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质苦恼地托着小胖脸,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安陵容,又望了一眼弘珩,小声道:“……没有。”

  安陵容几乎瞬间感觉到皇帝饱含压力的眼神在她身上一晃而过。

  这次她是真的冤枉!

  皇帝继续哄女儿:“是谁欺负你了?告诉皇阿玛,皇阿玛替你做主,可好?”

  淑质惊喜地抬起头,小胖脸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的,安陵容看得心痒,心里想着若是这孩子乱说话,改明儿便将她的瓜果点心全给没收了。

  淑质还是有些犹豫,皇帝摸了摸她的小啾啾:“皇阿玛什么时候骗过你?”

  淑质这次终于放下心了,扭扭捏捏道:“那……可以把哥哥的点心都给我吗?”

  这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回话?

  眼看皇帝眉心微蹙,似是不太理解的样子,安陵容连忙出声轻斥道:“淑质,额娘教过你的是不是?每个人的东西都是有定数的,你若是拿了哥哥的,哥哥该怎么办呢?”

  “可是,可是……”淑质委委屈屈地对手指,小小声道,“昨天哥哥吃了我的红枣糕……”

  合着这丫头就为这事儿耿耿于怀呢。

  再看弘珩,他的耳朵红得似乎要滴血,见着她们的视线往他那儿飘,只握了握拳:“妹妹吃了三块糕,吃多了,肚子痛。”他很是严肃地指了指淑质圆滚滚的小肚子。

  淑质很不服气,往日像小百灵鸟一样轻灵的声音都带了几分不高兴:“是我的红枣糕!”

  兄妹俩便开始因为这件事儿闹腾起来,皇帝在一旁默默站着,昏黄澄明的玉烛灯光映在他的脸上,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心中不禁多了几分忐忑。

  淑质似乎是被弘珩念叨得烦了,手一甩,气哼哼道:“哥哥最小气!我要大哥哥,不要哥哥!”

  “大哥哥?”

  见皇帝眉心微抬,安陵容轻声解释道:“三阿哥性子仁厚,竟也包容得了怀宁这坏脾气。他们本就是兄妹,血脉天性里便是亲近的,怀宁自然也爱去寻三阿哥玩儿。只三阿哥学业繁忙,前两天亲自遣了人送了红枣糕来,怀宁很是欢喜呢。”

  “哦?”皇帝尾音微微上挑,说话时还在轻轻捻动着手里的翡翠念珠,“朕倒是听说,前些日子弘时冒犯了怀宁,惹得怀宁大哭,可是确有其事?”

  安陵容飞快地摇了摇头,她有些怯怯地抬头瞧了眼皇帝,同时又慌忙道:“三阿哥是个纯孝懂事的孩子,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儿呢?怀宁平时性子是骄蛮了些,却是个不会撒谎的……宫中突然传起这样的谣言,臣妾心中,实在是难受。”

  见她眼眶泛红,本就清瘦的身子微微颤抖,实在是一副楚楚堪怜的模样,皇帝手里的翡翠念珠一甩,淡声道:“她们是朕的子女,朕自是不会叫她们受委屈的。”说着,他招了招手,原本还在和弘珩吵嘴的淑质便乖乖地走了过去,皇帝摸了摸她泛着健康红晕的脸颊,道,“怀宁可还记得?那日为什么会哭?”

  淑质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她哭的时候可多了去了,额娘抱的第一个人是哥哥不是她要哭,哥哥用早膳用得太快了不等她要哭,还有……

  淑质掰着小胖指头认真地在回想,对着皇帝的脸摇摇头:“不记得了。”

  安陵容有些无奈:“你这孩子,在皇阿玛面前也这么不懂事儿。”

  皇帝笑了笑,捏了捏她比软玉还要温馨柔软的脸颊肉。

  淑质嘟了嘟嘴,想哭的时候就哭啦,哪里有那么多理由!

  不过……

  淑质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转,甜甜蜜蜜地搂住了皇帝的手,小小声道:“哥哥,凶!”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弘珩抿着唇,闷声道:“儿臣没有。”

  “不是这个哥哥!”淑质还在为刚刚的事情生气,不想理他,她只能努力地掰着小水萝卜似的手指辛苦地算,最后开开心心地举着四根手指,“是这个哥哥!”

  四阿哥?

  皇帝的眼神霎时变得幽深,摩挲着翡翠念珠的劲儿越来越缓:“是四阿哥吗?他怎么了?”

  淑质有些苦恼,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眼神,只得又指了指皇帝的眼睛,又指了指苏培盛,脆生生道:“怕!”

  就像是皇帝一个眼神就可以叫苏培盛瘫软跪地一般,那一天四阿哥的眼神里也像是藏满了无尽戾气,骇得淑质登时就绷不住她脆弱的大眼睛了。

  被小公主随手一指的苏培盛打了个哈哈:“皇上龙威浩荡,奴才自然是敬畏交加。”

  安陵容在一旁听得想笑,淑质这孩子说话只能简简单单地吐几个字出来,到了苏公公这儿,便是天威难挡,他自愿臣服了。

  提到这个心思深沉的儿子,皇帝眉头一拧,淑质趴在他怀里,见皇阿玛不说话,只能无聊地揪着翡翠念珠上的穗子玩儿。

  弘时的性子他是知道的,说得好听些便是仁厚,说得难听些便是软弱,哪里会有心思欺压弟妹。近日宫中流言纷纷,他觉着心烦之余,又不免疑心。

  怡妃,他一手捧上高位的怡妃,是否也生出了野心呢?

