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斯巴达小祖宗>第一百四十六章

  卡俄斯的沉默不语并不能打击雅辛托斯的兴致。

  事实证明,他的字典里不仅没有“不安”这个词,也没有“见好就收”:“行吗?真的怪害怕的。”

  他还惦记着之前的星河,考虑到以后指不定得在这个鬼地方待多久,总得给自己争取一点福利吧?

  “……”黑暗中的云絮一阵无言。

  真个屁。

  有那么几秒,卡俄斯几乎想要出言嘲讽,但最终只是卷动凝积成块的云团,带起凉风扫去,冷冰冰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不准吵闹。”

  雅辛托斯也没料到卡俄斯会突然动手,腰际被云絮不轻不重地一推,人就一脚踩进混沌星云。

  柔软的着陆点难以借力,雅辛托斯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趔趄几步,总算稳住身形。刚一站稳,便忍不住挑了下眉头。

  这算是答应交易了?还特地把他卷到自己身上安家。

  他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到认为这是人家混沌之神对他多有青睐,很明显,这是防备他有异心。

  周遭的云絮看似蓬松柔软,但雅辛托斯毫不怀疑,如果有需要,这些云絮肯定比神狱的那些铁链更加有效,一旦自己表现出什么不对,转瞬便能将他吞噬。

  但他会怕吗?当然不。

  雅辛托斯的适应性一向和脸皮厚度一样强悍,直接一撩袍角,就地坐下,以一种跟野餐没两样的自然、放松的姿态,懒散地撑着下巴,随手捞过果篮,掏出金梭。

  命运之线的微光将混沌星云照亮,雅辛托斯斜睨了眼黑暗中浮动的庞然巨物,为星光到底还是没亮起遗憾了几秒,便收回眼神,低下头自顾自干起自己的事。

  比如将卡俄斯的那截短撅撅的命运之线挑出来,操纵金梭将命运之线解开。

  再比如调整了几回坐姿,觉得凹凸不平的云絮不那么舒适,于是往旁边挪了挪,照着云团跟掸枕头一样地拍了拍。

  卡俄斯的注意力被动地被牵引了回来:“……”

  这就是人类口中“不安”、“真的害怕”的表现?宙斯的真心都比这真。

  但诚如之前他所要求的,雅辛托斯的确保持了安静。而且整顿出一片蓬软舒适的巢穴后,就没再胡乱动弹,卡俄斯静静看了会巢穴中的人类,还是挪开视线。

  雅辛托斯也并不在意卡俄看不看自己。他拿着金梭挑了一会那条短小的命运之线,就带着几分无语地放下手。

  照理来说,命运之线应该没那么难捻散吧,但卡俄斯的这根偏偏用手指怎么都捻不散,金梭挑了半天也不见松动多少。

  雅辛托斯严重怀疑,命运是不是从来就没放弃过给卡俄斯续编金线,偏偏怎么续都续不上,气急败坏之下只好将已编好的命运加固,就这么试一次加固一次,才弄得这金线跟铁丝似的难以挑散。

  那这就不是急的事了,估计得慢慢磨。

  雅辛托斯啧了下嘴,将金梭一抛,任金梭在神力的支撑下继续自动挑线,自己则往腰间一摸,摘下绑在腰带上的金蔷薇。

  经过几番周折,原本怒放的蔷薇已经凋谢得不剩几片花瓣,几乎是一根光秃秃的枝条。

  雅辛托斯摸着金枝琢磨:这以后怎么办?就一直挎在腰上?万一哪天掉了,难道还指望卡俄斯帮忙去捡?

