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不可语怪力乱神【完结】>第28章 洛阳牡丹

  他想,就算是一场交易,也总有几分真情。

  相处的时间久了,总有点不可言说的默契。

  就好比种一棵树,你日日为它松土浇水施肥,看着它从一颗小树苗到果实累累,那么这棵树对你的意义,总是和别的树不一样。它但凡出现一点异样,你就能知道是哪个位置生了虫。

  他原先觉得,秦鸿风应该知道什么是他绝对不会去做的事情。

  就好比,他不会把一个无辜的女孩牵扯进这场黑暗的权力争斗。

  高高的殿门合拢,从窗户的缝隙间投射进来几缕光亮。

  殿内擦得光可鉴人的地砖上,还满是刚刚震怒时的狼藉。

  燕宁沉着脸,坐在桌案前,背对着秦鸿风冷声说,“你还留这儿干什么?”

  “小顺子怕王上没有消气,让我留下来劝一劝。”

  “我不会娶她的。”燕宁又强调了一遍。

  “我知道。”

  “那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他猛地站起来转过身,猝不及防撞进眼里的,却是那人额头处刺眼的血迹。

  他突然有些心烦意乱,便移开眼,递过去一块帕子,“把血擦了。”

  秦鸿风接过帕子,慢慢将脸上的血迹擦掉。血污一去,那如玉面容上被镇纸碎片擦裂的伤口就更加狰狞刺目,一道疤痕斜向下划断眉锋,险些就划破眼角。

  燕宁看着也觉得触目惊心,陡然有些心软,“疼不疼?”

  秦鸿风诧异地抬了眼瞧他,徐徐抿了唇笑道,“既然王上问了,就不疼了。”

  燕宁面上一红,一甩袖,气咻咻地转过视线,“疼才好,让你长些记性。”

  “我为王上打听过,那的确是个好女孩,素有才名,艳丽无双,和王上很般配。”

  燕宁面色铁青,“这后宫塞满了殷国的女人算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个人,我也不喜欢她,只凭你一句话我就要娶她?还要跟她过一辈子?”

  “王上日后如果碰到真正喜欢的,也可以添作妃嫔。郗王三宫六院,留情不少,我想王后也会识大体,不是骄横善妒的人。”

  “我不同意。”燕宁紧咬着牙关,心中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如此盲婚哑嫁,连婚姻之事都不能自己做主,我这郗王当的,还有什么尊严?”

  秦鸿风皱了皱眉,还是缓声劝他,“你不要这么任性,只是结个婚罢了,你不喜欢,不把它当真就是了。那殷国的小公主身在王室,也只有政治联姻这一条路可走,不是你也会是别人,你怕负了她,日后就待她好点。”

  “荒谬!”燕宁被他一激,嘴唇抖了抖,手指着他,往前跨了一步,不巧绊倒了椅子腿,一下子没站稳就往前倒过去。

  秦鸿风下意识伸手一拦,原先是恰好抱着他的,可本来被这么一扑,站得就不太稳当,更挡不住燕宁气恼了曲了膝一勾,把他往地上推。

  结果砰然一下,两个人双双倒在地上,秦鸿风当了垫背的,摔得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

  燕宁手足并用地压着他,长长的头发散下来,洒了满背,恶狠狠地说,“是啊,在你心中,婚姻不过儿戏,我本来为了这个王位就是什么都可做的。”

  秦鸿风搂紧了他的腰,见他满面愠色,也沉了脸,“你何至于如此呢?你与我是逢场作戏,与她也不外如是。”

  燕宁一愣,随后气急了,手撑在他胸膛上挣扎着要站起来,“去你的做戏,要做戏也不跟你一起。”

  秦鸿风手箍得紧,燕宁胡乱地扭动,两具身体紧贴着纠缠,大腿卡进了两腿之间,轻轻一蹭就感觉到接触的地方炙热而坚挺。秦鸿风忍不住地低喘了一下,按着燕宁的背,“别动了。”

  燕宁也察觉到了,脸一下涨红,嘴唇气得哆嗦了下,“流氓。”

  秦鸿风笑了笑,抬起一只手去解他的腰带,两三下就除了,又去解那身华贵的龙衮锦袍。燕宁摁住他的手,问,“你做什么?”

  “做些流氓该做的事。”他凑近了去咬燕宁的耳垂,牙齿尖细细地研磨那点软肉。燕宁又麻又痒缩了脖子,便抬手去捂,一只手撑着上半身,一只手去捂耳朵,就没有多余的手去抓衣裳了。

  等秦鸿风的手伸进了内衫,抚摸过劲瘦的腰线,顺着笔直的脊椎骨向下移动时,燕宁跨坐在他身上,披散着头发,眼角还是一动了情便红通通一片,“这儿是议事的地方,你怎么能在这儿胡作非为?”

