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二月,天气就没那么冷了,但春寒料峭,迎面吹来的风便总是带着寒意。都说“雨水有雨百阴”,自过了雨水节后,姑苏的天便整日整日的阴阴沉沉,小雨也跟着淅淅沥沥地下。

  魏无羡身子愈发地重了,天公不作美,他连到外面走动走动都不行,路面湿滑,蓝家上下都担心他一个不小心给摔了,蓝家的几位老前辈一看他出来晃荡,便总是心惊肉跳免不了要对他或是蓝忘机一顿苦口婆心的说教。

  魏无羡觉得让雅正端方了几十年的老前辈一见他就化身唠叨唠叨街边阿婆着实是过分为难人,所以为了不要再吓到老人家,当然主要是因为心疼他家蓝二哥哥成日提心吊胆还时不时要被教训,魏无羡终于决定乖乖待在房里不出去了,可没过几日他便嫌整日呆在静室闷得慌,只好随着蓝忘机到藏书阁翻翻书打发打发时间。

  这一日晨起时外面天色依旧暗沉,魏无羡最近身上都不大舒服,到藏书阁坐了没一会儿就坐不住了,靠在蓝忘机怀里让他给按揉了半天脸色才好了些。

  前段时间蓝家得了许多残缺的乐谱,是从各地收集过来的,不知具体功效,为了不伤到人,这些日子蓝忘机都带着一些年长的弟子辩识乐谱,还要将残缺的曲子补齐,可魏无羡现在又离不得人,他自己也放心不下,一段时间下来耽误了不少进度。

  魏无羡又怎会不知他心中所想,自觉身体并无大碍,便日日跟着他到藏书阁去,蓝忘机不敢让他看那些曲子,他就自己在一旁看别的书目,偶尔才与蓝忘机说上几句。

  今日自申时过后天空便响起了阵阵雷声,蓝忘机低头写了半天,突然想起这人去换书怎么换了这么长时间,正打算去找找人,就听魏无羡似乎有些隐忍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蓝湛,你过来一下…”,与此同时一道电光闪过,天边传来一声巨响。

  蓝忘机脸色一白,快步寻了过去,就见魏无羡坐在地上眉头微蹙,一手扶着身旁的书架一只手捂着腹部,急忙走过去将人揽在怀里,难得着急“魏婴,可还好?”

  “蓝湛你别急,我就是感觉它好像往下钻了一下,一时有些腿软才坐下来的,没摔到。”见那人急急要往他脉上探,魏无羡急忙解释,只是说完没一会儿,正想让蓝忘机扶他起来,又突然脸色一僵,捂着肚子低低地闷哼了一声,感觉到蓝忘机听到这声顿时动作一僵,又一次紧张地看过来,便拉着他的手往腹上探,脸上露出个苦笑来,“蓝湛,我早上疏忽了,以为只是寻常地腹痛,隔好久才疼一下,也不是很规律,就没跟你说,但是我感觉,它似乎真的想出来了。”

  不及蓝忘机反应,就见蓝景仪带着一群师弟走了进来,见到两人这姿势顿时都愣了一愣,然后蓝景仪便冲了过来,脸上难掩惊慌,道“含光君,魏前辈…魏前辈您怎么了?”

  魏无羡却是没空回答他了,跟蓝忘机说完那一句,像是为了回应他的猜测,腹中又传来了一阵疼痛,可以忍受,却也难耐,闭眼忍过这一阵,魏无羡才朝他笑了笑,道“你们一直念叨的小师弟,这下终于要出来了。”

  蓝忘机急忙将魏无羡带回了静室,让人去唤了医师过来,然后将魏无羡抱去了榻上。腹中再次传来的疼痛引得他微微蹙眉,一只手稍微用了点力地按在腹上,低头看着腹部轻声道“都说惊蛰节到闻雷声,震醒蛰伏越冬虫,你也是个小冬虫吗,听到雷声就要出来了?”

