轮回选手的支持、但明天还有比赛希望大家体谅，这才在众人依旧不舍的挽留声中把周泽楷安全弄回了宿舍。
坐在床上，周泽楷长长舒了一口气，看看表已经是十一点半了。虽然成名多年，但对这样的场景，周泽楷依旧是害羞远多于享受的，此刻终于静下来，也禁不住有些疲惫。
躺倒在床上拿出手机，在微博上按照经理的意思转发了呼吁大家理智庆祝的状态后，周泽楷刚想登陆qq找叶修聊天，就看到屏幕一闪一闪地、显示出了一个陌生来电号码。
周泽楷眨眨眼，犹豫了一下，最终把电话接了起来。
“在做什么，小周？”
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了自己无比熟悉的低沉嗓音以后，周泽楷先是一怔，随即便被内心涌起的巨大惊喜点亮了眼睛。
他握着手机噌地坐起身来，继而又走到宿舍的窗前，看着外面的灯火，想了想，说：“想你。”
“啧啧啧，嘴这么甜，吃了多少糖啊？”
“真的。”周泽楷超认真，然而终究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于是顿了顿，问出了刚才起心里的好奇：“号码……？”
“我买手机了——和你同款的，”叶修说，“算是生日礼物啦。”
都说是礼物了，哪有买给自己作数的……要是换其他人来，哪怕是脾气好如喻文州、江波涛，此刻对叶修如此理直气壮的没下限行径恐怕也免不了一番鄙视；然而周泽楷却微笑起来，垂眼想了一会儿，最后轻却坚定地说：“谢谢……很喜欢。”
“嗯，喜欢就好。”叶修语气坦然，说到后来尾音却扬上去，终究是笑了。
咔哒一声点起一根烟来，再开口时，叶修的话题转到了荣耀上：“小周，这次等级上限提升，你怎么看？”
见叶修提起这个，周泽楷嗯了一声，脑子随着他的话转动起来。
就在本周周一，荣耀官方公布了消息，将在今年周年庆开放第十一区的同时提升等级上限至75级，并开放新的副本、任务、地图……这些都是轮回内部早就开会讨论过的问题，然而资料片终究只有那短短一点，翻来覆去地看，最终打算仍然是要等更新以后再说。
对于周泽楷而言，他进入联盟时正好赶上65级到70级等级上限的提升，再之后的三年多时间里，这个上限却是保持不动的，因此对于这种一面打联赛、一面研究网游内容的局面，他的经验是远不如叶修丰富的。
“努力研究。”
最终，对于自己这边的打算，周泽楷只用了这四个字概括，这也确实是在还没更新的情况下他能设想的一切应对了。
他此刻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组织了一会儿语言，轻声道：“散人……削弱了。”
“意料之中，”叶修叹了口气，“技能没成长、缺乏高伤害的大招，每次提上限优势肯定要被压缩。”
“还有。”
周泽楷指的是散人职业的优势，叶修显然也听得明白，随口接话道：“95级，这是散人的价值还能存在的极限。”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文州也这么看，之前我和他聊过这个问题。”
周泽楷在电话这边点头，点到一半想起叶修看不到，连忙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90级至95级，这是当初他在等级上限提升的消息刚刚发布、联想到自家恋人的特殊职业时，最终判断出的一个散人优势的存在极限。周泽楷自己的水平在这里，而喻文州和叶修一样，是圈内以注重细节出名的战术大师，如果他们全都持有一样的看法，那就说明在现有等级提升方式下，散人的意义，确实是到95级为止了。
“为什么……不早些？”周泽楷问道，这确实是他一直想知道的问题。
散人的特殊性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如果放在50级的时代、再加上叶修这样的天赋和能力来操作，这职业无疑会体现出bug级别的强大来——周泽楷甚至怀疑游戏公司会针对此做出一些限制措施；而现在，虽然叶修的操作依然犀利、君莫笑的表现依旧风骚，但无疑随着其他职业高伤大招的出现，这种优势比起最初来已经是大大减弱了。
“小周你接触荣耀晚，不知道最开始那会儿的情况，”说到这，叶修却是一笑，依然漫不经心的语气中流露出了些怀念的意味，“当时，那可也是散人多如狗的时代——就像后来的战法多如狗、神枪多如狗一样。”
周泽楷笑了，“某某职业多如狗”这样的表达虽然粗俗了些，在他听来却有着莫名的熟悉感——这是他打网游时就有的说法。
