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谷出久可怜巴巴地看着爆豪胜己是怎么明目张胆把那本要是按照常暗踏阴的说法是“封存住黑暗的契约书”的笔记本大摇大摆地塞进自己的外套里的,他垂头丧气地跟在爆豪胜己的身后,感觉自己比工作一天后还要筋疲力尽——大部分是心累,绿谷出久内心疲倦,他想这次还不如上一次,起码他至少在银幕上看到了欧鲁迈特。

  绿谷出久人跟在爆豪胜己身后,魂却已经飘到了家里,坐在沙发上等着看欧陆迈特的访谈节目,爆豪胜己倒是看不出疲倦,起码他刚才记东西的时候专注的样子让他以为自己回到了高中时代,他在课上偶然抬头看到爆豪胜己皱着眉记着重点,阳光落在他眉间深深的沟壑上,他恍然望向阳光照过来方向的墙壁,爆豪胜己侧脸的轮廓清晰地印在1A的白墙上,他总是不高兴,嘴唇抿成一条线,印在墙壁上鼻梁高挺,下巴到脖颈看着都锋利,连剪影都薄情。

  要是他们是情侣,那可能是最不解风情的情侣,毕竟来游乐园都像老年人来观光旅游项目。绿谷出久想他之所以现在这么疲惫,很大一个原因是因为他还没有接受现实,他刚下了决心就被迫被绑上贼船,他搞不懂为什么非要这么做,爆豪胜己可能精力充沛到为这种事都能抱着无穷的热情和绝对的意志力去推进,可绿谷出久没有,绿谷出久看着爆豪胜己的背影,想,小胜为什么那么执着要让GZDK成为第一呢?

  这个问题很快就转到绿谷出久自己身上,他想,没准我应该问问自己,我为什么要磕GZDK呢?

  最开始只是看到爆豪胜己的名字和自己摆在一起,觉得很好奇罢了。

  那个时候他已经很长时间没见到爆豪胜己了,他没有刻意去想这一点,毕业的时候也没有因此有太大的感触,即使他从1A中毕业,他所熟悉的那些同学最终也会踏入英雄界,他们拥有同一个舞台同一片天地,即使分隔五湖四海也能听到某个熟悉的人在某市大展宏图的消息,英雄的圈子很小,他们其实离得很近。

  爆豪胜己也是一样,绿谷出久那时候忙于实习,忙于一个个任务,从现实中明白英雄的真正意义,他开始背负,也开始承担,有时候他站在残垣断壁之间,抬起满是血污和灰土的脸,他抬头看到的那抹蓝天,就会在一刹那想到爆豪胜己看到的也该是那抹蓝天,他们的任务就是让更多的人看到这抹蓝天。

  这大概不算想念,只算一种对往日的怀念,但这种追念里不可避免、一定会出现爆豪胜己的脸,因为爆豪胜己就是这样毋庸置疑,甚至可以说是霸道地横跨在他往日的所有时间里。这多不可思议,毕竟绿谷出久想起自己从前其实是一直在追赶着爆豪胜己的背影的,从来没有一天想过原来回过头的时候也能看到爆豪胜己。于是他再一次转身,看到爆豪胜己的背影就在他的视线里,他只好笑着摇摇头,再一次向前奔跑,爆豪胜己代表着远方,代表着未来,绿谷出久有时候甚至会希望爆豪胜己一直在他的身前,他把这种想法归为自私的想法,原因无他,只因他可以始终奔跑,始终追赶,始终向前走,永远不停止,永远不休止,而他身前的那个人也一样,那个人是死都要走在他前面的。

  就是在这样的一种状态里,绿谷出久看了第一篇GZDK。

  是篇平静的校园文,整篇氛围都很静谧,他还记得结局,“爆豪胜己”和“绿谷出久”站在银杏林里,那个时候磕GZDK的人还不知道两个人是什么关系,连称呼彼此都是“胜己”和“出久”,绿谷出久想象不出爆豪胜己叫他出久会是什么语气,就像他也很难朝爆豪叫出“胜己”一样,那时那个“绿谷出久”走在“爆豪胜己”的身后,就像现在的绿谷出久走在爆豪胜己身后一样,“爆豪胜己”则站在银杏林的边界,然后那个爆豪胜己回过头来,对绿谷出久说:

  “我会始终走在你前面,一直,一直,永远,永远。”

  “这样我永远不用回头,永远不用去看你在哪,永远都不必去想你在做什么。”

  “因为你一定在追逐着我。”

  “我死都要走在你前面。”

  很难说他当时没有被触动,但他也难说到底是哪里被触动到,可能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爆豪胜己会这么想他就会被触动到,这可能就是同人的意义,爆豪胜己始终不会告诉他他在想说什么,绿谷出久也无法开口去问,爆豪胜己的内心是被陨石层包裹的,绿谷出久无意(应该说意识不到)去做穿越它的一颗流星,但爆豪胜己却总是会在他面前撕开那层陨石层,强迫绿谷出久去目睹他的内心,却只告诉他结果,不告诉他缘由,而绿谷出久能在GZDK同人里看到这个缘由。

