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斯巴达小祖宗>第七十八章

  某座不知名的深山山脚下。

  德墨忒尔像往常一样,挎着装着面包的小篮子,穿过她布置在山麓周围的迷雾,走进山林,准备去找她的女儿珀耳塞福涅。

  这个可怜的孩子,仅仅因为长相秀丽,就被亲生父亲宙斯盯上。

  德墨忒尔不得不将女儿藏在这座深山中,以免珀耳塞福涅落入宙斯的魔掌。

  人间已经进入初冬,德墨忒尔呼出的气息凝成白雾,被风吹拂在脸上带来阵阵寒意。

  她想着自己的孩子,很为她难过。

  虽然这些年珀耳塞福涅一直很乖巧,从未向她闹过要离开山林,但德墨忒尔多么希望珀耳塞福涅能够像普通人类孩子一样,自由地、快乐地在阳光下玩耍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与外界隔绝,但凡周遭有什么风吹草动,她都要为珀耳塞福涅提心吊胆。

  她心不在焉地想着,拨开眼前的灌木丛:“——啊!!”

  鼓胀涌动的混沌星云逐渐收敛,显露出一名穿着白袍、面容冷淡俊美的高大男性。

  “你……你……”德墨忒尔几乎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跌坐在地了。

  她仰着头,瘫软的四肢因为源自本能的恐惧而战栗,但母爱的力量让她挣脱了这种与生俱来的本能,勉强张开嘴:“你是谁?你要对珀耳塞福涅做什么?!”

  她惊怒交加,原本以为有一个宙斯在外头虎视眈眈地觊觎女儿就已经很焦头烂额,谁能想到现在又突然多出一个大存在?

  这是谁?从哪蹦出来的?她都把女儿藏得这么深了,对方到底是怎么看上她女儿的?

  “什么珀耳塞福涅。”阿卡皱起眉,向德墨忒尔伸出手,“我是来找你的。这东西,你能让它立刻就结果吗?”

  雅辛说的那种果实,即便跑到它的原产地去,也找不到在这个季节结果的。他只能直接掰了一整颗树来,但愿德墨忒尔有点用。

  阿卡手中的微缩果树骤然放大,根系包裹的泥土剥剥落下。

  “……”德墨忒尔木着脸顶着果树戳着她脸的枝丫,“……什么?”

  真的假的。真不是觊觎她女儿吗?

  ……特地找来就为了让她种个树?

  图的什么呢这是?德墨忒尔匪夷所思,以这位对她产生的天然威慑力,说不准是哪位一代神,最知名的那位塔尔塔罗斯镇守着让诸神胆寒的深渊,总之都是不需要进食的。

  ……说实话想象塔尔塔罗斯啃水果才让人瞳孔剧震吧!!

  德墨忒尔想抬手抹一下脸,但她的两只手臂就跟抽了气的面条似的,软得使不上劲。

  她只能鼓足平生的勇气小心地确认:“结果?结什么样的果?如果要那种神力充沛的,恐怕以我的能力,没法让您满意……”

  “普通果实。”阿卡打断,冷淡的眉眼间显露出几分不耐,又为了不出差错,不得不耐着性子多描述了几句,“没有神力,人类平时吃的那种。你不行?”

  德墨忒尔:“……”

  辱神了属于是。

  不是不行,是为什么?

  但她又不敢问,只能战战兢兢地催动神力,覆在被连根拔起的可怜果树上,翠绿的枝叶从灰枯的枝干上抽出,不消片刻,便缀上累累硕果。

  “别停,”那位大存在紧盯着果实,“还没熟到表皮微微发烂。”

  德墨忒尔:“……”

  瞳孔剧震,您这怎么还挺有生活经验??

  ·

  远在爱丽舍行宫的雅辛托斯并不知道德墨忒尔遭受的冲击,他自己也正陷在阿卡带来的冲击中,僵立在原地,直到旁边的守卫关切地询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没事。”雅辛托斯习惯性地摆出随意的笑容,凭着本能转身回房。

  他游魂似的在桌边坐下,呆坐了半晌后,伸手扶住额头。

  之前阿卡拿来那么多丰盛的美食,他怎么半点没想过可能有问题?

