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斯巴达小祖宗>第一百一十三章

  得亏海因没把自己的猜测说出口,不然雅辛托斯估计都会丢一个白眼给他。

  他倒是想,阿卡配合吗?

  众人将狼藉不堪的甲板清扫了一下,雅辛托斯就送走了表示要回去处理公务、随便波塞冬爱回不回的安菲特里忒,告别塞壬小姑娘,跟阿卡一块进了间闲置的舱室。

  经过之前的搏斗,舱室里也是一团乱,雅辛托斯整理床铺时,几乎都能感觉到阿卡落在他背后欲言又止的目光,装了一会样后,实在没忍住笑,转身环抱起手臂:“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特别像之前的雅典娜?”

  塞壬小姑娘的话提供了不少信息。

  其中之一就是雅典娜并不如人们所知的那样,真的对宙斯心悦诚服。

  估计之前雅典娜总盯着他看,就是思及自己还没救出来的母亲,指望着冥石榴或者金泪能对她的困境有所帮助。

  至于阿卡嘛……

  之前他帮阿卡在安菲特里忒面前遮掩,确实也没隐藏自己其实已经猜出阿卡身份不对,打那会儿起,阿卡就一直保持这种底气不足的欲言又止状态,也就中途吃飞醋那会儿短暂地硬气了一下。

  “……”阿卡看着他嘴唇微动,最后还是移开视线,伸手扶起床头的蜡烛,“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雅辛托斯看着他背过去整理地铺的身影拖长声音:“真的?你也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谈一谈?”

  “……”阿卡的动作微顿,声音有些低哑,“早点休息,你不是想睡一觉?”

  阿卡微微绷紧肩背,本该整理地铺的手却因为混乱的心情,将被子折腾得更乱。

  他几乎毫不怀疑雅辛托斯会追问,毕竟有阿波罗那个蠢货的先例在前,要强如雅辛托斯,怎么可能会纵许自己被同样的手段欺骗第二次?

  他可以毫不费力地将西风神打下深渊,这一刻却束手无策。像个被架到绞刑架前的囚徒,绳套已经勒住了他的脖子,无路可退之下只能心怀侥幸:既然那么早就发现他的不对,为什么雅辛一直没揭穿?

  是为了试探,还是……有心纵容?

  这些人类的情感对于阿卡来说太复杂,他活得太久,像个已经习惯于旧习惯的顽固老人,想学会某种对他来说从未接触过的新鲜事物,却磕磕碰碰始终不得入门。

  于是他的掌心渗出一层薄汗,屏住呼吸,只等待身后审判官的裁断。

  “行吧,”审判官轻描淡写地这么说,“把门反锁上,我可不希望睡到一半海因他们冒冒失失地闯进来。”

  阿卡不会直说真相,雅辛托斯早有预料。之前他还猜测过很多次为什么,比如这是不是某种肖似俄尔普斯的合约,只要阿卡忍不住主动谈起过去的事,他就会被剥夺这重生来的新生命。

  他也不在意一定要从阿卡这儿逼问出什么答案,说他是自傲也行,也可以说是他性格使然,总之雅辛托斯自信凭自己的能力,不需要逼迫阿卡泄题,也完全足以解决面对的种种麻烦。

  床铺已经被阿卡拍得又松又软,雅辛托斯懒洋洋地倒进去滚了半圈,就感觉到船只如他所要求的那样摇晃起来。

  说实话,这感觉不大好受。可能做鬼的时候光顾着别处的伤痛,没在意这种眩晕感,但现在的雅辛托斯还是个活人,鬼知道掌舵的船员是怎么开的船,晃得他头部发沉,有些反胃。

  甲板上的舵手还挺兴奋,神经大条地跺跺脚,公鸭嗓穿透船板透进来:“怎么样?够不够晃荡?这可是我开船多年的经验,不是我吹,就这种晃法,老水手都他妈想吐!”

