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容你瞧,这件衣裳好不好看?”

  甄嬛好容易自个儿给孩子裁了件小衣出来,也不管眉庄在一旁抿唇笑,献宝似的递给安陵容瞧。

  给新出生的婴儿用的东西不求多么精细,总归质地柔软些便好了。

  安陵容思量了半天,才选择了这个委婉些的借口同甄嬛说了。

  “姐姐多选些柔滑的缎子来做小衣便是了,这等小鸡啄米的绣样虽说颇有童趣,却难免会硌着孩子。我以前做的那些绣了花儿的小衣,淑质与弘珩也是不爱穿的。”

  “可是,小主绣的是朱雀啊……”流朱很是疑惑,凑过去仔细观赏了下那件小衣裳,恍然大悟道,“小主,您上次选错了丝线,留的这一点儿果然很像米粒呢!”

  一时间众人都忍俊不禁,甄嬛有些气恼地拿回小衣:“罢了罢了,左右这孩子有你们这些姨母护着,哪里要我自个儿动手。既然你们都笑话我,那我便顺理成章推了这些活儿,全给你们留着好了。”

  她一双灵动杏眼里满是狡黠神色,盈盈笑着的模样极为动人,孕中日渐丰腴的身型也没有折损她的美丽,发髻边垂下的珍珠缠宝石珠穗微微甩动,更衬得那张丽质天成的脸越发娆娆夺目。

  “都是要做额娘的人了,竟是愈发爱偷懒了。”沈眉庄轻轻嗔她一眼,招了招手,采月她们便会意地将桌上那些绣绷小衣都收了下去,“皇上近日频频召见端妃,不是我刻薄,只是从前这端妃娘娘久病,皇上也鲜少去她宫里。怎么如今又突然热络起来了?”

  端妃是早年王府里的老人儿了,如今满宫里,恐怕也就只有她能与皇帝追忆起几句纯元皇后的好了。

  恰好皇帝近日又要躲着年世兰,便也就顺水推舟拉了端妃过去做筏子挡一挡。

  反正这样的事儿她也不是没做过。

  甄嬛心里这么想,面上只是摇了摇头:“皇上是天子,三宫六院姝色不知凡几,总不过是凭着心意挑罢了。”

  “是呀,咱们这位皇上,看着也不是个专情的人。”

  “再过几日便是清凉殿那位晋封皇贵妃的好日子了,你们可备好礼了?”安陵容亲自给另外两人又续了一杯梅子水,“听说,皇上下令传年大将军进京来一同观礼呢,这般荣耀,真是难得。”

  皇上没得是想来个瓮中捉鳖吧?

  甄嬛纵是不再碰政事这一块儿,但天性聪颖的她也知道皇帝早看年羹尧不顺眼了,如今他造的势已然足够,年羹尧与年世兰都已经被捧得飘飘然了,若是再不下手,她都怀疑皇帝是不是忍过头了憋出毛病来。

  清凉殿

  颂芝有些犹豫,但见着年世兰神色冷淡,又不敢多说话,只得按着她说的那般,将床帐拉了起来,掩得严严实实的,从外边儿看过去,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个朦胧人影。

  周宁海一跛一跛地走了进来,他虽也搞不清楚娘娘这是玩儿的哪出,但还是恭恭敬敬道:“娘娘,因着是用颂芝身子抱恙的由头去请的太医,按着规矩,来的是位吏目,您瞧这……”

  “废话什么,叫他进来吧。颂芝,你先下去。”

  年世兰躺在狭窄的床榻上,原本就因着方才那个无端冒出的猜测而心神不宁,偏生周宁海又这般啰嗦,她自然开始不耐烦起来。

  颂芝抿了抿唇,躲进了另一边摆着的屏风后面。

  被周宁海阴阳怪气关照了几句的吏目姓柳,不过二十许人,瞧着年轻得很,周宁海一面阴森森地盯着他,一面又在想,幸亏这床帐挡着了,若是娘娘知道是这般年轻面嫩、一看就医术不精的人来给她诊脉,肯定会发脾气的。