  反正从头到尾,他就没想过直接把已经没有使用价值的金枝丢掉。

  虽然珀耳塞福涅在信中对于金枝的后续处理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什么只是“小小的感性”、“这一点现在基本可以弃置了,你可以直接无视”,似乎能不能保住这金蔷薇无关紧要,但雅辛托斯怎么都不觉得这根金枝能无关紧要得起来。

  金梭还在旁边勤勤恳恳地挑着命运之线,雅辛托斯扫了一眼毫无进展的金线,就能预料到光是解线就得耗多久,想想干脆在绵软的云絮上侧躺下来,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捉着金枝把玩。

  他心里倒是有个想法,就是不确定能不能成功。

  成为亡魂后,和活着时最大的区别就是身体机能运作的条件不同。

  好比他被锤碎了腿骨,剖开腹腔,甚至丢了半个脑袋,只要能扛得住痛,照样能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论是思维还是行动都不受影响。

  既然如此,他能把身体的某个部位当做储藏室,把金枝存起来吗?

  他会有这种想法,当然也不纯粹是为了金枝,也是在琢磨怎么钻命运的空子。

  比如说,命运在金梭上下了限制,令他无法修改除了卡俄斯以外任何人的命运之线。

  但有两个人并不在这个限制之内。

  一是珀耳塞福涅,还有一个就是他自己。

  在海岛上时,雅辛托斯就已经将这两根命运之线彻底捻散,如果现在想做什么编排,要做的就不是“修改”,而是“重编”,这并不在命运的限制范围内。

  也就是说,他现在应当能随意操纵珀耳塞福涅和自己的命运。

  当然,他肯定不会对珀耳塞福涅下手,不过对自己,倒是没什么好顾忌的。

  这就给了他机会接着去钻下一个漏洞——命运将足以和祂抗衡的神力倾注在了金梭上。

  命运当初这么做,也算是有点防备的意识,没有直接将神力倾注给雅辛托斯。但就雅辛托斯来看,这防备也不是没有空子可钻。

  如果他为自己新编一道命运之线,让自己和金梭融合呢?

  那这份倾注在金梭上的神力,是否会归属于他?

  当然,这些都只是最理想的状态,其实这些有关于漏洞的猜想也不一定都能实现。

  而且就算是实现了,他也得考虑一个问题,就是倾注在金梭上的到底是命运的神力,他强行占据时命运会不会有感觉?

  考虑到这个可能性,通过命运之线和金梭融合的想法最好还是放在最后再实践。

  雅辛托斯一边思索,一边撑着云絮坐起身。

  至于现在……他可以先从第一个漏洞开始尝试。

  比如尝试为自己编织一条新的命运之线,测验看他是不是确实能随意操控自己的命运,而不受命运之前的限制。

  这条命运之线不需要很完整。

  可以像命运为卡俄斯编织的这条一样,只有短短一截,附加上一个特别的属性——比如将自己的某个部位改造成储藏室。

  至于改造哪里……雅辛托斯抬起手臂,将金枝在眼前比划了几下。

  “人类。”低沉的声音突然在黑暗的空间中响起,在无垠的深渊中回荡,“你在做什么。”

  卡俄斯并不是多事的性格,原本雅辛托斯安分下来后,他就已经移开了注意。

  但他视物的方式与人类不同,并不靠某个单一的、固定的器官,整片深渊的情况他都能感知到,所以即便不主动去看,雅辛托斯的动作仍然被他捕捉到。

  客观来说,雅辛托斯的动作也确实蛮惊悚的,乍一看很像是比划着怎么将花枝插进眼窝,很难不让人误会。

  “嗯?”雅辛托斯以一种气人的无辜表情睁大眼睛,“不用我保持安静了?”

  这可不是他主动搭话,是卡俄斯先问的啊。

  他转了下手中的花枝:“我准备把这个存到眼睛里去。对了,你活得久,见多识广,有没有见过这种先例?”