周泽楷刚开始打荣耀的那段日子，正是叶修率领嘉世一路连冠的神话时代，全联盟的风光几乎被那一杆战矛夺尽，网游里自然也是战斗法师职业大热之时。就连周泽楷自己玩第一个角色时，即使明知职业严重失衡的现状，最后等到真正转职，却也追随着自己的偶像、愉快地成为了一名在当时已经烂大街的战法。
回忆起过去，周泽楷忽然意识到，时间确实已经过去很久了。
现在，从网游走出来的两人都已经是最顶尖的职业大神，叶修却忽然提起这个网游里的流行说法。这不禁让周泽楷有一种极为亲切的即视感——就好像他和叶修只是两个热爱游戏的普通玩家、正在商量着晚上打算去下哪个副本一样。说实话，周泽楷非常向往这种感觉。
“当时，虽然散人职业需要频繁地更换装备，但由于招式的灵活性，依然有很多人愿意背着一背包武器满世界跑。”说到这，叶修不禁笑了几声，显然这也是他自己亲身经历过的。
周泽楷很理解地弯起了眼睛。以叶修对荣耀的热爱程度，周泽楷毫不怀疑每个职业、每种玩法，他都曾抱着最大的兴趣去尝试过，否则他也不会拥有今天“荣耀教科书”的称呼。
“我有一个朋友，在散人刚开始流行的时候，就有了千机伞的构思，后来无数次的失败以后，终于几乎成功，他甚至准备好了和千机伞一起提升的角色……不过就在那时，荣耀的等级上限提升到了55级。”
“什么？！”
周泽楷此刻的这声惊呼，以他的性格来说实在是破天荒了；然而叶修却仿佛很是理解。毕竟，对于那次55级的等级提升，越是水平高、越是见识广，就越能够明白其中的悲剧性。
叹了一口气，叶修感慨道：“对吧，你也不能接受吧？就连我当时都几乎崩溃了，完全不能想象事情怎么会这么悲催。不过后来，他也只是换了枪炮师的职业，又重新练起来罢了……那个散人的账号在当时被我们搁置了，就是今天的君莫笑。”
随着叶修的话，周泽楷一面感叹、一面回忆着圈中的枪炮师角色，想着想着，却又不禁觉得有些疑惑。
提起和叶修有关系的枪炮师，首先想起的当然是嘉世时期便伴他左右的苏沐橙和她的沐雨橙风；然而很显然，叶修话里的那个朋友，绝不是指苏沐橙。
有着那样天赋的枪炮师选手……是早年退役的前辈吗？周泽楷想。
“很遗憾……我的那个朋友，在联盟刚成立时出车祸去世了。”像是知道周泽楷的疑问，叶修说道。
听到这，周泽楷一怔；紧接着，许多话语和记忆的碎片在他脑海中闪现出来——
一进电影院就会睡着、却依旧每次都陪着苏沐橙的温柔兄长。枪系精通的天才。叶修年少时的挚友。千机伞的创造者。在车祸中未及绽放便逝去的年轻生命。
“沐橙的……哥哥？”
“她和你提起过沐秋？”叶修显然相当惊讶，然而很快，他却反应过来似的哦了一声，再开口时，声音里便只余温和的怀念，“嗯，是的，他是沐橙的哥哥……苏沐秋。”
周泽楷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蓦然浮现在他脑海里的，是当时苏沐橙在酒店里和他提起自己的哥哥时、那张充满怀念却又坚强的面容。
周泽楷一向是拙于表达自己的感情的，更何况此刻他心中的感情实在过于庞杂——难过，惋惜，感慨，遗憾……在生命本身面前，再怎样哀婉动人的悼词都是无用的，生者之于逝者本就有着绝大的侥幸，如果妄谈同情，反倒是辜负。
“很遗憾……”
最终，周泽楷只是哑着嗓子，重复了一遍叶修的用词。他相信自己的感受叶修能够理解，却也希望那样的感受叶修可以不必理解。
“确实，所以更要努力，千机伞现在不是握在我手里吗？”叶修说，“就这么打下去吧，不管是在赛场上、还是网游里。说到底，95级什么的也是个理论值；就算到了100级、105级，你们这群小家伙，搞不好还要被我打到哭呢。”
对于叶修瞬间嘲讽起来的后半句话，周泽楷只是一笑，没有花心思去反驳。他低头想了想，抬眼看着星光灿烂的夜空，认真地说：“加油。”
不管是75级、95级还是更多，他都想和这个男人一起，在这片名为荣耀的战场上战斗下去——作为对手，也作为朋友。
忽然间，周泽楷听到窗外传来大声的倒计时，接着便传来不怎么整齐却无比响亮的“周泽楷男神千秋万代帅绝联盟”的口号，一遍遍重复着，排山倒海般在轮回俱乐部的上空回荡；
而与此同时，叶修低沉的声音也穿越过遥远的距离，在他耳边懒洋洋地响起来。
“生日快乐，小周。”
周泽楷抬眼看了看表，时针、分针重叠，正指向十二点。
“一起……打下去。”
——这是新一岁的周泽楷，对叶修说出的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