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诚实在想象不出,明家养出的孩子会是怎么个“不成器”。没等他问,明楼自己便解释了,说那孩子是收养的,他家大姐心疼他,从小宠坏了,谁都管不了。

  谁都管不了......看来明教授在家里地位也不怎么样嘛,连个弟弟都镇不住,还得找个外人以恶制恶。

  不过腹诽归腹诽,想到明楼没揭穿他和梁仲春的小把戏,也算够意思,明诚便答应先试一节课,可以的话再谈薪水,万一他能力不够,辅导不了,明楼也好换人。

  明诚心说这明家小儿子既然跟明楼不是一套爹妈,笨死了也说不定啊,还是得先试试水。

  从家属楼出来,明诚打了个水嗝,火气一消,便觉出肚子里空荡。明诚回寝室啃着面包火腿肠,心想下次明大教授要是再赶上饭点找他,就干脆直接关机——天大的事,也得等他吃饱了再说。

  事实证明,明教授运气还不错。第二天下午明诚接到他电话时,刚好碗里还剩最后一只香菇肉馅的馄饨。

  明诚嘴里嚼着东西嗯了两声,挂掉电话又喝了几口汤,这才从食堂出来,文综楼近在眼前,而那位传说中的二世祖此时正在明楼的办公室里等着他。

  走廊安静,走到门口,先听见里面的说话声。

  “大哥,你找那人长什么样?好不好看?”

  “好不好看跟你有关系吗?”

  “当然,万一长得跟您似的,多影响我学习情绪……”

  这一点上,明诚倒跟这位小少爷很有共鸣,他收住了笑意,敲门进入。

  明诚平时很少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晃悠,去的最多的就是程老师的办公室。屋子倒不小,可也架不住塞了整个学院的辅导员,出来进去都得侧着身子,稍微丰满一点的准保卡在过道上。

  明楼这儿虽然房间不大,但好歹是单人间,靠墙一面灰色钢制书架,办公桌也是灰色的,虽然桌上的文件夹堆得凌乱了点,但也算得上宽敞利落。

  办公桌后面坐着个男孩,明诚认识他那身黑白相间的校服。西门对着的那条巷子里有所附属中学,周围时常有这样的一群熊猫出没。

  男生见了明诚竟然一怔:“卧槽,男的?!”

  敢情他跟明楼讨论这么半天,连男女都没搞清楚,明诚望向对面沙发上的明楼,他估计明楼是故意的,要是一早告诉是男的,他这弟弟早就闹翻天了。

  明教授脸上有点挂不住,他将手上的书一合放到旁边,站起身来:“阿诚,你过来。这就是我弟弟,明台。”

  明诚走过去,朝男生点点头:“你好。”

  “明台?”明楼音调一沉。

  明台这才有气无力地站起来,哈了哈腰,恹恹道:“老师好。”

  明楼白他一眼,走到衣架前取下了大衣。一个同事昨天住院了,他得去看一眼,嘱咐明诚有事打电话。

  目光在明诚身上逡巡几秒,明楼忽然问了句:“好点了吗?”

  “啊?”明诚一怔,旋即摸摸嘴唇:“哦,好多了。”

  明台在旁边闷着头怪声怪气:“要走快走,我还得学习呢。”

  明台面前摊着套英语卷子,明诚上前翻了翻,已经做了半面。他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说:“现在是五点,你自己掐好时间,都做完以后,我帮你看看有什么问题。”

  估计明楼已经走远了,明台放了笔懒洋洋地向后靠着椅背:“哎,你是我大哥带的研究生?”

  “不是。”

  “你学什么的?”

