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元白)紫桐琵琶>第11章

  元微之点头,把令牌深深藏进衣带系好,一边把问题和目光一起投向了身边倚靠着的白乐天:“如若没有令牌出城,且不说躲在长安城内定然不是个办法,我们出尔反尔拿不出令牌,车夫或许也会起疑。我们只有出城一条路——”

  白乐天抬抬眉,搂紧了怀里的紫桐琵琶,葱玉般的指尖从锐利的琴弦上划过,一副不怕被划伤的轻巧模样。他接上元微之的话,柔顺的眉眼里流露着乖巧温润的气质,说出的却是最骄矜逆反的话:“打出去。鱼死网破……”

  “好。”元微之在白乐天的唇上落下温温柔柔一个吻,蹭出些许笑意来,另一边早已悄悄握紧了身侧佩着的剑。帘子外车夫许久未等到回应,不明所以地停下了马车,又唤了车里的人几声:“二位郎君,城门到了,可有出城令……”

  剩下的话还没来得及说,马车忽然剧烈地一阵摇晃,元微之握着剑柄掀开帘子腾空而起,落在马车顶上。车夫望着元微之愣神,还未反应过来,便见马车顶上的人极其警觉地四面望望,看到一旁摇曳枝叶中影影绰绰似有人影,眼神一凛,条件反射地跳下车顶护在马车窗边,抓住马车里的人掀开帘子的手,握住一截手腕攥紧。

  “哪里来的毛贼敢在城门放肆?”守门的卫兵举着长矛敲敲地面,指着元微之怒喝。元微之却充耳不闻,只死死护在马车窗前,目光钉在摇曳的树枝间,冲着不远处树林喊道:“谁?”

  枝叶晃动几下,几乎每棵树上都落下躲藏极好的三四个人来。黑面罩黑衣弯刀,袖袍上金线勾勒一个“元”字,元微之草草一眼便知道这是自家老将军一手培养起来的元氏暗卫。见那些手握弯刀的蒙面人紧跟自己身后却没有攻击意图,电光火石间他眼眶一红,望着那些无比熟悉的暗卫手间的刀光折花了他的眼。

  元微之拔剑,一副并不欲与守门兵士多沟通的架势,在不远不近的距离里飞身而起就向着半开的城门扑去。城墙上一排被惊动弓箭手纷纷起身,拉满弓对准熟练挽着剑花的元微之。

  一整排拉满了的弓竟然未射出一支箭来。元氏暗卫早在少将军拔剑时就举着弯刀至扑而上,前排弓箭手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按倒在地上卸了肩膀。城门一时间刀光剑影,守卫的兵士节节败退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元微之提剑抹了最后一位兵士的脖子,抬手便去推城门,却因为没有匹配上门锁而怎么都推不开。

  “撞吧。”元微之淡淡向着元氏暗卫下令,攀在门上的手死死攥紧。黑衣人立刻涌上来,以极整齐的节奏对城门施暴,陈年的老门呜呜发出刺耳的响声,不堪重负地嘶鸣起来,紧扣的门锁却分外结实,毫无要脱落的征兆。

  “且慢——”背后有人策马奔腾而来,手里一块银色令牌举得老高。一位六旬老朽翻身下马,拉起地上一位喘着粗气的残存兵士,一边把令牌给他看,一边吩咐他开城门道,“京兆尹刘郎的意思,为贵客开城门送行。”

  “京兆尹刘郎?”元微之细细琢磨着这几个字,忽然就觉得从唇齿间掠过的气流都变得温热起来。身后白乐天不知何时抱着琵琶掀开帘子跟到他身后,依偎在他怀里若有所思地看着兵士从层层暗格里取出门锁开了城门。

  离开马车不过一会儿的工夫,车座上便悄然躺了薄薄一张纸。白乐天拈起来与元微之一起看去,登时愣在原地。他们手里的赫然是江南一户大别墅的地契,户主的名字盖着白氏相印,一旁批准地契赠送的官印端端正正盖着户部柳氏的章……

  

  14.

  一晃眼一个月过去,南方平定藩镇叛乱的战争才在几位副将的规划下取得了胜利。人们都说立下大功的元府少将军归隐江湖了,可谁又知道,少将军就在人们身边,不知什么时候正赶着一驾马车经过呢。

  那日落下脚来,元微之携着白乐天的手,捧了酒拨开树枝,把酒壶一一递到一路护送的元氏暗卫手中。树林里黑衣人跪了一地,淡漠的声线里似乎也藏了无尽的温情:“我等奉老将军之命,护送少将军一行江南落脚。”

  更不必说一路上途径城池全是长驱直入,京兆尹刘郎的令牌闪着银光挂在马车顶上。时而山间小路有劫道土匪,元微之拔剑,背后便立时一大片刀光明晃晃。

  白氏老家主到底还是心疼乐天的。江南这户别墅隐在凡世间,却暗自撑起小小一方天地,山林里有野味也有酒,山脚下湖面平静却仍须得撑小船才能渡过。

  元微之还记得多少次喝过了酒,他趴在桌旁,去勾白乐天的小拇指。白乐天也喝了酒,可脸上不怎么显红,冰肌玉骨一个美人。美人醉酒也弹得一手好琵琶,别墅天井里小小一方石桌上沾了酒渍,背后就是一棵拔高的紫桐树,深深浅浅的紫桐花落了一地温情馨香。

  醉酒的时候,他们总记起那时在青楼彻夜欢好,天黑透了就搂在一起絮絮幻想未来的样子。那时候他们都以为自己只有死了才能解脱,才能在凡俗的人间当个普通人。

  元微之说,乐天,我们以后开一家琴行吧,我在里面制琴,你抱着你的紫桐琵琶倚着门槛弹弹唱唱,做个门面,好不好?

