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情实感地嗑CP是会遭报应的。

  当天晚上直播结束后,网上的舆论到底什么样,绿谷出久就算不去看也知道,果不其然,第二天他就接到了事务所那边传来的让他暂时中止活动的通知。

  无论多少次,这种事情都没法让绿谷出久习惯,他还是无个性的时候,愿望很小,只希望能得到一个个性,让他成为英雄的疯狂念头有哪怕一丝可实现的机会;在他得到个性后,想的就是如何更好掌握它,开发它,让自己成为配得上这股力量的人,让自己未来能成为一个合格的英雄……未来,未来,未来,绿谷出久当时是眼中满是未来的人,可当他真正踏入这个未来的时候,却发现世界变得如此复杂,无数和英雄本身无关的丝线在纠缠着他的四肢,连走上一步都变得如此沉重。

  如果这个时候顶着“DEKU”的名字无法做英雄的话,那“绿谷出久”去做英雄,还会被阻止吗?

  就算有阻止又怎样呢,在“DEKU”这个词还没有另一层含义的时候,阻止绿谷出久去做英雄的东西还不够多吗?

  难道他那时放弃过吗?

  在绿谷出久接到通知之后,他穿上便服出了门,没有战斗服,没有任何支援,根据地图上发生事件的地点标识,做了两天的自由英雄。

  只是每天晚上拖着疲惫的身体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只要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那个吻。

  爆豪胜己恶狠狠地啃咬着他的嘴唇时,凶猛地像是一头饿狼,绿谷出久当时甚至以为自己的嘴唇已经成了血肉模糊,看不出来模样的一团,爆豪胜己的手死死地按住他的肩膀,只为了不让他挣脱开,那根本不是亲吻,只是一场以厮杀为方式的发泄,他是一块肉,一个物品,什么都是,唯独不是一个人。

  真情实感地嗑CP是要遭报应的。

  绿谷出久把手机丢在自己的枕边,未暗下去的屏幕充满着欣喜和尖叫,有人,有很多人,都在为那个爆豪胜己单纯为了发泄的吻尖叫着,而绿谷出久在一张空荡的床上蜷了起来,任由手机屏幕一点点暗下去,像烛火一样因为燃尽而熄灭。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这个问题,绿谷出久无论怎样也得不到答案。

  人的大脑有延迟,眼睛捕捉到一个东西,传到大脑中真正的“看到”,需要花一定的时间。耽于过去几乎是没法避免的事,因为人总是不知不觉生活在过去中,却又爱自以为是,明明觉得自己是和从前不同的人,却一厢情愿地认为从回忆中走出的人一定还是原来的样子。

  爆豪胜己还是原来的爆豪胜己吗?

  绿谷出久记得很多个爆豪胜己,五岁之前的,十四岁之前的,十五岁之前的,从小就在一起总不是个好事,爆豪胜己曾经是什么样子,又是怎么一点点变成如今的样子,绿谷出久都记得清。

  然后这些个有关爆豪胜己的记忆在十八岁那年停滞了,留下来的是一个背影,穿着雄英的校服,单只手把书包拎在背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雄英的校门,此后的三年,他们很少再见面。

  绿谷出久躺在床上,他关了灯,没有拉窗帘,月光落到他的床头,顺着窗户洒了一片银白,像是谁打破了银瓶,水流淌在地上。

  绿谷出久在这个夜晚里睁着他那双墨绿的眼眸,开始去想这场荒诞剧的源头,去想那本他放在床头的《宇宙告白》,去想爆豪胜己骑着摩托车,把头盔丢给自己的瞬间,去想网上的一场场闹剧,去想摩天轮上看到的烟花,他一直没有和爆豪胜己说,他当时觉得那烟花很像爆豪胜己。

  最后留在他脑中的,却并不是那个疼痛的,发泄一样的嘴唇撕咬。

  而是一个他并不知道名字,并不知道模样,只有一个苍白的ID和一个单调头像的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惴惴不安地打了两行字,这两行字就是如今绿谷出久夜不能寐的源头。

  她说。

  “小世界。”

  “我是不是很可笑?”

  可笑的到底是谁呢,要是说真情实感地嗑CP的都可笑的话,那他绿谷出久一样有份,要是说真情实感地嗑CP要遭报应的话,那他绿谷出久第一个要被天打雷劈,可这些人呢?这些人呢?

