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上梁不正【完结】>第305章

  叶凌浑身都在发抖,还要勉强维持着情绪。阗悯十分明白他的绝望,不过他还能见着岳冰最后一面,已是比他当年幸运了。

  他将大帐让出给这一对坎坷的情侣,招呼林宣等人去一旁议事。岫昭跛着脚一蹦一蹦地过去,拉了他道:“你不等他们?”

  阗悯默了片刻,“他一会儿走不出来,就让他在军营修养一阵吧。”

  岫昭心道阗悯体贴,要是自己和他南下,人多反而暴露行藏,也不缺叶凌一人。他想罢被阗悯拉进怀里,那只手又扣在了他腰间,把他半扶着了。

  岫昭实在觉得人多不宜,阗悯这般好像显得自己重伤似的,走个路都不行了。他这头挤眉弄眼,阗悯也跟没看到一样,依旧还是半搂着他。

  他多年来在属下面前树立的威严扫地,正兀自烦恼,抬眼见着林宣龚昶等人习以为常,又暗自咬牙。业惑孙周虽未见过岫昭被人这么搂着,不过从前也见过他搂别人,心道岫昭怎的唤了口味,面上只是不动声色,也见怪不怪。

  阗悯转过脸提醒:“等我一下,我去让人抬把椅子来。”

  岫昭身上温度一冷,看着阗悯去了。他本想说不用,又见着众人都看着他,只得把话咽了回去。

  林宣的手臂自打回来就没抬起过,岫昭环视众人一圈,问他:“怎么回事?”

  “自王爷三人走后,我们遇到清音阁的人,能折损一人实属万幸了。”林宣想起来要不是清音阁的人内讧,岳冰拼死奏笛,他们恐怕已经回不来了。

  岫昭握得红郢一声响,这声响成功地吸引了林宣的注意。“王爷的剑?!”

  “回来了,穆言也回来了。”岫昭一字一句道,心中实在沉重得很。岳冰是归降的,现在也算得是叶凌的妻子,他不知道叶凌能不能在短时间内振作起来。若是叶凌不能跟他走,那能用的只有龚昶、业惑孙周及贺川。可这几人除了龚昶,一个个长得太过张扬,不大能掩人耳目。

  林宣道:“王爷是有什么话要说?”

  “是,我打算同悯儿即刻南下,去见见他。”岫昭说话间,阗悯已经回来了,刚好听到林宣反对:“此番做法何等危险,就凭一把剑,王爷就信他?万一他…………”林宣原想说“背叛”二字,到口边又及时打住,兰璟亭并不是王府的人,从他离开之后便把持高位来看,说他是正泫的人更恰当。“万一他只是诱王爷前往,要活捉王爷呢?”

  “这一趟凶险本王知道,所以要你们护着。”岫昭抓着阗悯的手坐了,答得不紧不慢:“大不了一个死,还有你们陪着呢。要是成了,也不用劳动这二十万大军了。”

  林宣皱着眉,似是在思索可行性,抬头道:“小王爷也去?”

  “嗯,我也去。”阗悯一只手落在岫昭肩上,像是安慰,也像是表达要与他一起的决心。

  “小王爷去了这二十万人怎么办?”

  “我们都想好了,人由舒桐领着,若没有机会杀了他,再赶回来也不迟。”

  林宣听他有退路神色稍微好了些,口中道:“由小王爷领军,王爷南下是不是好一些?”阗悯是带军的主心骨,少了他舒桐能不能瞒得住也是未知。

  “不行,我不会让他一个人去。”

  林宣的顾虑是对的,可阗悯依旧在这件事上表现出特别的执着。

  岫昭听着微微一笑,叮嘱林宣道:“舒桐也是位将军,怎么又不稳妥了?何况我们南下,大军只是待命,又不去攻城,能有什么事?”

