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不速之客眨了两下眼, 指了指自己,一脸疑惑,“五条悟呀?”
星出和也上下扫他一眼,并不是很想说话, 但看在这张脸的份上, 还是再度开了口:“当我瞎?”三个字, 简洁有力。
青年张大嘴, 讶然盯着他看了半晌, 末了勾唇一笑,耸了下肩, 说:“我真是五条悟。是通过你的记忆合成出来的五条悟。”
星出和也皱起眉, 盯着他,一脸迷惑。
“五条悟”叹了口气, 侧身在他床边坐下, 解释:“我是咒灵不假, 但我也确实是五条悟。”
他说完这句话,不再出声, 低头看着星出和也, 和人面面相觑。
半晌后,他叹了口气,重新开口:“只有通过读取接触者的记忆, 我才能够拥有实体, 是否封印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 只要拥有记忆, 我就随时可以出来。”
“你不用担心,别紧张。”他凑上前,抬手贴上星出和也的额头, 垂眸看他,“我来自你的记忆,我和你是一起的。”
他手指微动,冰凉的指尖贴着少年的面颊向下,从眉心滑至鼻尖,越过嘴唇和下颌到达喉结,然后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接着,顺着脖颈向后,手扣住他的脖子,冰凉的触感蔓延开来。
星出和也震惊地睁大眼,试图往后缩,躲开他的手,却发现自己已经靠到了最后,避无可避。
“你明明喜欢这个身体,为什么要躲开呢?”“五条悟”的手指勾了勾,贴着他的脖颈轻轻蹭着,透出些许不明的意味。
“……滚。”星出和也忍无可忍,冷声吐出一个字。
下一刻,他神色一呆,有些意外地低下头,和这个披着五条悟的皮的咒灵对视。
“你……治好的?”他犹豫着问出口,发现自己的声音真的已经彻底恢复正常。用力清了清嗓子,也没再有丝毫不不适感。
“是啊。”“五条悟”勾唇,松开手,帮他整了整衣领,“我和你是一起的呀,我是向着你的,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帮助你。”
星出和也:“……哦。”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咒灵,沉默半天才再度开口:“那你再帮我个忙?”
“你说。”“五条悟”点头,欣然应允。
星出和也张了张嘴,突然又问:“需要报酬吗?”
“五条悟”舔了舔嘴唇,盯着他的眼睛,说:“我想要你的记忆。”
星出和也想了一下,问:“要多少?”
“你人生的四分之一段记忆。”
“什么时候?”
“当然是最后时刻咯。”“五条悟”耸了耸肩,“我现在就拿的话,你要我帮的忙岂不是就毫无意义了。”
星出和也想了两秒,果断答应下来:“好。”
“你想要我做什么?”
星出和也:“我要完全康复。”
“好。”“五条悟”答应下来,双手扶住他的肩,弯起眼睛,蓝眸亮起耀眼的红芒。
星出和也瞬间晃神。等他回过神来,身上的痛感已经完全消失,他活动了一下肩膀,一切如常。其他伤也完全治愈,没有任何一处还残存有不适感。
“五条悟”已经起身站在床边,垂眸整理衣袖,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睛,透着一种此前从未有过的安静感。
“谢谢。”星出和也翻身下床,穿好鞋,在他面前站定。
“举手之劳。”“五条悟”抬起头,摆了摆手,笑着看他,眼中藏着未言的话语。
“想说什么?”星出和也直白地问。
“你叫他‘五条老师’……”“五条悟”顿了顿,“那我总也该有个名字吧?”
星出和也歪头想了想,张口喊他:“悟?”
“五条悟”一愣,笑容更加灿烂,问:“你这样,‘五条老师’不会……生气吗?”