  柳吏目进了这屋子,尽职地叫帐子里的人伸出手来。

  见着那柔白如玉的手腕时,柳吏目年轻冷淡的脸上微微一僵,静了片刻,久到周宁海都怕帐子里的娘娘气坏了,准备呵斥那不懂规矩的吏目快些诊脉时,那吏目便将手搭了过去。

  周宁海见他眉头微微蹙紧,问道:“我家……颂芝姑娘身子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柳吏目静了静惊骇的心绪,收回手淡声道:“无事,只是这几日天气燥热,姑娘心内郁结,体火燥热,待我开几幅药喝下便是了。”

  周宁海虽怀疑这面嫩的小吏目医术不佳,却也没有证据,且娘娘交待了这事儿须得办得低调些,故而他也不好说什么,只粗声粗气地叫他快去耳房里开药。

  柳吏目果真留了张去火下热的药方,周宁海一把扯过,也没道声谢,他们娘娘是何等娇贵之人,要喝那也是喝太医院院判这等子职位的人开的药,轮得到他这个小吏目什么事儿。

  柳吏目也不介意,只提了药箱径直出了清凉殿。

  待走到无人之处,他紧绷的身子才微微松懈下来。

  他可算是知道来清凉殿出诊时左院判对他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太医院的嘴,都长着同一条舌头。若是说辞不一,没有旁的错漏,只是你的舌头不灵光罢了。”

  他起初还不明白,不过是去给华贵妃身边儿的宫女诊脉罢了,何至于说得这般严肃?

  可一接触到帐中女子的脉象时,他便知道左院判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原来这千娇万宠的贵妃……竟受了这么多年的暗算而不自知。

  年轻的吏目仰头望了望天,眼神忽地有些晦涩。

  “娘娘……”

  见人都退出去了,颂芝连忙从屏风后边儿走了出来,动作麻利地将床帐重新挂起,见年世兰倚在枕头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些怯怯地叫了她一声。

  “颂芝,本宫……真的只是因着心火燥热才觉着不适吗?”

  颂芝点点头,安慰道:“许是这些时日娘娘为着大将军的事儿操心得多了些,回头奴婢再叫江太医开副方子,吃几天药便可大好了。”

  他们似乎都对太医的话深信不疑。

  可年世兰心底却有一道不一样的声音,叫她心中仍如烈火翻腾,不得安宁。

  她须得再找个机会试一试。

  “太后娘娘,今个儿清凉殿请了太医……”

  喝了药正卧着休息的太后霎时睁开了眼,虽说老态已现,但那双眼仍然精光内蕴,淡淡睨人一眼便叫人忍不住心生畏惧。

  “哦?”

  “说是给贵妃娘娘身边儿的颂芝求医,去的是位吏目。年纪虽轻,行医说话却很稳妥,太后放心便是。”竹息端了碟子蜜饯过来,太后见了摇摇头:“罢了,药是苦的,好歹还提醒哀家得尽力活下去,不然乌拉那拉氏的荣耀,又有何人可堪继承?”

  “太后何苦如此呢?”竹息叹了口气,见太后神色愁苦,小心翼翼道,“若是族中有合适的姑娘,不若也送进宫来,也好在太后膝下尽尽孝。”

  太后摇了摇头,苍绿绣仙鹤祥云抹额中间缀着的宝石虽华贵,却衬得她的脸色愈发苍白难看,她说的话也如暮秋刮过的风,带着股莫名的悲凉:“皇帝早就对哀家心有不满,皇后薨逝,我后脚便提了娘家亲眷进宫,只怕人一进来,皇帝就能利用华贵妃、又或者是端妃她们将人给处置了。”

  竹息微微皱眉:“何至于此……”

  太后轻轻嗤笑一声:“皇帝是哀家自己的儿子,就算他不是在哀家膝下长大的,这狠绝的性子,却是如出一辙的。哀家如何不知道,他遇着不痛快的事儿了,最擅长的便是忍耐。如今他已是皇帝,年羹尧那等有功之臣他尚且能等待时机将其一举除去,如今乌拉那拉氏没有一个得力的男丁,不过靠着族中女儿延续荣光。对付这么一个徒有其表的大家族出来的女子,在皇帝眼中,就如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竹息垂下头:“若是太后能向皇上服个软……”