  “话是这么说。可王爷若是落于敌手,小王爷若是挥军攻入京师,我们……还有谈判的筹码。”林宣事事都做完全的打算,阗悯与岫昭一同南下,只会让他们的危险成倍增加。

  “好了。本王觉得你说的都对,可本王和悯儿也没那么废物,自保还是行的。你尚且能从垝城逃得命来,怎的就想我被活捉呢?”岫昭只想打消了林宣的顾虑,他和阗悯二人只是不想分开罢了。

  这话这说到了林宣的痛处,他不禁又想起自刎的穆言来。只是穆言的死在众人面前快成了禁忌,遂也只有苦笑一声:“王爷就当我胡说吧。”

  岫昭心中恻然,知道林宣是为了他好,也不忍再多说他。“你有伤在身,就同舒桐一起留在军中,多少给他些意见。”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过后,了缘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场中:“林施主不用担心,王爷既有心独自处理此事,不伤无辜,贫僧当竭力保护王爷安全。”

  岫昭差些忘了还有了缘这个人。

  了缘不是他们的人,阗悯也未将他考虑在内。此事既能得了缘保证,他实在松了口气:“大师说的可当真?”

  “自然。”了缘敛目低头,对阗悯很是客气。

  “好!既有大师出面,本王也放心了。林宣业惑孙周你们就留在营中,等我们的消息,大师与丫头同我们一起南下。”岫昭胸中一口浊气总算吐了出来,有了缘与龚昶随行足以。

  林宣此时也点头应允,觉得这是最为稳妥的。

  几人刚刚议罢,便听得大帐内叶凌一声呼喊,岳冰应当是没了。了缘捏着念珠,对众人一欠身,往大帐里去了。

  阗悯向林宣道:“是谁杀了她?”

  林宣回想先前打斗,答道:“并非一人。她当时受伤虽重但不至死,是她最后拼了自己性命救了我们。”准确地说她是想救叶凌,他们一行人都受了叶凌的恩。

  人生苦短,情爱得而复失,空欢喜一场,有几人能经得住?林宣之所以不去想,不敢想,就是因为跟了岫昭,知道自己是个亡命之徒。叶凌也曾与他一样……

  业惑在一旁叹了口气,孙周道:“将军不用担心,我哥儿俩迟早把伤那姑娘的三人找到,宰了他们!即便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谢她活命之恩。”

  岫昭心道人没了,要这个恩有什么用呢。他转而唤了阗悯:“什么时候出发?”

  阗悯道:“现在还不行。须等李龙吟大军起行,垝城城开。”

  垝城因为他们的计策节外生枝,清音阁中人不知还有几人回去,又或是没有回去,林宣心道。幸而此事阗悯并未怪他们,只是避重就轻地过了。

  ·

  当日夜,舒桐找着龚昶聊了一个晚上,不远处了缘的木鱼也敲了一个晚上。岫昭靠着阗悯一阵醒一阵睡,心神总有些难安宁。此时他依稀听着规律的敲击声,伸手一揽抱紧了阗悯的脖子。说来奇怪,阗悯总能在他醒的时候醒,不知是不是同他一样睡不踏实。

  这次果真还是一样,岫昭甚至连身都没靠过去。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会儿,阗悯伸手一捞,把岫昭抱到了身上。

  岫昭压着他道:“不知道重?还想不想睡了。”

  阗悯望着他的脸道:“曦琰难过吗?”

  岫昭偏过头道:“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你从前总做噩梦,只是自己不知道。”

  阗悯手长,一只手刚好能盖完岫昭的侧脸。岫昭覆着他手笑道:“这有什么稀奇的,你晚上还偷看我?”

  阗悯心道不是他想偷看,是岫昭动静太大,逃命似的乱抓东西。抓他手脚还好,抓到人的一些脆弱位置可不好玩。是以他躺在岫昭身边养成了习惯,警惕得很。最近岫昭断了腿,反而不做噩梦了,抱着他睡得十分香甜。

  今天又是个例外。

  有时候阗悯总觉得他不如想象的那般强,或许是他长大了的缘故。

  岫昭看着阗悯的眼神不太正经,又对他的嘴唇蠢蠢欲动。阗悯长腿一收,架在岫昭大腿之间威胁:“乖乖睡觉,养神都行,否则我出去了。”

  岫昭望着阗悯喉结,声音慵懒:“好好好,我就怕了你了。”他口上服软,手下却没什么投降的意思,瞄着阗悯腰下就摸。

  阗悯心道醒着睡着都要遭他这一遭,握着岫昭手腕道:“偷腥不行,凡事讲个有始有终,曦琰若是坚持,等会儿就得撑到最后。”

  岫昭听过泄气道:“摸一摸也不行?”