  “……”雅辛托斯背抵着墙翻了个白眼,抓紧时间闭上眼睛。

  睡梦来得比期待的还要快,在任何人呕吐前,雅辛托斯就在梦中回到了那片漫无边际的海,还有那艘在海浪中顽强前行的鬼船。

  不过这次和上一回并不一样,当梦中的他抬起头时,视野里多了一座熟悉的翠色小岛,随着距离的拉近,模样逐渐变得清晰。

  大片的橄榄林从平地一路蔓延上山丘,结着累累花苞的藤蔓遍地蔓延,攀着一些石块蜿蜒出妙曼的形状。

  直到梦中的他扛着剧痛,跌跌撞撞地从船上下来,扒开这些野蛮生长的藤蔓,他才看出这些石块其实都是些大理石装饰,有的是雕像,有的是喷泉,就是都荒废太久,藤蔓生得太过蓬大,以至于不扒开来甚至看不出它们原本的形状。

  不过梦里的他只是喘息着扒着石块休息一阵,扒扯藤蔓也只是顺手做点什么打发一下时间,等到熬适应了身上的疼痛,就摇摇晃晃地支起身,开始往岛中央的那座古旧神殿走。

  雅辛托斯绷紧神经,准备好随时转角遇见老太婆,但梦中的自己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凑巧,一直走到神殿门口,拍开旧到掉了漆的大门,也依旧不见命运三女神的踪影。

  他注意到一个细节——梦中的自己似乎并不意外。发现神殿里没人后,丝毫没有停顿,直奔后殿而去,没头没脑地撞开了几扇房门,在最后一扇门前停下。

  他停顿的时间其实并不久,但跟之前的毫不犹豫比起来,这停顿就显得格外明显。就像是预料到屋里有什么,知道自己推开门就能看到此行的目标,因此而情绪复杂,不得不停下深吸口气,做好心理建设。

  好在梦里的自己并没有卖多久的关子,在雅辛托斯心急前,就果断抬手,一下推开了房门。

  金光,满室的金光一下从被推开的房门流溢出来,灼灼生辉地烫进雅辛托斯的眼睛。

  以至于梦中的他被刺得侧了下脸,微微眯起眼睛,才看清这屋里发着光的都是什么——

  是堆满房间地面,塞满每个橱柜和抽屉的金色丝线。

  和金泪中那些千丝万缕涌出的金丝如出一辙。

  这些金丝看似凌乱无序,实则被整齐地收纳着。

  不论是纺好还是还没纺好,这些金丝一路交织,绵延到房间中央,连接在三枚金梭上,各自发出或强或弱、但都微微颤抖着的光,像是在挣扎。

  他向金梭迈出一步——

  梦境戛然而止。

  黑暗不期然降临时,雅辛托斯差点没被吓醒,还以为是前一世的自己被命运三女神抓住,直到眼前忽闪了几下,眼前的画面重新续上,他才意识到大约是记忆又断片了。

  他靠近金梭后做了什么的记忆被跳过,这次的画面从他抱着一堆金灿灿躲在某个橱柜后开始。

  房间的门外传来三道少女的声音,哭泣中夹杂着憎恨:

  “为什么我就是不吃教训?明知道现在这幅鬼样子有多难看,还迫不及待地跑出去丢人现眼。”

  “这些可恶的人类!他们的命运难道是我们决定的?我们明明也只是命运的傀儡,将祂钦定好的命运编织出来——如果我们能掌控命运,又怎么会让俄狄浦斯的诅咒应验?变成现在这种丑陋不堪的样子?我们连出门见人都不敢——天哪!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一次邀约,我们却只是因为路途上有个孩子指着我们哭着说丑就躲了回来。”

  “别说了……阿特洛波斯。这就是那位大人给我们安排的命运。在这座岛上这么多年,难道不该已经习惯?”

  “怎么习惯?克罗托?今天出岛前,我路过我们曾经的小花园……从那个诅咒生效以来,我们多久没有离开过海岛?多久没有心思去打理我们的小花园?看看我们现在住的这个鬼地方荒芜成什么样子——我连一面镜子都不敢放,沐浴的时候不敢低头看水面。你知道我的手摸过自己的皮肤是什么感受?”

  “我——”

  梦境再次戛然而止。

  雅辛托斯猛然喘着气从床上坐起来,扶住身侧的墙。

  梦境中火灼似的疼痛似乎被一并带了出来,集中在眼窝,灼得他一时睁不开眼,干涩的眼球在眼皮下僵滞的转动。

  心脏剧烈搏动着,一下下撞击着肋骨,雅辛托斯抬手抹了一把脸,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出了一身的冷汗。

  舱室中一片黑暗,只有微薄的月光从狭小的舷窗透进来。

  这两个短暂零碎的梦,竟然一梦就梦到了夜晚。

  “你梦到了什么?”