  “化工。”

  明台切了一声:“我大哥这手,可伸得够长的。”

  “你别以为有我大哥当靠山,我就拿你没办法。”

  话讲到这,明诚早就明白了,这小子,一点不傻。既然大家都是聪明人,明诚也不绕弯子: “用不用我是你的事,教不教你是我的事,我不需要靠山,咱们两个,双向选择。”说完明诚往沙发上一坐,顺手翻起刚刚明楼放下的书:“所以,你与其把心思用在我这,还不如乖乖做题。”

  明台噎得说不出话。之前大姐几次叫大哥给他请家教,大哥一直推脱,想不到一找竟是这么个伶牙俐齿的。

  见明诚低头看上书了,明台咬牙切齿了一会儿,也只得埋头做题。

  明诚手上是最新一期的《Astronomy》。

  明教授竟然爱好天文学,这叫明诚有些意外,不是该看《Foreign affairs》这种才对吗?不务正业。

  明诚算是个有颗文科心的理工男,对于福山亨廷顿之类多少了解一点,因此他一直觉得,搞国际关系的人,对人类社会,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悲观。

  他想,也许明楼也是这样的,所以他才把他的理想主义梦想寄托在茫茫星空之中?

  能窥探到明楼内心深处的一星光亮,这倒让明诚心生成就感。

  不过这点成就感很快就被艰涩的专业词汇磨耗没了,怎奈明台在旁边偷瞄,他骑虎难下。明诚硬撑着读了半个多小时,刚要起身换本中文的,却听明台哎呦哎呦叫唤起来,喊了声“我要上厕所”便冲出门去。

  上厕所穿什么外套?谎都撒不圆。

  明诚走到窗边,不一会儿,果然见明台从楼门口飞奔出来。

  路对面有个戴粉帽子的女孩,俩人没说上几句话,女孩转身要走,被明台急急地拉住了手。

  小情侣吵架什么的,明诚不感兴趣,正要转身却看见远远的,有一辆熟悉的车子正从西门缓缓地驶了进来。

  听见有人叫他,明台立刻撒开了女孩的手。明诚在路这边,招猫逗狗似的勾勾手指头:“明台你来,跟你说两句话。”

  明台还没答话,女孩先了开口,她长得冷清,说话声音也像小锤子敲冰块:“你有事就去忙吧。我先走了。”

  “那我晚上给你发短信,你别不回啊。”明台朝着女孩的背影喊。

  女孩一走,明台才走到明诚跟前:“警告你啊,今天的事你不许告诉……”

  “你们俩怎么在这站着?”

  明台话没讲完,先被身后这一嗓子惊得身上一凛,回头见明楼的车不知什么时候停在了路边,驾驶位的玻璃正缓缓降到底。

  明台咽了咽吐沫,声音小得听不见:“我……”

  “我什么?”

  明诚发现明楼冷下脸来还挺瘆得慌的,他朝前走了一步:“我们……下来买水。”

  “水呢?买了吗?”

  明诚说:“没呢,刚一下楼遇见我一同学,就聊了两句。”

  明楼目光在明诚脸上定了定,又见明台在一旁连连点头,面色和缓了些:“那就快去快回。”

  明台垂着脑袋跟着明诚去便利店,明诚问他喝什么,他说什么都行,明诚说人家不卖什么都行,明台抬起胳膊胡乱指了一个,又垂着脑袋,跟着明诚回了教学楼。

  上了电梯,明台才闷闷地说:“谢了啊。”

  “别,我可受不起。”明诚不看他,对着镜子揪了两下头毛。

  “随你怎么说,反正谢谢你。”

  见明诚嘴角似有似无地抿了一下,明台心头霍然一亮:哦,闹了半天,原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明台趁热打铁,又朝他蹭了蹭:“我大哥一瞪眼,一般人都打怵,你竟然一点不怕他,哎,你是怎么做到的,就那个极度蔑视他的气势,你教教我。”

  明诚从明台手上接过扎好了吸管的AD钙奶,挑着眉道:“明教授给我发薪水,可不是为了教你这个吧。”

  “小气。”明台撇撇嘴,不一会儿又笑嘻嘻地拿肩膀碰了碰他:“哎,只要你暗地里跟我一伙就行。”

  “我干嘛要跟你一伙?而且,我也不叫哎。”

  门开了,明台乐颠颠地跟着明诚出了电梯。

  “你当然得跟我一伙,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是吧,阿诚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