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不可语怪力乱神【完结】>第5章 玄光镜

  迷瞪瞪地又躺了一会儿,外间传来窸窣的声音。

  他取水洗了脸,漱了口。取下昨天晾晒的衣服,衣服半干,穿在身上不是很舒服。

  他走出门,少白正拿着一个小瓦罐在收集叶片上的露水,露水泡的茶干净又清甜。

  转到后院,听到锐物破空的声响。是少安在劈柴。他劈柴像在玩杂耍,手往地上一拍,将堆成一座小山的木材震到空中,少年轻轻跃起,身姿轻捷如燕,用来劈柴的是一把剑,剑身薄,刃口锋利,在空中挥舞时像一匹白缎。

  白光闪烁数下,木材落下时就已经劈成两半,平平整整地垒在地上,切口平整光滑,光可鉴人。

  燕宁不由自主地喊了声好。听到有人夸赞,少安回过头,脸上得意的表情还没卸下,少年年轻的眉眼飞扬,锐气逼人。一看是燕宁,本想装得冷漠些,可上扬的嘴角却遮掩不住,便也只好谦虚一下。

  “这还不算什么,你没见过我师傅的剑术,那才是世所罕见。”

  “你的剑也很好。”燕宁赞扬,还觉得那把剑有些眼熟。

  少安爱惜地抚了抚剑身:“这把剑原先是师傅的,是他传给我的。是战国时期铸剑名匠徐夫人所铸,靳柯刺秦的匕首就是他的作品。”

  “这么好的剑用来劈柴,岂不是暴殄天物?”燕宁问。

  “师傅说,运水劈柴,无非妙道,只要心里尊重,都不算是对剑的折辱。”少安将剑收回鞘内。单单看那剑鞘,你绝想不到这样朴实的铁皮剑鞘会守护着这样一把不平凡的剑,冷黑的表皮上没有一点装饰花纹,与剑本身的锐利锋芒相比是如此的的笨拙暗淡。

  “这些也是你杀死的吗?”

  院子的另一头支着几个架子,上面晒着不少兽皮,不乏罕见如虎、狼、熊等等猛兽。每一张兽皮都皮相完整,剥皮的刀口老道狠辣,一击毙命,伤在内里,外伤的口子极小,一点都没损伤到皮毛,每一头凶兽仍然保持着临死前的状态,怒目圆睁,仿佛随时准备跃起与敌人搏斗。

  “有一些是我捕杀的,有一些是少白抓住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手下的兽皮总能卖出更好的价钱。”

  细细打量也能看出端倪。少安用剑,少白则是用掌力,掌力击碎动物的内脏,血肉烂在皮囊里,那股子气没有外泄,再剥皮时总是比血流干净的动物看起来要饱满、有生气。

  剩余的架子上摆着几个竹条編的笸箩,里头是风干的草药和香料。晨风徐徐,传来轻轻浅浅的药香。

  燕宁走上前,挑拣着那些干瘪的小东西,扭头问少安:“这些是什么?”

  少安走过来:“是草药吧。师傅以前教过我们,但我学得不太好,这些都是少白在弄。”

  燕宁拿了根细枝状的放到鼻子前嗅了嗅,有一股甜香。

  “这叫桂枝。”少安说。

  燕宁笑了笑:“你都认得呀。”

  少安有些不好意思,又指着下面一层,“这种黑乎乎、块根状的叫大草乌,那些圆圆的白白的是半夏,都是常用的药材。”

  “都是疗伤的东西,拿来卖钱吗?”

  “多的话会拿到市集去卖,不过师傅外出回来时经常负伤,所以我们习惯什么都备一些。”

  “你不是说你师傅的剑术很好,还有人能伤着他吗?”