  “……”卡俄斯沉默片刻,不是很能理解这人是怎么把一句原本很普通的话,愣讲得不像是在说好话的。

  这语气总让他疑心雅辛托斯是不是在暗骂他活得久老王八,见多识广老不死。

  关于这点,雅辛托斯就比较冤枉了。

  他面对要糊弄的人时一贯就是这种语气,会让卡俄斯造成这种误解,可能是因为他一般都是用这种语气去糊弄元老院的那群老不死的吧,习惯性带出了几分暗嘲。

  总之就是听起来蛮噎人的,偏偏你还没有指责他骂人的证据,基本上被他这么回过的元老至少当天都不想再跟他讲话,自觉地避免与他交谈。

  相比较之下,卡俄斯的反应可能更直接些,找不到证据就不找,直接干。

  雅辛托斯刚拗出没多久的巢穴霎时间鼓了回去,将他往前一弹,面朝下扑倒在突然变得梆硬的云层里,差点摔断鼻子。

  “嘶……好好说着话呢,为什么动手?”受九头蛇毒的干扰,雅辛托斯很难通过痛觉辨别自己的鼻子怎么样,有没有撞断,只能用手反复摸索了一会,顺便臭不要脸地倒扣脏水,“过分了啊,欺压弱小。”

  就欺压了怎么着吧,卡俄斯冷漠地再次将某个一出声就噎人的混蛋掀倒:“为什么存它?”

  他顿了一下:“你不怕痛?”

  为了图方便,塔尔塔罗斯将深渊分割成四层。

  最上方是无尽的黑暗,第二层是受刑服役的地狱焦土,再往下是关押前代神明的神狱。

  他在神狱的下方沉眠,即便已经和地狱焦土之间相隔了一层,偶尔还是会被地狱中传来的哀嚎与惨叫吵醒。

  生灵是如此畏惧痛楚,怎么会有人这样自找苦吃?

  雅辛托斯确认完自己的鼻子仍旧完整,放下手:“怕不怕痛这个问题……啧。”

  他还真不怕。跟九头蛇毒比,就算是他真的直接用金枝插进眼窝,估计也跟无痛手术差不多。

  但雅辛托斯没有兴趣将身中九头蛇毒的事到处宣扬,于是啧了一声后便跳过这个问题,回答卡俄斯问的前一句:“为什么存它?这是个挺长的故事。你想听?”

  “……”黑暗中的存在沉默了片刻,云絮浮动,掀起一阵凉风。

  雅辛托斯借着命运之线的微光,能看到那些原本警惕地包裹过来、似乎随时准备夺走他手中花枝的云团依次退开,大约是卡俄斯在听说故事很长后便失去了兴趣,转身离开。

  雅辛托斯也没把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卡俄斯撤去注意后,他便重新躺回远处,顺手捞了一只金梭过来,开始按照自己的设想编织金线。

  这花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毕竟有些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简单。并且克罗托传授给他的编织方法里,并不包含如何改造人体这一块,雅辛托斯只能自己摸索。

  好在他有充足的时间试错,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他还是完成了这根特别的命运之线,金线穿入眼皮、融入眼眶后,他立即将金枝丢进眼中,顺道把一直背在身后始终没放下过的包囊摘下来,取出藏在红披风内的金箭。

  黑暗中云絮无声地涌动,掀起气流。

  雅辛托斯还在适应被金光占满的视野,感觉到微风拂面,头都懒得抬,只掀了一下眼皮,语气就像跟熟识的邻里打招呼一样:“来了?”

  卡俄斯看了眼雅辛托斯,目光下移,停留在雅辛托斯放在膝盖上擦拭的金箭,少有情绪的心中到底还是掀起几分波澜。

  这是两柄格外阴损的偷袭之箭,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其实很熟悉。

  这箭上附着的法则,一是能不分中箭者实力强弱,令其重伤,二是具有隐蔽性,能蛊惑人忽略它其上附着的强大的法则之力,无法辨认出它的威胁性。

  因为其最初的用途,后者的迷惑性很强,如果不是雅辛托斯将箭从包裹里取出,正大光明地呈放在他眼前,他甚至都没有注意。

  “嗯?”雅辛托斯微微偏了一下头,后知后觉似的伸手挡了一下金箭的箭锋,“不好意思,没碰到你吧?”

  “不需要试探。”卡俄斯淡淡道,“这箭对我造成不了太大的伤害。”

  “……我可没说要用这箭射你。”雅辛托斯停顿了片刻,还是叹了口气,“但对你造成不了太大伤害,那对那位岂不是也没用?”