  他回忆了一下当时自己的心态,最多也就是惊讶了一下阿卡真能找到,随后居然就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件事,开始享用美食。

  唯一有关于“阿卡怎么在冥界找到活人吃的食物”的思考,还是感动于阿卡能在冥界找到这些,想也知道很困难,感动。

  雅辛托斯挫败又无语地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反思自己到底是怎么就“理所当然”的?

  是因为已经习惯了阿卡经常为他做这样的事?

  好比替他扫荡了整个伊利斯的面具,为他打理好从早晨醒来一睁眼、到晚上闭眼入睡前的一切琐事?

  他揉了下额角。

  不得不说,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在阿卡之前,他从未像这样依赖、信任过一个人。

  他把最大的秘密与阿卡共享;走到哪、干什么都和阿卡在一起;甚至和阿卡分开的那段时间,他还在清晨初醒时懒洋洋地唤阿卡的名字,以至于兄长误以为他俩之间有什么——虽然现在看来,好像确实是有点什么。

  雅辛托斯都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心情,神情复杂地笑了一下,摇摇头。

  其实现在想起来,阿卡找来美食这件事真的到处都是破绽。

  就不提冥界怎么可能会有给人类准备的食物、还这么丰盛的,单说每一次行宫里来人,阿卡都会立刻推着推车离开,这动作明显说明这些食物是没过明处的。如果真是阿卡光明正大从行宫出去找来的食物,又何必非要一次次推出去避着人呢?

  但他当时想都没带想一下的,光寻思着阿卡是害羞了、想找借口避开他。

  雅辛托斯突然回忆起当初将阿波罗带到阿卡面前时的场景。

  阿卡第一眼看见阿波罗,就停顿了片刻,后来又在他说阿波罗是个“麻烦”时,显得有些不安。

  现在想来,是不是看见阿波罗身上的鞭痕,以及黑劳士打扮,猜中了阿波罗是被识破身份,在担心自己也被阿波罗牵连、揭穿身份?

  或是,有什么更深层次的原因?

  一旦带着某种猜想去回顾过往,任何事情都仿佛变成了印证怀疑的蛛丝马迹。

  雅辛托斯晃了晃脑袋。

  他也不知道现在控制自己大脑的运转的是理智还是情绪,总之他将这种迫不及待要印证怀疑的糟糕本能压制下去,换了个角度思考:

  首先,阿卡不是人类这件事可以盖棺定论了。

  怪他当时看见阿卡脖子上的口子不深,就认为那些负责刺杀阿卡的士兵是不愿承认自己任务失败,才嘴硬非说剌开了阿卡的整条喉管。

  很显然,当初那位真阿卡是切切实实的死了,现在的这位不知基于什么原因,附着在死去的真阿卡身上,才创造了“死而复生”的奇闻。

  也正是因为黑劳士阿卡的切实存在,他才在多方调查下,完全没有怀疑阿卡的身份,就连经历过了阿波罗的身份曝光,也没想过怀疑阿卡。

  那么这件事就很值得思考了,毕竟当初是雅辛托斯自己碰上的阿卡,自己把人带回家,到底一切只是个巧合,还是阿卡蓄意谋划的呢?

  雅辛托斯微微向后,倚在椅背上,回忆着当时初见阿卡时的场景,唯一可能让他觉得有点奇怪、想不明白的事,就是对方手里揪着的白布,以及对方对白色衣服的执着。

  阿卡真的对白色的衣服执着到偏执。

  虽然他总是给雅辛托斯准备红色的衣裳,但雅辛托斯偶尔出于礼节上的需要,穿象征贵族的紫色衣裳或者其他祭祀服装时,他也不会说什么。有时候还会在雅辛托斯的促狭下,红着耳尖表达几句赞美。

  但当雅辛托斯心血来潮,想让阿卡试试其他颜色的衣服时,对方总会坚定地拒绝。

  仿佛那是什么不可打破的仪式。

  雅辛托斯有些费解,有哪位神明或者传闻中的生物是对白色情有独钟的吗?他完全想不起来。

  他在猜测中走神片刻,换了个姿势,把飞远了的思绪拉回来。

  比起阿卡是谁,更重要的是他为了什么接近自己。

  想害他?不可能,阿卡在他身边这么长时间,要害早就出手了。

  推测不可避免地再次引导向某个既定的方向:

  所以……还是因为暗恋他?