  少安看了看他又低下头,不太高兴地拨弄着那些药材:“师傅早年为了救一个人,被法术反噬,修为损害不小。寻常妖物虽然仍旧伤不了他,可到底不如以前了。他又总是孤身去做一些危险的事,我和少白只能为他多准备些药材。”

  少安口中秦鸿风当年救的人就是众人口中的郗王了。从狐非欢口中,燕宁知道了不少他们二人的旧事,他一直想知道那个郗王是个怎样的人,哪怕死了,还有人为他用情至此,愿意遭受法术反噬又愿意苦等十数年,执着到如此地步,也是罕见。

  “想来,你师傅救的那个人,定有什么过人之处,才会让他如此念念不忘。”

  少安撇撇嘴,“凡夫俗子罢了,只是师傅一向是个重情重诺的人,自己把自己困在了里头。”

  “这么说,你见过那个人?”

  少安一顿,老实地摇摇头:“师傅当初下山时,谁都没带。他传密令召我和少白前去时,那个人已经死了。不过,骨肉凡胎能有什么差别呢?”

  他和少白是天水池孕育出的两株双生仙木,吸收天地灵气,自化出人形起就侍奉在昊阳真君座下,真君身负重托,征战四野,总是不见踪影。收徒严苛,山上只留了秦鸿风一个关门弟子,他们二人便一直追随着秦鸿风修习,久而久之,便称呼秦鸿风为师傅,真君为师尊。

  他们二人既非人又非仙,便无魂魄,只有灵根,自然不通情不懂爱,与秦鸿风在人世间跋涉十数年,也不过冷眼旁观人间的悲欢离合,只觉得人情如花开花落,不过枝头一瞬,皆是命中注定。他们看凡人,就好像人们看蝴蝶,看蜻蜓,看蚂蚁,会好奇,会怜惜,却总是分不清彼此有什么差别。自然也不明白为什么秦鸿风要如此执着于一个凡人。他们也许会为了蝴蝶的死去而难过,却很快又会因为另一只蝴蝶的诞生而忘记死去的蝴蝶。

  燕宁抓住少安话里的透出的信息,接着往下问:“下山?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清风山,是真君在凡间时的修习地,那里灵气充沛,一片清朗,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尺高,常人只能看到山腰的位置,顶上白雪皑皑,飞鸟绝迹。”

  聊到此处,少白已经收集好了露水将小罐子放妥,走到院子里时,见他们二人在谈天便叫了少安一声。少安方觉得自己失言,捂了嘴巴,垂目走到了少白身旁。

  他二人簌簌低语,交头接耳,不时抬眼看一眼燕宁。燕宁看他二人小心提防的模样,赌气地沉了脸,索性转身走开,进了屋内。

  屋内的桌子上摆了清粥小菜,只备了两副碗筷。

  燕宁目不斜视,掀了隔断的布帘子走进内堂。

  进客房需要经过秦鸿风住的主卧,燕宁瞥了眼,诧异地发现这屋的门上挂了黄铜浇灌的锁,仿佛里头藏了不可见人的东西。

  他转念一想,若非所藏之物价值惊人,为什么要这样谨慎严防?只怕狐非欢要他找的东西就搁在里头。

  他抬手准备去拿挂着的黄铜锁,挨得近了仔细看却发觉不对,那锁上刻满了细密的黄色闪电纹路,不断有金光顺着凿刻的凹槽流窜,显然不是俗物。

  在指尖快要触碰到时,燕宁还是存了小心,蜷了指头,缩回了手。

  “你倒是小心。”

  转过头,少白正斜倚着栏柱,说话间就弹了颗石子过去,刚碰到那黄铜锁,锁身瞬间华光暴涨,瞬间就将那石子击成粉屑。

  自家屋内竟然还要设这样狠辣的机关。

  少白站直身体,走到他身边:“师傅的房间设了结界,你不要老在周围晃。如果被误伤了,我和少安都没有本事救你。”

  仔细看去,果然绕着房间的地界都蒙着一层浅淡的金光,影影绰绰,不十分注意是看不见的。

  “这间主屋谁都不允许踏入,师傅在这里留了一缕神识,少有风吹草动,他虽远在千里之外,都能感知到的。”

  燕宁转头,笑着问道,“不知道这屋里是藏了什么不世出的宝贝,要如此防范?”