  我这算不算逃避啊。

  绿谷出久有时候会这么想。

  打破他思绪的是爆豪胜己的声音:

  “最后一个。”

  爆豪胜己这么说。

  绿谷出久抬头,在昏黄的余晖里,他看到巨大的摩天轮被笼罩在灿金的光芒中,而爆豪胜己就站在他面前,手指着这个庞然大物。摩天轮真的很大,绿谷出久不记得他从前到底有没有坐过它,但这种记忆是崭新的,爆豪胜己和摩天轮站在一起,摩天轮不知道比爆豪胜己大了多少倍,他却只能看到爆豪胜己,这也真的是件神奇的事。

  这是他们游乐园的最后一站,坐上这个摩天轮,Boom Zero的取材之旅今天就到此为止,绿谷出久想自己终于要解脱了,忙跟上爆豪胜己的脚步。他觉得作为积累素材而言,Boom Zero老师一定是满意的,但是就培养所谓CP感而言,恐怕毫无帮助,绿谷出久扶额,想也许今天之后他该劝一下爆豪胜己换种方式,他们连麦看一场欧鲁迈特记录片恐怕都比这个要来得容易,起码他们欢呼的频率应该是一样的。

  也许是时间太晚的原因,摩天轮并没有什么人,在他们进入一个舱室后,只有一对少女在之后也坐上了摩天轮。摩天轮缓慢地转着,绿谷出久看到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远,那些建筑在他的视网膜上逐渐变小,离得远的东西看起来就会小而模糊,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拼了命想要看清。

  绿谷出久盯着地面发起了呆,这反倒让爆豪胜己不爽起来了,绿谷出久看他的时候他不高兴,不看他的时候他也不高兴,他和绿谷出久就坐在这小小的封闭的舱室里,两个人各坐一旁,但即使想离彼此离得再远舱室的面积也是有限的,连呼吸都被迫纠缠。其实这倒是个很好的PWP题材,狭窄的空间,远离地面在空中的位置仿佛让地面上存在的那些束缚和拘束都无影无踪,很可惜这并没有激起Boom Zero的创作欲。

  游乐园这种地方,爆豪胜己从前也没怎么来过,他的学生时代任何空闲的时间都几乎都被他用在训练上了,即使是踏入职场后,他也是事务所里一等一的工作狂,爆豪胜己想赢,满脑子都是赢,人要是把工作当工作那必然懈怠,爆豪胜己始终精力充沛的原因就是他把这些常人认为是劳苦负担的东西当成他为达到目的必须踏破的石阶,他把它们当成敌人,而爆豪胜己在每一场战役里为自己写下的结局都必须是赢。这世上有天生超卓的天才,也有努力的天才,但放在爆豪胜己身上就是两者兼有,别人称赞爆豪胜己会说他对自我要求极高,而爆豪胜己对此不置可否,那份努力并非来自于对自我的要求,而是来自于他对胜利的欲望。爆豪胜己身上最天才的部分不是他优秀的天资或者这份努力,爆豪胜己身上最天才,旁人不可望其项背的地方,在于他对胜利的那份甚至可以称得上恐怖的欲望,而人恰恰是被欲望驱动的生物。

  爆豪胜己无疑异于常人,正因为他比任何人都像一个人他才如此卓越,如果一切没有什么差错,爆豪胜己本该可以做一个无比纯粹的人,但这个差错还是出现了,最令人愤怒的是这个差错出现的非常早,几乎在爆豪胜己有记忆的开始就已经存在,以至于爆豪胜己根本无从得知假如他的人生没有这个差错又会是如何。

  那就是绿谷出久。

  他面前这个家伙就是他人生里的那个差错。

  爆豪胜己可以很坦然地在绿谷出久面前表示自己去看GZDK,创作GZDK同人作品的原因就是想看绿谷出久被蹂躏到一塌糊涂的凄惨样子,但爆豪胜己不会告诉他,如果把这句话的所有修辞都去掉,那就是他去磕GZDK的原因是绿谷出久。

  爆豪胜己很难否认他确实有点着迷于创作GZDK时可以随意给绿谷出久设定概念的时候,他不必去想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可以刻意地无视其中种种的不合理,他可以在这一切都没有结论的时候为所欲为,但即使他去创作这些东西的时候,那个“爆豪胜己”依旧是不自由的,是被阴险淫|荡的“绿谷出久”随意操纵并耍得团团转的,而这是爆豪胜己眼里的世界。他不懂绿谷出久,一直不懂,与其说是不懂,不如说是无法理解,于是爆豪胜己用自己的逻辑试图去理解绿谷出久这个人的时候,出来的就是这么一堆无法分辨血肉内脏的乱码。这相比他曾经已经好太多了,他曾经是完全否定这个人,因为无法理解而全盘否定,到了现在即使是爆豪胜己也必须承认他曾经的有失偏颇,如今他接受他的存在,认可他的努力,却依旧不懂这个人。