  那天下午爆豪胜己和他吃完那段不咸不淡的饭后说的一切,现在想来全都是笑话,爆豪胜己亲手把他自己曾经说过的一切全都推翻。如今这些人在为一场建立在虚假之上的闹剧狂欢着,却不知道自己也站在舞台之上,同样被他人当做戏剧来观赏……他不懂,他不懂,他不懂为什么爆豪胜己要亲他,他不懂爆豪胜己为什么要在无数人面前亲他,嘴唇交叠的时候,绿谷出久的心中并无半点原本最容易和亲吻联系在一起的甜蜜,相反他感到一种崩溃般的痛苦。爆豪胜己在他面前用这个吻把绿谷出久眼中的那个爆豪胜己撕碎了,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为什么宁可欺骗他人也不愿意让彼此好过,不过一个CP,不过一个排名,爆豪胜己用这一个吻把所有人都玩弄在股掌之中,正如他曾经做的一样,但与曾经不一样的是,他过去不过是道具,如今他却是帮凶。

  这真的是爆豪胜己吗?

  这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小胜吗?

  他被这些带着自虐一样的疑问折磨得无论如何都没法睡着,绿谷出久坐了起来,他感到一阵深深的绝望,不知道到底是对谁,还是单纯对他自己如今的这场境遇。他下了床,连穿拖鞋都没有心情,赤着脚走到了客厅,打开了电视。

  绿谷出久本来并不想看的,或许说有很大一部分就是为了避开爆豪胜己今天晚上的发布会他才会那么早就躲进卧室,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到底会是怎样的内容,无非是澄清那个举动只是个综艺效果,是个玩笑。爆豪胜己可能不知道这在绿谷出久眼中意味着什么,当然他更大的可能性是即便他知道这在绿谷出久眼中意味着什么,也会完全不屑一顾,爆豪胜己从来都不在乎他的感受,又怎么可能会在乎他在绿谷出久眼中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爆豪胜己的举动,等于在绿谷出久眼前,再杀死自己一次。

  绿谷出久抱着膝盖坐在电视前,他从来没有这么难过过,也从来没有如此疲惫过,他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沙发就在他身后,可他却完全不想动。爆豪胜己今天穿了西装,领带打得十分规整漂亮,早不是当初高中那个从来不系靠近脖颈扣子的少年了,他今天甚至还打了发胶,头发都被发胶固定在脑后,可惜那头锋利的金发有自己的脾气,即便被打压成这副模样,仍然显得暴躁又乖戾。

  爆豪胜己明显不想来,也对如今自己站在这里不太满意,念稿子时的语气都透露出一股强烈的不耐烦,绿谷出久听他用这副调子简短地概括了最近发生的一切,无数的摄像机和照相机对着他,快门的“喀嚓”声不绝于耳,屏幕上总会出现现场闪光灯开启的闪烁光点。

  爆豪胜己念到最后一句,全场都安静下来了,就连屏幕外的绿谷出久也情不自禁屏住呼吸,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忍不住笑话了自己一下,因为爆豪胜己接下来说的话是所有人等到现在唯一想听的一句话,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爆豪胜己说完这句话之后,整场发布会的意义才会真正体现。

  绿谷出久怀疑就连这稿子都是爆豪胜己临上场拿的,前几天爆豪胜己大概率一眼没看,所以今天在进行发言的时候,爆豪胜己才会连头都没抬过一次,一直都在看稿子,爆豪胜己头低下来的时候,看不到他紧皱的眉头,眉眼看起来居然有点难得的乖顺。

  爆豪胜己开始念最后一句。

  “关于最近发生的一切——”

  “我对此表示——”

  他突然停下了。

  这个刚刚还被绿谷出久认为“眉眼看起来有点难得的乖顺”的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嗤笑了一声。

  所有人都愣住了,当他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快门的声音大到仿佛要淹没整个会场。

  爆豪胜己抬起头,那副表情可不是什么“难得的乖顺”,相反,他肆无忌惮地笑着,嘴角弧度恶劣张扬,他抬起手中的那几张纸,挑衅一样朝他周围的摄像头摇了摇,然后,把手里的纸干脆利落地撕成了两半。

  撕成两半之后他居然还嫌不够,又对折,又撕开,直到这几张纸变成了碎片,爆豪胜己把这些碎片往天上一扬,这些仿佛被折断了的刀刃如同细雪一样飘落下来,在这片细雪之间,绿谷出久看到了爆豪胜己那双赤红的眼瞳。

  绿谷出久的心脏随着爆豪胜己的声音而发疯一样跳动着,他拖长了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没什么好抱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