  卡俄斯能听得出来,这纯粹是诡计多端的人类又在套话,但沉默几秒后,还是开口:“这箭最开始造来,是祂想对付我。”

  他们两人实力相当,谁也奈何不了谁,命运最初打磨这些金箭的时候,的确下了苦功夫,希望能借此将他击伤。

  “那最后怎么失败了呢?”雅辛托斯见卡俄斯说得如此坦荡直白,索性也问得毫无遮拦,一边问一边还期待倾听似的往前探了探身子。

  卡俄斯语气漠然:“金箭的威力太大,对祂也造成威胁。祂疑心病重,又怕我反击时反而令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所以弃置了这个计划,将金箭上的法则做了削弱,保证不会对祂造成伤害。”

  雅辛托斯点点头:“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卡俄斯顿了一下,“祂手中有我的命运之线,虽然算是我的把柄,但我也可以借此反窥视。”

  所以命运才疑心病重,又弃置计划。根本就是卡俄斯在窥探命运制作金箭时被命运发觉,惊得命运放弃计划吧。

  卡俄斯还说得好像命运有多怂一样,啧。

  这个混沌不老实。

  不过这倒是给总显得冷漠、不好接近的卡俄斯增添了几分人情味,尤其是接下来卡俄斯像是想将自己偷窥被抓的糗事迅速遮掩过去,带着一种避重就轻的意味特意补充:“即便是原始的金箭,也无法彻底将祂击杀。”

  “你有金梭和金线,应该知道祂有个习惯,喜欢在自己满意的杰作上寄生自己的一部分。越满意的作品,寄生的部分越多,想要重伤他,至少需要回收一大部分,否则那些寄生体就会从宿主身上源源不断地汲取神力,供给祂的空缺。”

  “……”雅辛托斯听得微微蹙了下眉。

  卡俄斯说的这点他还真不清楚,幸好当初在海岛上他出于谨慎没有动手。

  照卡俄斯这么说,想要对付命运似乎比他料想得还要难。

  金箭威力不够,就算是够,命运寄生在外的部分也足以供命运东山再起。想要彻底拔除这个狗东西,还得将那些寄生体至少拔除掉占大头的一大部分……他哪里有这个机会?

  指望卡俄斯?等到他帮卡俄斯摆脱命运的控制,联手或许能将命运解决?

  雅辛托斯在心里果断地将这个依赖性极强的想法划去。

  或许以后熟稔了,确定卡俄斯心性了,他会给予对方一定的信任。但此时,他们两人说过的话加在一块屈指可数,他是傻了才会将所有的指望都放在卡俄斯身上,还是得琢磨出一个在他自己的能力范围内能实现的计划。

  黑暗中,雅辛托斯陷入沉思,卡俄斯也有些心绪浮动。

  他很少对什么产生兴趣,但雅辛托斯真是个矛盾的集合体。

  他是一个弱小的人类,却又强大到能从冥界逃离,从命运手中夺来金梭。

  他意志坚硬如钢,能在自己的凝视下泰然自若,仿佛什么也颠不破的他从容,却又会在黑暗中对着一株凋零光秃的金枝偶尔显露出几分脆弱的疲惫。

  深渊的黑暗总是漫长、毫无变化。反倒衬得雅辛托斯这个横来的意外格外扎眼,难以忽略。

  他很难不在无聊的、漫长的清醒时间内注意到这个人类,接着他脑海就会不自觉地升起无数问题——为什么?怎么做到的?这个人身上一定有很多有趣的故事。

  这不太好。他想。

  这是一个人类,一个有目标的人类。

  他应当会很快兑现自己的诺言,然后离开深渊,奔着自己的目标而去。最终或是魂归爱丽舍灵地,或是利用金梭为自己再谋一世生机。

  所以他在雅辛托斯提出“想不想听个有点长的故事”时克制地沉默离开。

  这才是事情正确的走向,他们应该像两条直线,在某点相交,然后各奔东西,相背而去。

  然后在各自看不到的角落,度过剩余的无限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