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格拉斯没有回房,一直沾在门廊下等着瑟兰迪尔。
瑟兰迪尔走过来,惯性的懒散和不耐烦。
莱格拉斯迎上去,“我想你今天晚上不会再想看见其他人了,所以禀退了加里安。”他已经看见瑟兰迪尔那珠光润滑的脸上开始出现红色的裂痕。
“你的意思是,今天晚上你会伺候我入寝?”瑟兰迪尔探身过来,在儿子耳畔侧过头,悄声笑。
莱格拉斯板着脸,“我并不知道,原来加里安每天晚上都需要这么做。Ada你也过分,这么多年,竟连个名分也不给他。”
瑟兰迪尔抬起下颌,大笑。面上的裂痕随着笑声爆发一般地延展开来,半张脸开始变得血红透明,隐约可见皮肤下焦黑的血管和骨骼。
“进去吧,别站在这里吓唬人。”莱格拉斯眨了眨眼,微微低下头。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看见父亲脸上的伤痕,也不是他不敢或者厌恶这样的伤痕。他只是心痛,心痛他的父亲,心痛灰飞烟灭的亲人和同族,心痛他那个时候只是个孩子,无法提着剑,背着弓站在父亲的身边。
“走吧,我的儿子。”瑟兰迪尔心情愉快极了,这严谨温和的孩子只会为了他的父亲说这样的笑话吧?
瑟兰迪尔换上一件柔软轻薄的长袍,歪在卧榻里,伸手去左侧摸酒杯。一摸落空,转头看,矮几上空空如也,没有美酒,没有开心果,没有珠宝,只有一叠雪白的棉纱。
“一定是臭小子让加里安都收走了。”瑟兰迪尔狠狠地腹诽,灼伤的痛苦让他很抓狂,如果手中没有一个东西捏着的话,他很担心自己失控,但莱格拉斯怕他勉力的忍耐伤害自己,甚至脱掉了他手上的戒指。
臭小子正站在角落里,对着一盏清水低声念咒。
房间里帷幄低垂,灯光暗沉。莱格拉斯的脸浸染在暗沉中,轮廓分明,神情肃穆,眉目间的英气跃然而出。唇齿开合,缓慢而生硬,那是一种古老而有力的咒语,将他本来清亮柔和的声线拉扯得艰涩冷厉如流沙。
瑟兰迪尔听着那古老的语言,穿过暗沉,又看见了天边的红月,空悬的山之心,耀目的戒指,漫天的血雨和火光。
灼伤的痛楚依然尖锐恶毒,但他心中的愤怒和恐惧却慢慢消散。失去的早已无法挽回。他最后的珍宝正站在他的身边,用古老的咒语,用沉静的心,用所有的爱,带着他走出愤怒和恐惧。
杂碎,你们给了我多好的理由让我毁灭这个天地,以爱的名义;天地,你们给了我多好的理由让我继续与你们共存,以爱的名义。
“Ada,好些了麽?”莱格拉斯轻轻在卧榻边坐下来,将手中那盏清水放在矮几上。
咒语的余音尚在暗沉中盘旋,但已不再艰涩冷厉,莱格拉斯的轻快温暖开始显现。
“我不要那个。”瑟兰迪尔皱起眉头,伸手试图把那盏清水推开。
“你希望接下来一个月就戴着那个丑陋的面具去见人?”莱格拉斯抓住他的手,摁回去。
“我可以躲在房间里,让我的儿子全权代理所有事情。”
“你觉得这个提议现实吗?”
“不现实。”
“很好。”莱格拉斯满意了,嘴角牵起了好看的弧度,拾起一片棉纱,沾了清水,往瑟兰迪尔的脸上去。
瑟兰迪尔脸上的肌肉有一刹那的僵硬,随即放松。
莱格拉斯神色未动,唇角却绷紧了,手也颤动起来,再前进不了一分。
“亲爱的儿子,你如此心软,该如何掌管地狱?”瑟兰迪尔一边笑着,一边拉过莱格拉斯的手,摁在了自己脸上。
莱格拉斯手一抖,他的指尖感觉不到父亲脸上的血肉骨骼,倒像是触到了一把面上看起来已死气沉沉内里却暗藏火种的劫灰。他不敢动,不敢呼吸,甚至害怕有风吹进房间,这些都足以让劫灰消散无踪。
瑟兰迪尔的身体轻轻一抽搐,哼了一声。
莱格拉斯摁着瑟兰迪尔的那只手紧了紧,死死抓住了瑟兰迪尔的手,“我不需要掌管地狱,只需要保护好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是永恒的地狱之主。”
他的手如此用力,以至于瑟兰迪尔觉得自己的指骨都要被捏断了,但这样的力道有效缓解了治疗的痛苦,“亲爱的儿子,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你必须保证自己的安全,无论何时何地,面对何人。否则,你的王,一旦独自面对这个充满恶意的天地,他必将肆意释放自己滔天的恶意。”
“Ada,永远不会有哪一天。”莱格拉斯低头,在瑟兰迪尔的手背上轻轻一吻,“我的Ada,是最仁慈的王。”
“好吧,凶残的医生,请继续这令人深恶痛绝的治疗吧。”瑟兰迪尔笑,“我已经开始想念我的酒杯和珠宝了。”
既然开始了,接下去的确不算艰难,但痛苦依然存在。待莱格拉斯确定瑟兰迪尔面颊的骨骼和肌肉已经开始向正常转变,他俩都已经精疲力尽。
“你大概要在房间里躺上几天了。”莱格拉斯摊坐在地上,伸长了腿,靠在软榻边上。
“你会陪着我吗?”瑟兰迪尔陷在软榻里,眯着眼睛,看着儿子的金发。
“不会。”
“不行。我要你陪我。”
莱格拉斯想了一会儿,“我可以问关于以往和将来的一些问题吗?”
瑟兰迪尔也想了一会儿,“可以。但我想,现在我们都需要睡一会儿。”
“明天我要先去看看巴德有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安顿下来,之后就回来陪你。”
“好好照管那个鳏夫。”
“你其实很喜欢那个鳏夫。”
“我也是个鳏夫。”
莱格拉斯接不下去了。
“让加里安把我办公室的文件全部交给你,那些足够你打发时间。”
莱格拉斯从瑟兰迪尔的声音中就能听见令他父亲愉悦的小小恶意。“如您所愿。”他顺从了他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