  雅辛托斯身侧不远处传来阿卡熟悉的声音,低沉的声线将雅辛托斯扑扑跳着想撞出肋骨的心脏拴回原处,慢慢平稳下来。

  黑暗中,阿卡的方向传来衣衫被褥窸窣摩擦的声音,紧接着就是逐渐靠近的沉稳脚步声。

  船身的颠簸似乎没对阿卡造成任何影响,在床头停下后,阿卡就拉开抽屉。

  雅辛托斯意识到对方打算做什么:“不用点。”

  他伸手抓住阿卡的手腕,声音有些未褪的沙哑。

  “?”阿卡的动作在黑暗中顿了一下,“你不是……不喜欢黑暗?我在抽屉里准备了火石,很快就能把蜡烛点亮。”

  黑暗放大了所有送入耳畔的声响。

  比如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比如火石在抽屉里随着颠簸偶尔滚动的声音。

  再比如阿卡的话语,雅辛托斯从前从来没注意过,在说起“你不喜欢黑暗”这个话题时,阿卡的语气是这样——看似平静,细听却透着一丝轻微的、像是竭力掩藏却未能完全成功的低落。

  “……”雅辛托斯顿了一下,没松开手,重复了一遍,“不用。你在旁边的话……就没那么讨厌。”

  不是安慰,是真心的。

  可能几年前刚做预示梦那会儿,他还对黑暗颇为抵触,现在似乎越来越不在意这些,因为他知道,不管夜有多黑,身边总是站着一个人。

  这似乎填满了他心中的某片空缺。总之让他身处黑暗时,不再像之前一样,总觉得心头某处空落落的,像是被迫挖去了什么他记不清的东西。

  他拉着阿卡的手腕,在黑暗中将人往自己的方向轻轻拽了拽,顺势靠过去,静静贴着对方结实的腰腹。

  很神奇,明明和记忆中的触感大相径庭,但那种安稳的感觉却依旧熟悉,让他眼部的灼烫获得一丝心理上的舒缓。

  “别动,让我冷静一会。”雅辛托斯低声抱怨,“我他妈怀疑我上辈子逃出冥府的时候是不是掉火山里去了,浑身就跟被架在火上烤一样疼,醒过来倒还好,就眼睛难受。”

  心口也有点疼,不过他厚颜无耻地把阿卡的手拽过来摁在自己胸口了,这点疼痛顿时就变得完全可以忽略。

  他轻轻侧了一下脸,嗅着阿卡身上幽深虚无的气息,回想着刚刚的梦境。

  命运三女神房间里的那些金丝,很明显就是传说中的命运之线,至于那三枚金梭,显然是女神们用来编织命运之线的神器。

  他似乎是偷到一半,不巧遇见三位女神回岛,仓促之下只能抱起金梭躲到橱柜下,至于最后有没有被发现、怎么逃出去,又是怎么逆转时间的,目前还是不得而知。

  雅辛托斯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若有所思。

  既然金泪里爆发出的金丝和命运之线一模一样,他是不是可以大胆地猜测,他最后逃出海岛时,将金梭和命运之线一并带在了自己身上,并且用了某种方法,将这些东西塞进了自己的眼睛里?

  这猜测能解释很多谜团。

  比如为什么他会做预示梦?因为编织命运的金梭就在他身上,他当然能预知到自己的命运。

  再比如为什么每次做梦他的眼睛都会疼?谁眼睛里进点儿沙子都难受,更别提放了金梭那么大只的东西,他眼睛三不五时的疼痛一定和金梭有关。

  还有就是波塞冬口中的老太婆。

  那多半就是某位命运女神,指不定他上辈子偷盗金梭对这辈子的命运三女神也有影响。

  毕竟之前遇到的小塞壬似乎就受到了这种影响,不然她一个天天在海上漂的海妖突然想要什么人类的衣服?

  更何况,上辈子他偷的金梭都跟着一道过来了,命运三女神或许有所感应,才不惜出岛想讨回金梭。

  就是有两点奇怪。

  一是波塞冬说,那个老太婆除了眼睛,还想要他的心脏,难道上辈子他是觉得眼睛不够塞,还把偷来的金梭和命运之线分批保存了?

  二是命运三女神的对话……字里行间的意思,好像“命运”不仅仅是一个名词,更像是一个拟人的存在,她们甚至用上了“祂”和“那位大人”来称呼。

  所以如果他没有理解错,或许人人畏惧、认为连神王也无法违逆的命运三女神,其实只是三个类似于书记官的角色?

  所有生灵的命运,其实都是由拟人化了的、有了自己独立意识的命运钦定,再由命运三女神兢兢业业地编织出来?