星出和也淡然回答:“他不喜欢我直呼他的名字,但你又不是他。”
“哈哈哈哈,”悟开心地笑了几声,突然在他头上揉了一把,把本就凌乱的黑发搞得更加乱糟糟,“那到时候见面了,你要护着我哦。”
“为什么?”星出和也端着水杯,撩起眼皮扫他一眼。
“你叫我‘悟’,他绝对会生气的。”悟坚定地说。
星出和也仰头喝尽杯中已经凉了的水,并不说话,只是给了他一个眼神,然后从他身边绕过,拉开门向外走去。
“我们去哪儿?”悟问。
“东京。”星出和也说。
他直接带着假五条悟去见了沢田纲吉。虽然说是什么来自于记忆,但这“五条悟”终归还是咒灵,没有佩戴特质眼镜的时候,沢田纲吉还是看不到他。
但或许是直觉作祟,星出和也和他见面后,他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他,身边是不是跟着咒灵。星出和也爽快承认,三两句话给他讲了一下来龙去脉,然后直接切入正题,拜托人把自己送回东京。
沢田纲吉看他这副生龙活虎的样子,犹豫半晌,点头答应下来。毕竟东京已经沦陷,实在是太需要新的力量,星出和也的请求,他一时间难以拒绝。
彭格列首领所承袭的“超直感”从未欺骗过他,这种作弊器一样的、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强大直觉告诉他,星出和也的到达,会成为东京破局的关键。
沢田纲吉沉思半晌,下定决心,把人送回东京。彭格列的效率向来是极快的,他十点跟人提出要前往东京,下午四点不到,人就已经重新站在了东京的土地上。
彭格列的飞行员没有选择在任何一个机场降落,而是随意选了块无人的空地。星出和也一开始还有些奇怪,但等他下了飞机,了解了这里的状况,那点奇怪就立即消失殆尽了。
不是为了什么而特地选择这种地方,而只是……没有在机场降落的必要。他们把降落地点定在哪里都无所谓,因为这种事情,东京恐怕已经无暇顾及了。
零说要“清洗”世界,那就是真的在“清洗”。
东京沦陷的“沦陷”二字,并无丝毫夸张。
这里是真的沦陷了。咒灵随处可见,人类却却难以寻到,偶尔远远看见几个,不是在无头苍蝇一样四处逃窜,就是已经落入了咒灵手中。
星出和也骑着沢田纲吉附赠的湖蓝色流线型机车,穿行在街道上,感觉机车发出的声响,似乎就已经是这里全部的声音。悟能治好他身上的伤,却治不好他受封印物影响的眼睛,视野中仍旧是一片红,他戴着沢田纲吉给的眼镜,勉强能看清稍远一些的东西。
送他来这里的飞行员早就离开,他在东京转了半天,一时间竟然没找到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类,咒灵倒是遇到了不少,可他们大都在绕着他走,只是偶尔会有几个胆子大的,远远地朝他打一个招呼。星出和也冷着目光,一概不理。
这看上去就好像他是咒灵这一方的一样——仔细想来,那些咒灵大概真的是这么觉得的吧。毕竟他也算是他们的“精神领袖”了。
星出和也想到这里,觉得有些恶心,脸色难看了一瞬,瞥了下嘴角。片刻后,他做了个深呼吸,停下机车四下看了看,换了个方向,再次行驶。悟坐在他后面,双手环在他的腰间,见他掉头,贴在他耳边问:“去哪儿?”
“找人。”星出和也简短回应。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恶心这些咒灵,而是得先找到他的“友军”。咒术师也好,普通的人类也好,总之,他必须得见到一个除了咒灵之外的、能搭上话的生物。当然,是咒术师自然是最好的。
而要想找咒术师,他的第一个,也可以说是唯一一个选择——东京都立咒术高专。
这城市被大面积破坏,但好在基本的架构还在,通过这些残破的建筑和路标,他倒也能勉强认出路来。
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星出和也有些不爽地抿了抿嘴。他运气似乎向来不怎么样。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疑,那飞行员降落的地点离咒术高专远得很,就是他们一刻不停地赶过去,到地方的时候,天色大概也会完全沉下去。
不过,如果他的猜测没错,到达咒术高专之后,他的首要目的应该也就达到了。在这种情况下,那里不可能没有咒术师留守,甚至有可能,咒术高专已经成了一个“收容所”,一群普通人躲在里面,被咒术师拼尽全力保护着,然后,还有可能埋怨这些咒术师……
星出和也咬了一下嘴唇。
他不是很在乎这些事情,高专救不救人,那些普通人会怎么看,他都不是特别在乎。他最根本的目的,本来就只有五条悟一个人。