  蓝家的医师检查过后,便说是真的要生了,然后这一折腾,便一直折腾到了第二日黎明,魏无羡腹中向来都乖巧安静的孩子,却还是磨磨蹭蹭不肯出来。

  天色渐明,魏无羡躺在榻上,偏过头望了眼坐在身边一直握着他的手,表情显得异常凝重的蓝忘机,抬起一直抓着被子的另一只手,勾起那人落在榻上的一角衣袖捏在手中,低唤了声“蓝湛…”,蓝忘机便马上凑近了身子,气息听起来有些不稳,伸手极轻柔地拭去他额上的冷汗,沉声道“魏婴,就快了”,魏无羡勾了下唇,勉力朝他露出个笑来,又忍不住深深皱眉,脸色几经变化,终是颤声说道“好疼…抱抱我…蓝湛…”蓝忘机依言俯下身子轻轻环住他。

  魏无羡微微动了下身子往他怀里靠了靠,离得近了,一直萦绕着他的那股淡淡檀香味儿更重了些,让魏无羡顿时觉得身上稍微舒服了些,又将脸埋进蓝忘机的胸口默默忍受愈演愈烈地疼痛。

  蓝忘机静静地抱他了一会儿,忽然听到一声低哼,便感觉怀中那人一下子绷紧了身子,抓着他的那只手不断握紧直到青筋暴起,整个人也跟着用力到全身发颤,他无言地抱紧怀中人,突然听到怀中传来一声闷闷地明显痛极了的低哑喊声。

  蓝忘机心里顿时狠狠一颤,这人从阵痛开始到刚才便一直咬牙死撑,最多也只是发出一些低低地呜咽。虽然医师的意思是最好不要喊叫,但蓝忘机却不想他过分忍耐,只是魏无羡一直不肯出声。现在这般定是受不住了,他紧张地想看看那人到底如何,那人却死死抓着他的衣襟不肯露出脸来。

  过了好一会儿怀中那副身子才像是陡然抽空了力气般地瘫软了下来,蓝忘机才赶紧低头查看他的情况。

  魏无羡满脸的冷汗,看去整个人都是懵的,靠在蓝忘机怀里低喘了好半天才稍微缓过劲儿来,半睁着眼道“蓝湛…它好像要出来了…”蓝忘机转头看了一眼,低头用嘴唇轻轻碰了碰自家道侣的额头,只觉得眼睛酸涩,再开口时声音都不自觉发了颤“嗯,魏婴,再坚持一下。”

  门外的院子里的小辈们从傍晚等夜中,又从夜中等到黎明拂晓,害怕紧张担忧急切各种情绪都尝了个遍,愣是没等到小师弟出生。

  眼看极远的天边微微泛起了白光,蓝景仪焦躁的地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整张脸都写满了担忧“怎么还不好啊,怎么还生不出来,魏前辈不会有事吧?”

  一位家中有幼弟的少年听他问了一个晚上,终于忍不住说道“你别催了,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我记得阿娘生我小弟的时候可是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好呢”。

  “我阿娘生我妹妹的时候前前后后疼了一天一夜才把我妹妹生出来”,又有另一个蓝家的小辈说道。

  蓝景仪听了顿时瞪大了眼睛“要这么久!我看魏前辈好像很疼的样子,这样真的不会疼死人吗?!”

  “你胡说什么呢?!”

  “别胡说!”

  “你别乱说话!”

  “对啊,别乱说!”守在院子里的一众小辈闻言顿时炸开了锅。

  被蓝景仪通知过来后,一直默默坐在旁边的蓝思追见此连忙拉着蓝景仪坐下“我们大家都担心魏前辈,你耐心点再等等,别说话了。”

  院中于是又安静下来,只是没过多久,突然就听到房中传来一声绵长而又嘶哑地呻吟,像是被什么蒙着,听起来闷闷地,声音压得很低,听着隐忍至极也痛苦至极,要不是在场的都是修道之人,云深不知处又向来安静,几乎不会有人听到这一声。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蓝景仪听到这声音顿时又跳了起来,满脸惊恐“这么疼?!!怎么办怎么办…唔唔唔……”蓝景仪正念得起劲,突然上下嘴皮粘在一起说不出话来了,抬头一看,就发现之前一直在耳房熬药的医师老前辈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挥手就在门外布起了个隔音结界,不让外面的喧哗影响到里面的人。