  少白也笑:“世上宝贝千千万,师傅小心维护的,却恐怕不是燕公子要寻的那一个。”

  那小屋后头还建了一个鸽房,常有信鸽出出入入,收信送信的事都是少白一手包办。每一只鸽子脚上都编了号,晚上少白都会去盘点,弄得神神秘秘。

  燕宁功夫练得不到家,没有弯弓射飞鸟的本事,几次想看看传递的是什么消息都找不到机会。

  寻机打探,可自后院一遭后,少白少安对待燕宁更加小心,甚至到了寡言少语的地步,完全无机可乘。

  如此,在这里滞留了几日,可以说是全无收获。

  燕宁每日困坐屋内,无计可施,撩起袖子一看,白皙臂膊上一条黑色的线像缠绕的小蛇盘旋而上。这枯藤的毒每十五日发作一次,发作时,手臂上脉络会显出黑色的纹路,时间拖得越久,颜色越深,发作起来也越痛苦。

  狐非欢给他定了三月为期。秦鸿风这一走就是小半个月,真是虚度了时间。

  燕宁叹息一声,转头见今日天气晴好,满山植被郁郁苍苍,便想去周遭找些止痛麻痹的草药回来捣碎了服下,省的第一轮毒发作时,自己太过狼狈。

  便收拾了装备,在屋里寻了背篓、镰刀,自上山去了。

  再说秦鸿风此番出行,是去南广仙君府洞求借玄光镜。

  他见燕宁与故人长得如此相像,自己又看不穿此妖物本相,便想求助于玄光镜,一辩真伪。

  玄光镜乃是天石雕成,既能通三界又能晓古今。取一滴血融于镜面,正立能勘破此人前缘,倒着能窥见此人未来。

  他与南广自清风山一别,已有数十年未见,借完东西,自然还要续一续旧情。只是南广公务琐碎,二人吃酒吃到一半,就有小童叩门说因缘树出了岔子。南广主管人间四苦,实是一件事多功德少,麻烦招人嫌的破差事儿。新飞升的仙人都避之唯恐不及。

  仙分三类,上仙,散仙,地仙,除了生来就有仙胎仙骨长在天上的,其余都会在飞升时论功封位认领职务。本来凭南广的资质背景,寻一上仙职位绰绰有余,再不济也应是逍遥四方的散仙一枚,怎么也不会沦落成地仙。

  可他升仙晋封时出了岔子,被俗事耽搁,待他上得南天门,大礼已近结束,只剩下一地仙职务无人想要。南广水磨的性子,温和恭良,从不挑剔,授礼星君将印玺给他,他便满口应下,就此绶了仙录,注了官名,当真入了府洞,当起府君,日日通过玄光镜聆听凡人朝着佛像叩拜时的哀泣诉求,然后一一提笔记录下来。

  在地仙中,山神土地,门神灶君,个个也算清闲美差,只要护佑一方山水人家,就可白享人间香火。唯独南广不同,人间四苦皆归一人管辖,生老病死半点不能有误,样样都得依照着天上的因缘簿做事,稍有差次便是灰飞烟灭的罪责,实在是劳心费力。

  南广告辞离去后,秦鸿风独自吃了会酒,便回山去了。

  落到浮玉山地界,隐约却见榛榛密林间冒出一股妖气。

  他降云下去,才发现是有妖孽作祟。

  浮玉山有他落户,本该一派清明,没有东西敢来此撒野。也不知是不是他最近法力输出太多,才走了半月,这儿竟然妖气冲天,嚣张到这种地步,实属反常。

  他走进林中,草木从中隐约传来窸窣声响,他眉梢牵扯,衣袖一扬,一柄剑从袖中如白练般倏地飞出,此剑名唤清鸿影,乃是清风山的仙家秘宝。剑影森寒,薄如片纸,转瞬又收回袖内。秦鸿风拨开杂草,走近一看,发现倒地的不过是两只白鼠精,成形没多久,法力微末,算是最劣等的精怪。他有些不屑,转头却见有人被藤蔓拴在树上,头歪在一边,人已昏了过去。再细看去,竟是燕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