  “这心结,若只是哀家服个软便能解开的,便不算心结了。”太后叹了口气,“明日叫贵妃她们来这儿来一趟吧,哀家也许久未见着六阿哥他们了。”

  “是。”

  去太后那儿一趟,不过是又见着皇帝的女人与儿女和和美美地凑在一堆,真是腻歪极了。

  年世兰自万方安和回来之后人便一直有些恹恹,颂芝在一旁既担心又不敢多说话,只得等着年世兰自个儿坐在空旷华丽的清凉殿内默默发呆。

  灵芝从殿外进来,颂芝瞧她手里拿着一个灰扑扑的香囊,气道:“不是叫你去看看内务府这月的绸缎布匹下来没有吗?你手中拿的是什么?”

  灵芝平时里话少些,自然不比嘴甜的颂芝讨主子喜欢,听得她这般毫不客气地训话也不生气,只跪下道:“奴婢原本也打算往内务府去的,可路上突然被一个小宫女给撞了一下,她塞给奴婢一个荷包,说是,说是皇后留给娘娘的,说完便跑了!这样的事儿,奴婢不敢耽搁,便想着快些拿回来给娘娘瞧瞧。”

  “皇后给的,指不定是什么晦气东西呢……”颂芝嘀咕一句,见年世兰神色虽不耐烦,却竟伸手示意灵芝将那个荷包拿过去,不禁唬了一跳,“娘娘!这说不定是皇后的诡计呢!”

  年世兰摆了摆手,嗤笑道:“皇后生前便没能斗过本宫,这死了又能成什么气候?”

  说着,她不顾颂芝忧心忡忡的模样,打开了那个荷包。

  里边儿只有一张纸条,明明那纸条轻薄如烟,在看清上边儿的文字之后,年世兰却惊骇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明明是炎热七月,她此时却如置身冰天雪地一般,连她呼出的气都带着冷意。

  颂芝和灵芝被她吓了一跳,颂芝瞪了灵芝一眼,带着哭意道:“娘娘这是怎么了……都怪你!那荷包里指不定是皇后那老妇藏的什么害人的符咒呢,害得咱们娘娘像失了魂一般……”

  “颂芝,你去请江城来给本宫把平安脉。”年世兰握紧了手里那张轻飘飘的纸条,努力遏制住心中的愤怒与悲凉,养得极好的指甲在柔嫩的掌心留下了深深的印痕她也如感觉不到痛一般,见颂芝傻愣愣地盯着自己,这才跟终于憋不住一般,高声斥责了一句,“快去啊!”

  “是,奴婢这就去……”

  颂芝跑远了,灵芝还愁眉苦脸地跪在地上,娘娘自从打开了自己拿回来的那个荷包之后就神思不属,活似中了邪,难不成那里边儿藏的真是什么巫祝邪咒?

  “微臣给娘娘请安,娘娘……”

  年世兰懒得同他废话,只道:“江城,本宫问你,本宫是否早就因着麝香坏了身子,再也,不能有喜信了?”

  江城脸色一变,连忙埋头请罪:“娘娘恕罪,微臣不懂娘娘在说什么……”

  年世兰冷笑出声:“你不懂,那便叫你全家老小在地底下问问阎王爷,听听阎王爷懂不懂。”

  这是已然将他的家小拿捏住了。

  江城满脸苦色:“娘娘,娘娘,实在不是微臣有意隐瞒,娘娘身子有恙……”他指了指天,“是那位的意思,微臣不过是听旨办事,绝非是有心要害娘娘啊!”

  说着,他便以额触地,不敢起来直面贵妃娘娘的怒火。

  出人意料的,年世兰并没有生气,她只是微微一怔,听到那个自己猜测,却又不愿相信的答案时,她才垂下眼,手随意地在脸上一拂,不叫自己在这起子奴才面前落泪。

  “行了,你退下吧。”

  江城如奉纶音,麻溜儿地提着袍子跑路了。

  “娘娘……”

  颂芝听得云里雾里的,什么娘娘身子有恙,是上边儿那位的意思,是皇帝,还是太后要害她们娘娘不成?

  “颂芝,备轿,本宫要去勤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