  所以俄狄浦斯才能成功地诅咒命运三女神,因为真正至高无上、无法违逆的根本不是这三个小姑娘,而是觉醒了独立意识的命运本身。

  这概念就有点过于大了,雅辛托斯忍不住仰起身,又拉了阿卡一下。

  阿卡顺着他的力道坐在床边,被雅辛托斯厚着脸皮“借去”的手顺从地没有挪开,冷淡的嗓音在黑暗中低沉喑哑:“有多不舒服?”

  雅辛托斯其实已经大好了,但作为一个善于抓住机遇的人,他仍像模像样地往阿卡胸肌“虚弱”地靠:“你别说话。”

  他装得跟真的不舒服到不想讲话似的,其实心思还在金丝上打转,手也没闲着,欠欠儿地四处“虚弱”摸索。

  男色当前,占据了他一半的注意力,导致他思考的速度有点磕磕巴巴,但还能勉强继续:

  所以,之前剥夺诸神神格的其实是命运之线?为什么?命运之线为什么要剥夺诸神的神格,又照样给还回去?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

  他不觉得上辈子的自己会做这种无意义的事,只是其中隐藏的目的他一时还不能参透。

  他又不经意间想起哈迪斯、阿芙洛狄忒等神变成幼童的事,好像几次金泪,唯有那一回是变成了小孩儿,要说有什么不同……

  雅辛托斯突然想起,在金泪落下前,他似乎回了哈迪斯一句:“看改邪归正的好孩子。”

  雅辛托斯:“……”

  不会吧,不会这么实诚吧?说想看到“改邪归正的好孩子”,就给他看“改邪归正的好孩子”,一个字词的意思都不能少?

  那他之前说更希望能把海神神格给安菲特里忒,难不成真能实现?

  雅辛托斯忍不住微微坐直了一下身体,差点按捺不住想去海神殿把安菲特里忒提溜到自己眼皮底下看着。

  按照这个思路,他之前炼制冥石榴,炼制出了赫菲斯托斯亲口表示自己做不到的效果,也是因为命运之梭的作用?阿卡当时想暗示的就是这个?

  雅辛托斯不禁撑着阿卡结实的大腿坐直身:“你之前在火神的工坊,想暗示我的是不是就是命——”

  黑暗中,阿卡突然抬手,掩住了他后续的话语。

  雅辛托斯看不清阿卡的神色,只能感觉到对方低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温凉的气息吹动鬓角零碎的发丝:“别提这个名字。祂能听见。”

  “……”雅辛托斯被按地倒回阿卡怀里,靠着对方饱满的胸肌,眨了下眼睛。

  他突然记起阿卡对过往的遮遮掩掩,不愿提及。

  是否对方也曾像他一样,被命运作弄?他想起哈迪斯曾告诉他的话:“……柔软灵巧?喜欢白色?可能有类似章鱼的触手?我必须告诉你,这些在深渊综合起来看,可不是什么好特质。”

  “喜欢白色就说明它和深渊的力量体系并不怎么适应,越不适应就意味着它越难强大。你知不知道有些章鱼之所以生长着长腕足,就是为了遇敌的时候能够断臂求生?很多具有柔软特质的深渊生物都会进化出这种生存办法——”

  “生长的巨大,这样敌人就无法吃下全部的它。分化出多根腕足,这样就能在被困的时候断尾逃生。我猜测你说的灵活恰恰说明它其实擅长于逃窜和藏匿,这可能会导致它对弱小的人类产生一种要么同病相怜,要么汲取到了微妙的平衡的心态……说实话,我只能想到这一种解释,可以解释深渊的那些怪物不吃人还给人按摩。你真的不是在随口出难题检测我有没有完全恢复吗?”

  雅辛托斯抬手覆在阿卡的手背上,时隔这么久,想起这些话他仍旧觉得心疼。

  他甚至有些不敢想,当初那些在深渊里感到安心、惬意的时光,究竟是阿卡默默付出多少换来的。

  他偏过头,抬手扶住阿卡的脸颊,将话含糊地消弭在紧贴的唇瓣间:“现在担心也没用,白天和安菲她们都说过多少声了……”

  “谢谢,”他啄吻着阿卡的唇畔,低低地道,“在深渊……我知道你一定很辛苦。要防备其他的深渊生灵,还要防备命运。”

  阿卡:“……?”

  阿卡:“……”算了,他揽住雅辛托斯的腰深深回吻,低低用鼻音哼出一声,“嗯。”

  作者有话要说:  阿卡:【心虚移开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