  “哪里行哪里不行,你难道不知道?”

  岫昭的眉心微微一动,厚着脸皮道:“你不说我哪里知道,我看来全身都摸得。”

  阗悯忽然重重揉了一把岫昭的脸,把他从身上拉到臂弯里。“养好精神,走不动路了我可不背你。”

  岫昭额头抵着他肩,笑道:“谁要你背了?我让马驮不行?”他说归说,还是听话闭了眼,只是嘴里喃喃,威胁要啃了阗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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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岫昭和阗悯并未等待太久,第二日晨便收到了李龙吟动身北上的消息。二十万军队拉成一条巨型长龙,浩浩荡荡绕过垝城,颇为壮观。两军最近处只有三里不到,行军的扬尘都看得一清二楚。

  岫昭望着一行人远去,找着阗悯问:“那垝城有没有清音阁的人实在不重要了。为何还要等他们撤走?”

  阗悯道:“听林掌柜说那日情况,清音阁群龙无首,了因不能服众,应当不会再回去了。等李龙吟过去,我们往前推二十里,绕过垝城,想来他们就不会再关着城门。”

  岫昭点头:“昨儿了缘大师已替岳冰做了法事,今日便把人葬了吧。”

  二人安排葬了岳冰,交待了军中事宜,又与林宣舒桐嘱咐一番,便准备起行。

  了缘行前对叶凌道:“在贫僧回来之前,施主有很多时间去想,切莫一时冲动。”

  叶凌双手合十对了缘回了一礼,“大师说的是。”

  岫昭在马上听着心中一动,只道叶凌经历了大喜大悲,要跟着了缘走了,闷着头没有说话的意思,只拉着马慢慢往前走。

  阗悯叹了口气跟着他,在他身后道:“人各有命,莫要强求了。”

  岫昭怎会不知道,他强留穆言十数年,最终人还是走了。等这江山易主,还有几人跟着他?……

  他勒马回头,答了一句真心话:“现在我只想强求这皇位,其他的,就你一个。”

  ·

  江南的细雨持续了一个多月,乌青的云层总算散开了一条缝,将阳光透了下来。正泫出宫已有七八日,每日除了听兰璟亭报折子的内容,便是见一个接一个的朝臣。

  京城来的良臣们无一日间断,正泫一时间觉得他们都是有预谋的。这日间对着窗外发了一阵子呆,便要拉着兰璟亭出门去,却被带着正气的兰大学士拒绝了。

  “皇上是来赈灾的。”

  “朕知道,朕不是带了你么。”

  兰璟亭眉间有了一丝郁郁,“皇上最近疏于政事,是不是烦了?”

  正泫指着外面道:“这鬼天气难得晴了,朕出去过后自然能好,你还不让朕透口气?”

  兰璟亭跪在他跟前:“臣不敢。皇上要去哪里,臣便陪着。”

  正泫听他这般说才满意了,把人架了起来。“文绚,朕听说最近你有派人回京?”

  兰璟亭心中一动,面不改色地道:“什么都瞒不过皇上,出来这些日子想念家人,送了一封家书回去。”

  “嗯。”正泫似乎不打算追究,牵起他手道:“朕就是问问,没别的意思,走吧。”

  两人正要出门,差些在门口撞着一人。

  来人还身着朝服,正泫以为又是那个建言的文官,却发现来人是姚千霖。

  姚千霖见了正泫,跪道:“皇上万岁。”

  正泫琢磨走不得了,摆了摆手让兰璟亭退,转身回了书房。过了半晌才转身对门口跪着的人道:“还跪着做什么,进来吧。”

  姚千霖忙起身进屋,反手掩上房门。

  正泫正好有话要问,坐在案后开门见山:“母后找你来的是不是?这些日子文臣们排队到这儿,都是她安排的?”

  姚千霖弯着身道:“什么都瞒不过皇上。”

  “还劝朕回去?”正泫实在没想通,姚千霖怎的也受她驱使,来当了说客。

  “太后是担心,皇上一人在宫外,恐有危险。”

  正泫忽然笑了:“一人在这儿?你在这儿,文绚也在这儿,外头还有那么一大堆护卫围着,怎么算是朕一人?”

  姚千霖忽然又跪了下去,头磕在青石砖上:“帝位来之不易,皇上万万不能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