  雅辛托斯不得不摁住心头的窃喜,强迫自己再次审视了一番自己的一连串推论,确认自己不是因为这个解释最轻松,才逃避地选择了这个解释。

  他在心里想:等等。这里也有说不通的地方。

  比如阿卡既然暗恋他,为什么还要又戴手套,又保持距离,那么地克制?

  之前他主动邀请阿卡同床共枕,阿卡还跟他蹦出一句喜欢男人、别动手动脚。

  其他的都能用阿卡不喜欢与人接触解释,那句“喜欢男人、别动手动脚”该怎么理解?

  要不是旁边的哈迪斯突然动弹了一下,惊动了雅辛托斯,他都想要挠头。

  门外传来熟悉的沉稳脚步,雅辛托斯下意识地秒换了个惯常懒散的姿势,漫不经心地抬头:“回来了?”

  雅辛托斯的目光向下一划,落在阿卡怀中的那几颗果子上,表情一下变得意味深长:“还真让你找到了。”

  “嗯。”阿卡淡淡应了一句,并不知道离开的一会儿工夫,自己的马甲就掉了个精光。

  他维持着淡泊的神情,将果子递给雅辛托斯,还不忘给着乍一听合情合理的解释:“冥界的季节和人间的不太一样。你说的这种水果在冥界还在结果。”

  “哦……所以这水果是在冥界种出来的?但非常神奇,居然没有沾染任何冥界的气息?”雅辛托斯微微挑眉。

  哈迪斯再次细微地动弹了一下,拯救了腰背僵直的阿卡:“……不清楚,我没细问就拿回来了。哈迪斯看起来快醒了,不走?”

  现在确实不是摊牌的好时机,雅辛托斯抽回眼神:“上辈子的记忆我回忆不起完整的画面,那会儿应该不需要从行宫这里就开始逃命。我们只能在这儿先自由发挥了。”

  一边说着,雅辛托斯一边几步跑向大门:“不好了!快来人!冥王陛下突然晕倒了!”

  “什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打从冥界存在以来,何曾听过哈迪斯陛下昏迷?

  守卫们的军心立即被动摇,几近溃散,少有人还有那个心思想着要看住雅辛托斯,几个领队打头冲进宫殿,发出震惊慌恐的叫喊:“陛下!”

  领队的惊呼从行宫内传出,更加动摇了仅剩的军心,雅辛托斯对阿卡使了个眼色,两人趁机从行宫中冲出:“别回头!脚步别停!”

  已经有士兵和领队反应过来,大喊着“截住他们”追赶过来,但凡在哪处被阻拦下,都可能让这次逃脱功亏一篑。

  雅辛托斯一把揪住在花田间徘徊吃草的骏马,翻身而上:“这边!”

  阿卡紧跟着追了上来,扶着马鞍大长腿一蹬,便翻身坐到雅辛托斯身后。

  这些游荡在爱丽舍的骏马,并不像哈迪斯的那四匹黑色骏马一样能够腾空飞翔,但就目前来说还算够用,雅辛托斯喝了几声,催动马匹,向着岔路口驰骋而去。

  那里是进入福地的入口,他坐着死神兄弟赶的马车时,曾从车窗往下惊鸿一瞥地见过,后来画图纸时,又忆起一些路线。

  此时,他逆着来路疾驰,沿途遇上的都是生前行善,得以进入爱丽舍福地享受死后生活的亡魂,直到岔路口。

  身材魁梧的牛头士兵守卫们守卫在这里,监督着抵达这里的亡魂,让该进入福地的人进入福地,该进入痛苦之所的人去接受应有的惩罚。

  同时也把守着岔路口,让那些已经踏入岔路的亡魂,绝没有机会再掉头折返。

  骏马在这群小型米诺陶面前惊惶不已,脚步凌乱,打了个响鼻就想夹着尾巴逃跑,被雅辛托斯死死扯住缰绳:“跟我走!”