他担心他的老师会出事,并且想做会让他的老师开心的事情,所以,他来到了这里。
不过,对五条悟而言,大概没有什么咒灵能够威胁到他吧。
前方突然出现一个人影,悟搭在他腰间的手猛地收紧,星出和也瞬间回神,侧过车身,一个急刹将车停下,单脚踩在地上撑着车,眯起眼看向几米之外那个有些模糊的身影。
悟松开了握住他腰的手,在他肩上扶了一把,翻身下车。星出和也定定地看着那个人影,没有动作。
那人好像也没期望他会下来,在原地站了几秒,就径直走向二人。他步伐缓慢稳定,不显丝毫急躁,甚至还带出几分优雅的感觉。
星出和也半眯起眼,盯着这个越来越清晰的身影。
“小心一点。”悟低声提醒,“别人错人。”
星出和也挑眉,轻轻应了一声。
这当然不会是五条悟,他能猜到这位是谁。爱他爱得莫名其妙的、大概是这次战争咒灵方的领袖的咒灵——零。
他这次用了一具平平无奇的身体,星出和也看着他走近,一动不动,只是握住车把的手紧了紧。
零款款而来,在离他约有两三米的位置停下脚步,右手贴在胸前,略一欠身,“和也先生。”
星出和也看着他,并未回应。
这个距离,刚好能够使他看清对方。他不知道这是无心还是刻意,但心里瞬间感觉有些不舒服。
零并不在意他的沉默,直起身看了一眼悟,直接将人忽视,重新看向星出和也。
“我本不希望您看到这一幕。”他轻叹一声,眼中带着悲伤,“我只想将新世界呈现在您的眼前。”
“我对你口中的新世界……”星出和也垂眸,“没什么兴趣。”
“这和您一开始说的不一样,和也先生。”零向前一步,热切地注视着他,“您明明是期待着的。”
“我向来对这些无所谓。”星出和也说,他抬起眼,看向零,和他对视,“这只是你的期望。”
零摇了摇头,再次上前一步,说:“不会是这样的,和也先生。您一定是被那些人类——”
星出和也直接打断他:“没有人蛊惑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选择永远和我的老师在一起,做他所期望的事情。”
“那不可能。”零果断道。
“那个咒术师是吗?”他低笑一声,再度向前迈出一步,盯着星出和也,问,“那个最强咒术师?”
星出和也颔首。
“您永远不可能和他一起,和也先生。”零看着他,言辞恳切,“任何人都有可能,唯独您。”
星出和也轻笑,松开车把,转身面对他,抬高单侧眉毛,饶有兴趣地问:“为什么?”
“您从一开始,就是和他完全相反的存在。”零顿了顿,继续说:“他是咒术师的巅峰,而您是我们——”
“我和你们毫无关系。”星出和也打断他。
“您是咒灵界的杰作,和也先生。”零执着地说完他的话,“您是不可复制的存在,是诞生于咒灵之腹的,最完美的作品。”
“无论是咒灵还是人类,当他们了解到您的诞生,都必然会为您而感到惊艳。”他高高抬起双手,热切中夹杂着痴狂,“您是这个世界上最特殊的人。”
“我从封印之中见证了您的诞生,从那一刻起,我便下定决心,要永远追随您。”
“哦。所以呢?”星出和也撩起眼皮,神情恹恹,“我知道我是咒灵之子,所以呢?”
“啊,不对。”他想起来什么一样,突然改口,“我知道我是咒灵最完美的实验品,所以呢?”
零怔怔地看着他,有一瞬间的错愕,似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知道?”倒是身边的悟有些惊讶,偏头看他,直接问了出来。
“我猜——”星出和也沉吟片刻,嘴角勾出一个嘲讽的笑,“那个孤儿院里的孩子,应该都是实验品吧。”
“我们都是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生物,更确切的说——怪物。”他顿了顿,直直地望向零,“所以,我为什么要在意这个世界是怎么样的?”
“因为我在这里。”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你也在这里。”
星出和也睁大眼,猛地转过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身材高挑的白发青年披着暮色而来,撕开蒙在他眼前的红色,一步步走向他。
他看着这个男人,微张着嘴,嘴唇颤动,却并未出声,好像那一瞬间,他突然忘记该怎样发声。他看着那个身影一点一点向他靠近,一点一点变得清晰,突然攥紧双拳。
耳畔回响着青年的话语,心脏的跳动异常剧烈。
“因为我们在这个世界,所以它有意义,所以你要在意。”
五条悟停下脚步,和他之间隔着一辆机车。
星出和也仰头同他对视,他在那双眼眸中,看到湛蓝天空中盛放的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