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上梁不正【完结】>第210章

  “你敢?!”

  “皇上不让臣动王爷,不动王爷又怎么能问出话来?”蒋恺喃喃自语,不知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对岫昭说。言罢他看了看头顶,将水缸挂到一个自认合适的位置。

  “还请王爷配合下官,到地上躺一躺。”

  随着他话音落下,牢中的石板左右分开,一张石台缓缓由地面升起。台面石头光滑如镜,上下装有四副手足镣铐,显然是要把人绑在上头行刑。

  岫昭眼都没眨一下。

  蒋恺转过身来,望着他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已预料到他有这般反应。他缓缓走到牢门外,从袖内摸出一卷裹好的草叶,在油灯上点燃了,吹熄了立在案上,用手扇了扇。这般点了三支,牢内已经散开有不少烟雾。蒋恺在薄烟中朝岫昭一笑,自行退了出去,封了牢门。

  等岫昭意识到这烟有问题的时候,人已有些站不稳,滑倒在石台上。他怎么也想不到,蒋恺不敢对他用强,却敢用这些江湖上下三滥的手段。

  石牢里滴滴答答的水声响了一个时辰岫昭才醒转,入眼便是悬在头上的大水缸。水滴一滴砸在他额上,顺着脖颈浸入衣里。岫昭双手双脚都被钢环锁在石台上,刚想起身,发现整个人都不能动弹,耳边只响起了一阵叮叮当当地碰撞声。

  待他从昏沉里清醒过来,又过了盏茶时间。岫昭发现前襟松了开,怀中装着阗悯头发的荷包不翼而飞。牢里虽是没人,可这一行为带来的愤怒及耻辱不亚于扇了他的巴掌。蒋恺不光将他绑在这石头上,还趁他昏迷搜了他的身。他拿走他的荷包,会不会给正泫?

  岫昭背后忽生一阵凉意,不知是水还是汗。

  ——还好阗悯的头发在这些年里长得够长,当初割给他的那一束稍短的头发换的换断的断,现在已经找不见了。

  岫昭心中稍定,不觉地松了口气。阗悯要是知道他在这里,会不会一冲动做出傻事?他此刻既想着他来,又希望他不要来。不管他这时候做什么,都容易被牵连其中。阗悯说得对,即便他放弃了皇位,放弃了与人竞争,正泫还是能随时处置他。只要他还在正泫眼皮子底下活着,就永远没有自由的一天。岫昭望着滴落的水滴,初时觉得并无大碍,甚至无聊着开始数了起来。

  这一数就是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岫昭发现自己没由来得变得十分狂躁,竟无法将数字顺利地数下去。水滴砸在额头正中,他想要扭头避开也无济于事,脸庞两侧一掌高的木板将他的头牢牢固在一个小方格里,无法挪动分毫。掉落的水滴一滴一滴地分去他的注意力,他想要无视这种感觉,却一次又一次地被它强行夺回。不到半日,岫昭就觉得饥肠辘辘,浑身蚂蚁爬一般的难受。

  恐惧也于事无补,岫昭脑中现在只剩下了愤怒。忽然牢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位置刚刚是在岫昭的脑袋顶上。一道光射入,顶上的石板被人挪开,露出两掌左右宽的缝来,一会儿便有颗脑袋出现在岫昭的视野里。

  蒋恺的脸依旧是笑眯眯的,冲着底下的岫昭喊了一声王爷。

  岫昭牙龈间咬得有了铁锈味,强忍着怒气道:“放本王出去。”

  “王爷是想说什么了吗?”蒋恺可不觉得他会这么快妥协,弯腰舀了一勺水往缸里添。水柱从高处落下,撞得底下的缸哗啦啦作响。岫昭凝神听着,那水缸中的水不过只少了一半,蒋恺就迫不及待地来添满——说是添水,更像是来审他的。

  岫昭的头皮隐隐发胀,皮肤肉眼可见地起了褶皱,再不是光滑细嫩的模样。

  蒋恺对此见怪不怪,继续往缸里添着水,口中啧啧出声:“王爷生就一副好皮囊,要是这般死了岂不是太委屈?”

  “住口。”

  无数细碎的水滴从缸中溅出,落在底下的岫昭身上。岫昭额头的感觉稍减,反而舒服了些,濒临崩溃的情绪终于不再压制:“你敢私刑处置本王?!”

  蒋恺的手一抖,勺里的水尽数泼出,砸在了岫昭脸上,把人整个浇成湿的:“王爷这是什么话,听说是王爷自愿来的。来了这儿,还想着毫发无损地出去么?”

  岫昭忽然想起坊间的一个说法:落在蒋恺手中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的。不论好坏,更不管有什么背景。他能在这个位置坐稳,全是因为正泫要用他。

  正泫现在把他交给蒋恺,是想杀了他?这么多年的兄友弟恭,都现了原形。

  岫昭没再说话,长啸一声,手脚齐用力,把钢索震得不停作响。蒋恺忽然从头顶上消失了,连那石头宽缝也忘了合拢。

  片刻时间,蒋恺出现在了牢中,手里还带着凿子和铁锤。岫昭往他方向看了一眼,周身的杀气弥漫在室内,想要挣脱手足枷锁,脱身离去。蒋恺心中虽慌,手却一点不慌,向着被岫昭内力震松的铁钉上一阵猛敲,那脱出一指高的铁钉又被他敲入青石三指有余。

  岫昭再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在他的严密监视下挣脱半分。

  “王爷可以省省力了,要是让王爷这么出去,我岂不是要掉脑袋?”蒋恺擦了擦脸上的汗,将凿子扔去了一边,坐在牢中的石床上。

  “…………”岫昭心中狂怒,有朝一日若脱得身去,一定将他碎了喂狗。

  他这几个时辰被水滴砸脑,早就暴躁非常,耐心消磨殆尽。适才能忍一时,不过因为知道酷吏最喜猎物挣扎反抗,越是表现得暴躁激动,越是合他们的胃口。

  可人有七情六欲,又怎能如行尸走肉一般?

