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上梁不正【完结】>第96章

  阗悯下完一子道:“我念与你听。”岫昭与他下棋一直是靠听声辨位,这显然对他产生了不小的影响。阗悯一门心思想着赢他,对岫昭种种吃亏的做法视而不见,到如今也觉得稍微有些过了。

  岫昭平了平情绪,并未落子,而是听完阗悯口述了落子位置。两人原本紧张的落子节奏也因此有了片刻舒缓,宁静得如同暴风雨来前的湖面。

  窗外林宣三人依旧在按谱摆棋,只是里边此时传出的声音再不用依靠龚昶辨声了。舒桐听着二人口述,总算能明白看清中盘的局势。“王爷好像有别的用意……”

  “小王爷不该再追了。”林宣忽道,“再追下去,恐是要进王爷设下的套,出不来了。”

  “那不是阗悯的性格啊。”舒桐觉着这事儿还是他有发言权,“他啊,明知有陷阱也会去拼杀的。”舒桐忘不了阗悯单骑入敌阵取人首级的事,只要不让他带兵,阗悯坚毅狠戾的性子就会完完全全地暴露开来,他只用对自己的命负责。

  此时棋盘上两人斗得难分难解,外面三人即便是围观也觉剑拔弩张。龚昶看得目不转睛,一边沉思一边道:“林叔叔,官子我不如你,你看这局……”

  林宣摇头道:“差不太多,是小王爷……不对,王爷应当优势更大些。”

  两人皆静默下来,只留车内的对弈声。

  舒桐的心卡在嗓子里,他又一次目睹了阗悯不计代价的出击,只是这回是在棋盘上,对手是岫昭。这个在战场上固执于输赢的少年竟在岫昭手下被逼出了全力,仿佛在证明着自己。他原本可以更稳,可完全抛弃了寻常套路,像是在为自己下这局棋。

  棋到终盘,岫昭转过身面对阗悯,咬牙道:“服不服?”

  阗悯抬眼对上他道:“不服。”

  “你输了。”

  阗悯的目光飘上棋盘:“下一次就不会,我复盘你看。”阗悯说完,伸手取去不用的棋子,留下了适才两人杀得最难解的地方。

  “来。”岫昭行至棋盘前,二指夹住棋子,同阗悯再推了一遍。

  “这一步,我没明白你的意思。”阗悯见他搁下棋子,补充道。

  “就是这儿,你太在乎我在想什么。若是你不理会我,按先前的布局,本是有可能赢的。”岫昭此刻也专注于棋盘上,同阗悯一起拆解。

  “不好说,但是不会输。”阗悯将棋子落在了另一处,“这里。”

  岫昭手指扣着棋子,再粘上。两人在车里落子如飞,将心中所想皆付于眼前方寸棋盘上。待得阗悯收官,少年长长吐一口气:“怎样?”

  岫昭点头道:“不错,这样便追回那半目,当是和了。”

  阗悯手一拂,将盘上棋子都打乱:“再有下局,我不会输给你。”

  岫昭出神地看着他。在他记忆里已经很久没人能让他如此紧张,更没有这种心脏砰砰直跳的感觉。他甚至现在就开始期待与阗悯的下一局,而不是将来某个未知的时候。

  阗悯本以为岫昭会开口要求什么,对面却一直没有动静,不由得心生了几分忐忑。他适才一时放纵自我,出了小错,才让岫昭逮住机会。敏锐如岫昭,可能一辈子再遇不着一个了。

  阗悯的手攥着棋子,忽然动了一动。岫昭自这声响中回过神来,颇后悔方才那般质问他。阗悯服又怎样,不服又怎样?他不是自己的幕僚,不需要对自己言听计从。他一时争胜,也未有顾及阗悯的脸面。

  两人经此一战,皆是起了相惜的心思,一时又口拙于先前的芥蒂,无法说出什么别的话来。

  岫昭终是没能熬过要得阗悯的欲望,伸手轻轻搭在少年手背上。

  阗悯握棋的手一颤,反而抓得更紧了。岫昭小指搭住阗悯的掌沿,要将他的手从棋子上分开。两人一人抓,一人拗,比耐心一般,都想着对方会或许会先放弃。

  阗悯不明所以,抬起脸的瞬间正对上岫昭的一脸温柔。少年攥着的手忽然就松了,慌慌张张被岫昭翻了过来。十指相扣,却扣得与私会的爱侣格外不同。

  既“握手”,当“言和”。

  阗悯盯着两人拉在一起的手,数次张口,没能问出个为什么。岫昭什么意思他自然明白,只是这般含蓄着实不像他平时的作风。他正想着如何说话,那头的岫昭开了口:“我可以提要求了吗?”

  阗悯也不指望岫昭是什么君子能放过他,别过头道:“你说。”

  “我想今晚睡在这儿。”

  岫昭说这话,一点没开玩笑的意思,反倒是阗悯纳闷道:“这是你的车,做什么问我?”

  “我就是要问你。”岫昭手指动了动,拇指贴着阗悯的手背摩挲。

  “…………”

  阗悯一时又觉得他本性难移,可自己偏偏讨厌不起来。

  “你爱睡哪儿睡哪儿。”

  “好。”岫昭总算展颜一笑,笑得带有几分纨绔,“下次再不与你下盲棋了,累得慌。”

  阗悯道:“去睡。”

  岫昭捏了捏他手:“你呢?”

  “那么窄我还怎么睡,你去吧。”阗悯挣开岫昭的手,却意外看着岫昭笑得更放肆。

  车外三人听到一半就商量着散了,能走多远有多远。那方刻满了棋谱的棋盘扔在了车上,再无人去理会。

  岫昭这一睡睡到了傍晚,离与阗悯下完棋约有一个时辰。他眼撑开一条缝,发现毛裘披风搭在身上,阗悯正坐在一边儿看着他。

  阗悯倒像是想通了,面上坦然,不若先前的拘束。

  “睡好了吗?”

  “没有。”岫昭懒洋洋地撑起了脑袋,“你在看哪儿?”

  阗悯的视线一直在岫昭腰上。岫昭即便躺下了也有明显的腰线,身姿好得像是匠人手下的雕件。阗悯听着他问,终于收敛了一些,将视线挪到他眼上。“再不起就要晚上了。”

  岫昭一副“晚上就晚上”的架势,掀开披风一角道:“上来睡会儿?暖的。”

  “不来。”

  “我还没提要求。”

  “不是说要睡这儿?”

  “我改主意了。”岫昭好整以暇道:“你不上来,我怕夜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