  那种仿佛曾经历过一次的熟悉感再次涌上记忆,操纵着他的身体像演练过无数遍一样行动起来。

  先向前冲刺勾引,后疾转躲开,他驾驭着骏马攻防得干脆利落、好像算计揣摩过无数次。

  往左,能受到最少的攻击,但避不开全部,冲过去时不可避免要被最左侧的士兵砸中右腿和马腹,前面就必须要徒步前进了——

  雅辛托斯脑海中冒出这个念头,牛头守卫的锤头还没砸中他的右腿,就仿佛有一股疼痛从腿上火辣辣地绽开。

  但事实是他并没有被锤头砸中——

  阿卡伸手拔出了他腰间的弯刀,简短有力地抬手,刺伤了牛头守卫的手肘,又轻描淡写地一挑,便将对方挑飞。

  看起来像是借力打力,但雅辛托斯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心中就本能地生出一种荒唐感。

  心底有个声音在斩钉截铁地告诉他,这些小米诺陶们并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所以他才选择了躲闪,而不是直接硬扛。可现在阿卡却用一柄普通的弯刀把那些怪物挑飞?

  如果不是他上辈子残留的本能告诉他这里不对,他可能真被阿卡掩饰性的动作蒙骗过去。

  雅辛托斯的心头划过无数念头,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催马带着阿卡将那些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牛头士兵守卫甩在身后。

  仅仅在岔路口耽搁了短短数秒,身后的冥界士兵已经追了上来,领队冲着还想追赶的牛头守卫厉喝:“站好你们的岗!别让其他人浑水摸鱼!士兵们,跟我追!”

  雅辛托斯没有回头,专注地控制着马匹,奔向自己印象中熟悉的某条小径,沿途精准地躲过巡逻的士兵阵列,甚至称得上游刃有余。

  想想也是,上辈子他逃亡时,冥界早已架构好桥梁和更加完善的防御体系,而这辈子,如今的冥界还处于倒一个地狱门就能发生踩踏事件的原始状态,难度降低大半截。

  雅辛托斯甚至差点几度做出不必要的躲避动作,幸好凭借理智克制住。

  宽广的冥河逐渐在眼前清晰横呈,湍急的水流互相冲撞,发出近似痛苦哀嚎般的声响。

  也不知是不是恰巧,摆渡人卡戎的船只刚好靠岸,十几来个新亡魂被卡戎挥动长杆驱赶,不得不恋恋不舍地从船上飘下,站在岸边探头探脑,试图再多听一段游吟诗人的故事。

  “唏律律——”

  雅辛托斯拽住缰绳,骏马在岸边猛然一蹬,便踩上了卡戎的渡船,落在呆滞地停下弹唱的游吟诗人以及摆渡人卡戎面前。

  阿卡举起手中的弯刀,刚横转刀背,要将闲杂人等扫下去,那位老熟人·前雇佣兵·现游吟诗人就激动地扑过来,两眼放光地咏叹:“啊!多么无畏的瑰宝殿下!敢于孤身对抗可怕的冥王哈迪斯!这将是我诗歌的最新篇章!”

  同样拿起长杆,准备把人扫下去的卡戎:“嗯?瑰宝殿下?”

  摆渡人的动作一顿,漠然的神情猛地精神一振,大喜过望:“你也要坐我的船吗?——呸,我问了句废话。你是要坐船到对面吗?可以可以,活人给银币我就带你渡河到对岸。不过生者的重量会让船有翻沉的危险,到现在我也没渡成功过一个——呃,有鉴于此,你能在渡船前先给我写段话吗?我怕待会船翻了就来不及了。”

  卡戎上下摸了一下自己,实在没找到什么能写字的东西,干脆刺啦一撕衣摆:“写这儿可以吗?”

  雅辛托斯:“…………”

  作者有话要说:  冥界惨遭追星文化侵蚀

  (没有哈,卡戎确实有活人给钱就帮忙送回对岸的典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