  “阿哥,春寒料峭,怎么能穿得这般单薄便出来念书呢?”嬷嬷较之在圆明园时已然丰满了不少,但望着四阿哥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慈爱,她嘴里叨叨着,给冷着脸的四阿哥披上了一件氅衣。

  给他细心地系了个结之后,嬷嬷又絮絮叨叨地去拿一同拿过来的食盒:“这大枣桂圆汤是奴婢一早便去膳房熬的,甜滋滋的,阿哥以前最喜欢吃了。阿哥读书这般辛苦,来喝一碗罢。”

  四阿哥头一偏:“嬷嬷,我不想喝。”

  嬷嬷叹了口气,这孩子虽说越长越大,可性子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别扭:“如今有这般的好日子可过,阿哥得要高兴才是啊。”

  “好日子?”四阿哥的视线落在那散发着温暖甜香的大枣桂圆汤上面,忽地发出一声嗤笑,“这碗甜汤,又是嬷嬷赔着笑脸才求来的罢?膳房那等子奴才最爱拜高踩低,如今我不过是个不受宠的阿哥,皇阿玛十天半月都未必想得起见我一面……这样的好日子,当真好吗?”

  嬷嬷听着叹了口气,温柔道:“可咱们往年在圆明园的日子,比这更苦,阿哥也没有说失落丧气的时候,今儿是怎么了呢?”

  他本来是可以忍受的,若是他未曾见过皇帝真正慈父的那一面。

  为什么都是他的血脉,他如雪下泥,她却能像天上月?

  这怎能叫人甘心。

  皇帝今夜独自歇在养心殿,苏培盛进殿时见皇帝揉着眉心,很是疲乏的样子,不禁将声音放得更轻了些:“皇上……奴才抓住了几个背后说嘴之人,您瞧,要如何发落?”

  这说的便是在宫中乱传三阿哥不友爱手足这事儿的人。

  “拉去安静地方乱棍打死便是。”

  皇帝眼都未抬,只好以整暇地理了理身上的袍子,平静语气中隐含的杀气却叫苏培盛腿一颤,只得恭敬道:“是。”

  皇帝安静望着孔雀蓝釉暗刻麒麟纹三足香炉缓缓腾起的香雾,此举不仅是向宫中,更是向朝堂表明他的态度。

  阿哥始终是阿哥,纵使不得他的喜爱,也没有叫人随意利用的道理。

  弘时虽占了长子的名头,性子实在太过怯弱,在读书文墨一事上的天分也实在了了。但四阿哥……

  皇帝目光一冷,放在先帝爷一朝,这样聪慧、有狠劲儿的阿哥自然能得到他该得到的权势、地位。

  可他的儿子本就不过这么几个,若是叫四阿哥这样冷心冷情的人大权在握,他其他的儿子,乃至女儿,安能有活命的时候?

  四阿哥因不事先生被皇帝训斥禁闭的事儿在宫中并未掀起什么波澜,自皇帝雷厉风行地杖杀了一批宫人,宫里也很是安静了一段时日。

  草长莺飞,灼人的暑意也随着绿藤一起攀上了红墙绿瓦。

  “什么?皇上今年不去圆明园?”

  祺贵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惊声道:“可说了缘由?”

  丁香低头,小声道:“奴婢方才去膳房提膳的时候听别人说的……都说,都说皇上念着早逝的皇贵妃,怕触景生情,今年便不去圆明园了。”

  祺贵人顿时大失所望,她进宫得晚,一早便听说圆明园风景绝佳,是个游玩的好地方,眼看着天气渐渐热起来了,她也期待着就是这十天半月便能去园子里,没成想竟然去不成了?!

  “那年氏不过是乱臣贼子年羹尧的妹妹,哪里就当得起皇上这般待她了!”祺贵人怒气冲冲地将手里的绢帕拧成麻花,“凭她也配!”

  丁香小声劝道:“小主,您还是小声些罢,这宫里鱼龙混杂的。上回苏公公就来咱们储秀宫拉了好多人走呢,奴婢听说那些人是活生生被……晤!”

  祺贵人气得朝她丢了一个茶杯,被正砸中额头的丁香委委屈屈地收了声,祺贵人心烦意乱地拿起桌上的八宝美人绢面宫扇猛扇了几下:“这一日日的,做什么都不顺心!宫里这般热,偏生那惠嫔要做什么贤惠人儿,竟然敢克扣我宫里的用度!你瞧瞧,那里边儿都是碎冰!哪里能凉快得起来!”

  丁香小心翼翼地接过她手里的扇子,轻轻替她送着风:“奴婢去给小主拿些酸梅汤来罢?”

  说到酸梅汤,祺贵人心中更气了:“什么劳什子酸梅汤,待我有了身孕,瞧那惠嫔还敢不敢这般待我!额娘托人送来的药你可拿到了?”

  丁香小心地点了点头,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拿到了。”

  祺贵人志满意得地笑了起来,有了这等神药,惠嫔那几个贱人可别想再爬到她头上!

  “额娘!”

  淑质像是小花蝴蝶般飞了进来,朝着安陵容展示了一番她新得的首饰:“额娘,好看吗?”

  这孩子是越大越知道爱美了,安陵容拿着帕子给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嗔怪道:“又去你哪个姨母那儿搜刮东西了?”

  淑质越来越大,懂的词儿也多了起来,她听懂了额娘这话是在笑话她,有些不高兴地往她怀里拱:“是送!”

  弘珩在后边儿慢腾腾地进来,听了这话冷淡的小包子脸上也快绷不住了,他刮了刮淑质的脸:“好厚。”

  淑质张牙舞爪地和哥哥扭打成一团,安陵容倚坐在榻上,见两个孩子打打闹闹的,脸上的神情不自觉和缓了许多,与宝霜她们一样带着柔软笑意看两个孩子瞎胡闹。

  直到一声尖利的太监声音响起:“太后娘娘病危!还请怡妃娘娘前往寿康宫侍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