  元微之又说,乐天,不然我们以后还是浪迹天涯大盗为生吧,我元九也一身大盗本事,定够养活你的。你的琵琶只弹给我一个人听就好了。

  元微之还说了,乐天,我还是舍不得你和我一样风餐露宿,不如我们去南方,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洗衣你做饭……乐天,你应该会做饭吧?

  白乐天说,好。元微之说什么他都说好。

  因为在当时他们内心都知道,这些都只能是嘴上说说而已的幻梦。可他们想不到,这幻梦竟然也有成真的一天,他们原以为不存在的那些爱或是亲情也能为他们驱散阴霾。于是他们就去了,在一份份爱撑起的凡世里过完了一个又一个平凡人的日子。

  他们在浔阳江头见识了枫叶荻花,还有弹琵琶的歌女一口吴侬软语说着她的商人丈夫待她很好;他们于邻家小铺尝到了真正的竹叶青酒,醉醺醺的元微之色气熏心,却还要拉着白乐天的手一脸无辜地吟一句“劝醉意如何”;他们一起买了纻丝布白轻庸,趁着年轻换上青衫,于绿茸春草间策马奔腾;他们还购得全城最好的蓟州簟,在床榻上铺好了晚上一起睡觉……

  元微之听说了,他胸怀大志却不得重视的庶出哥哥终于也以元氏少将军之号披挂上阵。白乐天听说了,大夫人听到他跑了的消息也再无怒骂哭闹,只轻轻吩咐下江南别墅天井里要为他种下几株紫桐树。

  春季里天井流淌出或浓或淡的绿,时常有瓢虫降落攀附在绿叶之上。白乐天不喜欢虫子却又贪恋着一树紫桐花,元微之便为他捉了虫子,又捏在手里吓他。到头来被吓到的白乐天嘴上说着再也不要见到元微之,实际上只要一个吻就能妥妥贴贴地安抚好,而满树的瓢虫早在他们吻上时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到树上鸣蝉长吟不止的季节里,榻上相拥两人入夜总是热得很。床榻边水缸里的冰块半夜就化光了,元微之怕热到白乐天,便一夜一夜的半夜起来跑地窖搬冰块回来。白乐天睡眠浅,被他吵醒后总要闹一阵起床气,然后再在四壁的清凉中被人轻柔地哄睡。

  秋天里,光秃秃的紫桐树下两人对坐,喝的是紫桐花茶。元微之每每记起初夜时白乐天竟拿他试毒,都要故作委屈地翻起旧账。白乐天便拉着他的手轻笑,起身来隔着桌子温温柔柔在面前人唇上落下一吻。于是一人便庆幸简简单单一个吻就解决问题,另一人便得意轻轻松松就能骗到一个吻。

  元微之知道白乐天冬天里手脚冰凉,还总喜欢胡思乱想,有时说出来没头没尾的话竟像极了前世受过的许多苦难。元微之全身上下有使不完的火焰,便自告奋勇地给白乐天暖手暖脚。厚厚的被褥里白乐天的脚蹬在元微之肚子上,常常捂着捂着就睡着了。里屋的炭火黑夜里偶尔会自己灭掉,元微之便悄悄起身拈个火钳去捅一捅。

  后来江南落雪,湖面也结了冰。两人裹着厚厚的裘皮大氅牵着手下山看雪,看着看着人便也成了雪景。披风厚厚的毛领围着两人冻到通红的面颊,说话间唇齿里也漏出热气飘飘忽忽朦胧了视线。白乐天会忽然说,你看,雪落下来,我们竟也能在人间一起白头。

  

  15.

  “然后呢?然后呢?”一地紫桐花瓣间,紫衣的仙君周围不知何时围上了一圈大小仙君。故事听到这里,众仙都意犹未尽,叽叽喳喳要紫桐仙君再讲讲后来的故事。

  “……后来?”紫桐仙君思索一番,有意无意地调转身子看向人群外围,目光投向远处听着故事卿卿我我还笑个不停的牡丹仙君和紫薇仙君,皱皱眉递去一个无奈的眼色,似乎在说,这等好事我以后定然不再帮你们做,“后来,他们二人当然是相守一世,不离不弃,融入人间仙境的一幅温情字画中去了。”

  若再有后来……你们便去问那牡丹仙君和紫薇仙君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