  蒋恺休息好了,便走到岫昭躺的石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岫昭除了脑袋全湿,胸口的白襟也浸了水,成了半透的。蒋恺目不转睛地看了会儿,开口道:“王爷这辈子,想必是尝过了世间美好,得了无尽快乐。

  有疼你的双亲,爱你的哥哥,忠心的随从,还有…………那个荷包里藏着的心上人。…………王爷可能一辈子都体会不到到我们这种下等人过的是什么日子。

  我原来以为王爷是个无心的贱人,就像我这样,没想到是个痴情种。哈哈哈哈——”

  蒋恺忽然语气一转,捧腹大笑了起来。

  “真是好笑。王爷还有得不到的?”

  岫昭看着他发疯。换做半月前,听了这番话他可能会产生动摇,现在他已得了阗悯,蒋恺的话对他没有任何作用。

  蒋恺注视着岫昭,发现他根本无视了自己的话,一股怒气上头,阴恻恻道:“王爷可与我说一说,那贴在心口的人是谁?”

  岫昭双眼移开,望着头顶的石板,不愿再看他。

  蒋恺亲自审过不下百人,不少都同岫昭一样,开始的时候极尽本事轻视他,最后却都爬在地上求他。他做这一行,就是为了看人爬在地上犯贱的模样。——轻视他的人,最后都会被他送去见阎王。岫昭这模样又让他想起了先前的许多的人…………他当然知道应当怎么做。

  蒋恺忽然握起方才凿过铁钉的锤子,毫无征兆地往岫昭小腿上一砸。

  一声闷响。

  岫昭浑身的内力一瞬间全散了,腿骨上传来钻心的疼,一瞬间人抖如筛,不自主地打起寒颤。

  蒋恺在一旁笑得很愉快,看着岫昭凌乱着大口喘气。这时候是他最快乐的时候,犯人就应该受到处罚:精神上的要有,肉体上的也要有。

  他若敲碎了岫昭的手骨腿骨,岫昭有再强的武功也不能再逃了。

  等到皇帝问起,就是犯人在牢中招供,畏罪自杀。

  ——历史上没有哪个皇帝能容忍篡位者,即便有一丁点儿嫌疑,那人也得死。岫昭不正是这样一个人?他是正泫唯一的弟弟,有无人能及的金钱和地位。他要造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只要他一死,正泫便再无后顾之忧。蒋恺当然明白这些上位者在想什么,将岫昭送到他这里,自然是要他把事办好。

  岫昭在剧痛中认清了蒋恺是要他命的事实,他根本就撑不过三天。腿骨经刚才的一击可能已经断了,即便没断,他也不可能再凭自己的力气挣脱镣铐出去。这时候他才后悔,为什么不在谦徵阁与正泫放手一搏,为什么没有在那时击杀了他。他可能这辈子再见不着阗悯,而阗悯允诺他的以后,都因他一时的优柔寡断化为泡影。

  岫昭从未有这么恨过自己:若再对正泫存有一丝兄弟情,就是对不起自己,对不起所有跟着自己的人。这条路他原本在十几年前就走到了底,可心底残存的一丝温柔害了他,正泫既不允许他活着,又为什么要在他面前装模作样?

  岫昭闭上眼,凌乱的发丝服帖地爬在额角,经受着滴水的浸润。白和黑极美地糅合在一起,丝毫看不出这是个有死志之人。

  ·

  阗悯在将军府担忧着过了半日,用了午饭莫名走回了卧房。这一走也是蹊跷,意外发现王宇在他房中。王宇乍一见他也是意外,甚至忘了把手中的东西收起来。

  阗悯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沉香串上,开口问:“王兄因何做起了梁上君子?”

  王宇回过神,尴尬着道:“适才追那只狮猫玩,追着追着就进了阗兄的房间。闻着里边香气宜人,好奇是个什么宝贝,就找了一找…………”说着便把手中的沉香串递回给阗悯。

  阗悯伸手接过,直接套在了左手腕上。“这是友人所赠,日后若有多的,我送王兄一条。”

  王宇咳嗽一声,笑道:“阗兄太客气了,是我擅闯有失礼仪,还望阗兄原谅。”他说完抱拳往阗悯一躬,倒真似诚心致歉。

  阗悯也不好与他为难,只道:“我饭后有些困顿,想休息一下,就不陪王兄了。”

  王宇忙道:“那我就不打扰了,回头再来找阗兄。”

  待得王宇离开,阗悯的眼色才变了。

  岫昭遭遇不测,王宇也忽然入他房间搜索,这是在暗查他。好在他已经先将那两件东西藏在了安全的地方,否则被王宇见了就遭了。他一时不知应当出手还是再压一压,躺在床上犹豫,忽听着外头急促的脚步声,门板被人扣响:“将军,将军在里头么?”

  阗悯听着声音是许达,起了身道:“什么事?”

  “宫里头来人,说皇上要将军进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