  爆豪胜己看向对面发着呆的绿谷出久,心中的火更是不打一处来,他想绿谷出久可能永远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带他来这里,他确实是为了培养cp感所以带绿谷出久来到游乐园,但为什么偏偏是这一家,绿谷出久却根本没有想过。来这一家有很多理由,地址,交通,附近的餐馆,在这所有的理由里有一个部分,可能只占最终决策的万分之一,甚至都不到,爆豪胜己在看地图时脑中只是闪过了它,但很快就转瞬即逝了,爆豪胜己下决定的时候绝对不是因为它,但确实存在这样一个事实,而这个事实和最终爆豪胜己下的决定同时存在,爆豪胜己否认这个联系,却在绿谷出久丝毫没有察觉的时候大动肝火。

  这个游乐园,他和绿谷出久曾经去过。

  就在他们非常小的时候,两家人结伴带着孩子去游乐场,他们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欧鲁迈特花车游行上,那时候这个游乐场因为维修问题闭园很早,在两家人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看到那个小小的,墨绿色团子一样的家伙,回头看了一眼在他们身后的巨大摩天轮。

  那双眼睛满是期待和憧憬,占据了他一半的脸,那个小小的绿谷出久就这样看着那个摩天轮,他又转过身,抬起头,张开了嘴巴,像是想向牵住他手的引子发出请求,可引子并没有看到,她在和光己谈天,无奈地笑着说回家要快点做饭,不然天色就要晚了。

  于是那个小小的孩子慢慢地合上了嘴巴,毛茸茸的脑袋低了下去,引子转头时看到她身边这小小的一个团子,怜爱地说:“出久啊,今天玩得开心吗?”

  孩子奶声奶气地说:“开心啊!”

  这一切都被那时同样是个小团子一样的爆豪胜己尽收眼底,他双手交叠在脑后,一边翻白眼一边哼了一声。

  什么啊,这个讨厌鬼,搞不懂他。

  转眼间这么多年过去,这个讨厌鬼却还是个讨厌鬼,甚至比原来还讨厌。现在白天短,刚刚还是黄昏,现在已经是晚上了,爆豪胜己自顾自生着闷气,而他对面那个人完全搞不清楚状况,这让爆豪胜己更恨得牙痒痒了。

  这时候他对面那个讨厌鬼却回过神来,他看着爆豪胜己,眼睛又闪又亮,像是很多年前那个小小的团子一样的孩子,他对爆豪胜己说:

  “我以前就很想坐摩天轮,却一直没有机会,虽然知道小胜是因为……才带我来,但是我真的很开心。”

  然后他笑了。

  “谢谢小胜。”

  也许过去的那些年里,那些永远没有结果也没有答案的东西,慢慢地成了一片海,它带着一股刺鼻而呛辣的味道,单单是嗅一口,呼吸道都要被烧灼,汽油,乙烷,酒精,就是被这些东西组成的一片海域,只需一点火星便能翻天覆地,把原有的一切认知都付之一炬。

  这句话就像一根火柴。

  爆豪胜己猛得站了起来,绿谷出久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刚想问他怎么了,却看到爆豪胜己的额头上全是汗水,他的呼吸粗重起来,嘴唇翕动着,突然说了一句:

  “不行……!”

  他不能让那根火柴,落到海面上。

  爆豪胜己反应过来的时候才看到绿谷出久睁大着眼睛看着他,明显是有点被吓到,他平复了下心情,下意识吞了口口水,刚想随便搪塞几句,摩天轮突然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爆豪胜己一时没有掌握好平衡,直接向前跌了过去。

  他的嘴唇一痛。

  爆豪胜己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片火树银花。

  在一片绿色湖泊中央,灿烂着的巨大烟花。

  他耳边又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于是又一朵巨大烟花就在绿谷出久的眼中盛放了,爆豪胜己突然想起,这家游乐园晚上的时候有烟花表演,他却完全不想回头,因为他觉得不会有任何一场烟花有他看到的这朵漂亮。他的嘴唇贴着绿谷出久的嘴唇,牙齿间能尝到一股铁锈味,恐怕绿谷出久也是同样,绿谷出久完全呆了,他们两个就这样在摩天轮的最高点因为事故像搞笑故事一样接了吻。

  如果爆豪胜己还是原来那个爆豪胜己他不会知道这样一个传说,但作为一个磕了CP的同人太太,常年浸淫在满是年轻小姑娘的环境里,他不想知道也会知道这样一个被无数女孩子捧着脸大叫浪漫的说法,尽管爆豪胜己知道的时候嗤之以鼻,认为不过是游乐园经营者为了宣传营销编造的谎言,现在脑中却情不自禁地浮现这个他曾经不屑一顾的传说。

  要是在摩天轮的最高点接吻的话,就可以永远在一起。

  爆豪胜己想,这要是真的……

  不就完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