  秦鸿风抬起上半身和他接吻,唇齿相缠了一阵,燕宁下意识地闭了眼,脸颊的红潮从脖颈一路向下,二人分开一些时一根银线藕断丝连,闪着暧昧的水光。秦鸿风抵着他的肩颈,低沉地问,“那你说去哪儿?”

  “去哪儿也不行。”燕宁推开他,一把抓着外袍站起来披上,面无表情地整理仪容。

  秦鸿风慢吞吞站起来,“王上真忍心。”

  燕宁却觑他一眼,凉薄一笑,“等我真成了婚,秦大人要翻墙跃户而来吗?秦大人要做西门庆,我可不想做潘金莲。”

  秦鸿风也敛去嬉笑的神色,正色道,“你如果问的是我,我的确不想你娶。但你问的是秦大人,从利弊关系来看,却没有办法不娶。”

  燕宁直直地看向他,眼睛又是通红的,像小兔子一般,看得秦鸿风心上一软,差点没法硬着心肠说下去,“你一日不成婚,太后一日不会放权,前些日子殷国有零散的士兵骚扰边境,陈田将军领了三千人马前去清剿却大败而归,已经成了一场笑话。边境的百姓都在往内地迁徙,担心不日就会有一场大战。如果一场联姻就能平定干戈,何乐而不为呢?”

  燕宁垂下眼睫,嘴唇动了动,喃喃问了声,“你是如此想的吗?”

  秦鸿风合扇在手,“这是成本最低廉的法子。”

  燕宁低着头,良久才抬起眼来,只是此时他一双圆润的杏眼笑得弯起来,像漂亮的月牙,缓声道,“那好,便择个好日子成亲。大人顺便也再帮我算一算,算算我和王后会不会恩爱有加,百子千孙?”

  秦鸿风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一时愣了。等了会儿,又觉得他是在赌气,便去抓燕宁的手,却被燕宁甩开了。

  殷国很快将公主送了来,宫里选了个良辰吉日,办了婚事。

  他与那女子拜过宗庙,掀了红头盖,饮完合卺酒。

  秦鸿风没有说错,那的确是位绝代佳人。

  发髻上插着金凤,双耳上垂着东珠,腕上戴的红玉镯衬得皓腕白如霜雪,长长的珠饰颤颤垂下在鬓间摇曳,一双明眸含羞带怯地望过来,盈盈如秋水,会小声地按民间的叫法唤他夫君,言谈间有种小女儿的娇憨,和殷太后专横泼辣的样子截然不同。

  殷娆越是好,越是天真温婉,燕宁越是愧疚。

  这场联姻本来就是实力不对等下的妥协,无论娶得是谁,都是一种屈辱,注定他没法平等地对待自己的妻子,只有在其他方面弥补她。

  殷娆也喜欢牡丹花,所以燕宁给她的住处栽满了各种颜色的牡丹。殷娆从北方来,爱吃面食,吃不惯南方的精致小米,燕宁就专门从北方请了师傅给她私设了小厨房。殷娆喜欢花花绿绿的漂亮衣服,从此进贡来的绫罗锦缎总是先送到王后宫里去选……凡此种种偏爱与宠溺,不胜其数。

  而最值得说道的是燕宁派去伺候殷娆的,是一个跟随了燕宁十多年的女官,叫春娘,从前最聪慧得宠。他将自己最珍惜的一份温暖给了她,只愿她在这后宫内不至于寂寞。

  即使燕宁很少留宿凤梧宫,但王上王后恩爱有加、琴瑟和谐的传闻不胫而走。宫女们都说王后有福,得了王上的一心一意。为帝王者天命富贵,有多少女子能得到这样的恩宠?

  那二月春花般娇嫩的女孩儿晨起梳妆时瞧着镜子里的自己,想起自己年少英俊的夫君也不由红了脸。她的夫君长得比她还漂亮,秀丽精致得像工笔画出来的人物,举手投足沉稳儒雅,初嫁过来时她还百般不情愿,但打从红盖头一掀就不由自主倾了心。

  可她心中也有疙瘩,就好比成婚至今他们也未曾圆房,寥寥数面都不过是一道儿坐着吃吃饭说说话,难道所谓的夫妻之情就是这样生疏而淡薄的吗?

  宫里的时光长而寂寥,她常坐在栏杆前托着腮,边赏花边叹气,牡丹花期短,她感觉自己也像那花儿一样,在高高的宫墙下逐渐凋零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