  然后又转回身来,朝着一群少年骂道“要等就安静的等,吵什么,安静不了就都出去,在这儿添什么乱”说完掸了掸袖子就要回房,又忽然想起这几个似乎已经吵闹了不止一次,干脆将他们都撵了出去。

  一墙之隔的房中,魏无羡紧攥着腹侧的被褥僵直了身子疼得叫不出来,半张脸埋在蓝忘机怀中,极为艰难地熬过十几息后,在蓝忘机怀中陡然脱了力,片刻之后,便听到细细地啼哭传来。

  房内一直显得有些紧张凝重地气氛因着这一声啼哭和医师报平安的声音顿时变得轻松起来,魏无羡头脑昏沉地躺在榻上,闻声勉强扯起嘴角笑了一下,虚弱地唤了声“蓝湛…”,蓝忘机给他拭去脸上的冷汗,俯身吻了他一下,打断他的话“魏婴,先休息,睡醒再说。”

  那嗓音温柔至极,夹杂着满心的疼惜,又低低沉沉地好听极了,这声音向来能让他安心。魏无羡本就累极,被他这么一哄,心里一松,几乎是立马就陷入了沉睡。

  孩子被迅速地清理好,医师仔细检查完身体后,便包在襁褓里抱给蓝忘机看“恭喜二公子了,是个健康的小公子呢。”

  蓝忘机将魏无羡安顿好,听到声音转身看过来,就见一位医师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满脸笑意,他伸手接过医师手里的小布包,低下头去看那张红彤彤皱巴巴的小脸蛋。

  小小人儿还没有睁开眼睛,这会儿闭得紧紧的只剩一条小肉缝,抿着小嘴巴安安静静地睡着,完全看不出这小东西刚才还哭得震天响的样子,蓝忘机看得有些入神,又听旁边一位老医师笑道“这孩子磨了这么久,倒真是选了个好时候,好天气。”

  蓝忘机抬头往窗外看去,姑苏已是连续多日的阴云蔽日,不见天光,此时屋外却长空澄碧,明澈如洗,看得人心都亮堂起来,果真是个云开见日,曦景绚丽的好天气。

  魏无羡是在午后醒过来的,一睁开眼,就下意识地寻找那个熟悉的白衣身影,蓝忘机刚从隔间抱了孩子过来,魏无羡才唤了他一声,就被他怀里的一团带走了注意力。

  见到魏无羡睁着眼睛直直地盯着他手里的小包看,蓝忘机加快脚步走到床边,将那小小地一团放到魏无羡身侧,轻轻拉开裹得严实地襁褓露出孩子的小脸给他看。

  魏无羡抬起手碰了碰那张红彤彤的小脸蛋,又担心给人弄醒了要哭,便收回手就只是这么看着,“蓝湛…”

  “是男孩”,知道他要问什么,蓝忘机答道。

  “原来真的是个小蓝公子啊…”魏无羡笑了笑,忍不住又轻轻摸了摸从襁褓里钻出来的小拳头,看了又看,才说道“蓝湛,你说我们叫他什么好呢,我之前想了那么多名字,可思来想去又总觉得不够好。”

  “慰,从心,尉声。”蓝忘机握住他放在襁褓上的手,轻声说道。

  “慰……蓝慰…”魏无羡将这两个字低低念了几遍,突然笑起来,看着安睡的小人儿,轻声道“安也,居也,适我心安…嗯,就叫蓝慰,慰儿。”

  “嗯,慰儿。”蓝忘机专注地看着床上的这一大一小,随声低低应和。

  十年生死两茫茫,

  知否,愿否,怨否,恨否?

  知兮,愿兮,不怨,不恨。

  足慰平生。

  PS:小蓝公子的字已经取好了,但是正文中他太小了不到取字的时候,就不提了。

  字为云煦,云破煦朝曦,云开煦气生,出生在万物日和煦的时节,出生时蓝二哥哥抱着他看窗外的时候就想好了,对应他的名“慰”,温暖和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