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个穿着普普通通青色宫装的小宫女如今出落很美,却稍显青涩,远没有上一世做皇帝宠妃时的冷艳无尘。

  安陵容见她一直低着头,似乎很紧张般揪着自己的袖子,原本是内务府统一发放的宫女服,却被她在袖口上偷偷绣上了几朵淡粉色的合欢花。

  不过绣工瞧着不怎么样。

  安陵容回过神来,叶澜依的头都恨不得埋进刚刚她蹦出来的草堆里了。

  “好了,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甄嬛微微蹙眉,拉了拉流朱,“你之后当心些便是了。”

  “是,多谢几位小主,奴婢告退!”叶澜依飞快抬起头看了她们一眼,动作生硬地行了个礼之后便飞快跑走了。

  流朱看着她跑得飞快的背影,还有些气不过:“小主,这人好不懂规矩,连句对不住都不说就跑了!”

  “这些在圆明园伺候的宫女,过得都很苦,就指望着主子们偶尔来园子里逛逛,她们才有些盼头。”安陵容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笑容突然有些意味深长。

  沈眉庄跟着叹了口气:“是了,这些小宫女做的事儿要比宫里的下人们要累上许多,月例银子或许还要被嬷嬷们克扣。咱们平时里见着了,也无需过多计较。”

  流朱低声应了声是,甄嬛握了握她的手,流朱又对着她偷偷露出个笑。

  甄嬛有些无奈地隔空点了点她,几人又接着逛了会儿,这才各自回了住处。

  “额娘!”

  淑质有些费劲儿地在乳母的帮助下跨过了门槛,轻薄的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裙角在她身后簇成一朵花的模样,在安陵容面前颇为神气地转了好几圈,安陵容见乳母紧张得都快跪下了,有些哭笑不得:“淑质不是和哥哥一起去给皇祖母请安了吗?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呢?”

  “哥哥,慢!”淑质嘟着小嘴,之后又不满额娘没有领会到她的意思,小胖手拉了那双柔软若凝脂的手放在自己的衣服上,“淑质,新裙子!”

  “可是皇祖母赏的?”安陵容笑着摸了摸女儿头上的宝石珠花,眼睛却是盯着乳母的。

  乳母连忙回道:“是,太后娘娘赏赐了六阿哥和公主一人一套新衣裳,见公主喜欢,太后娘娘便叫奴婢先给公主换上了。”

  安陵容摸了摸那料子,轻软若云,倒是不错:“换下的旧衣裳呢?”

  此时弘珩慢慢吞吞地也回来了,但他不要乳母抱,只一个人慢慢地抱着门槛翻了过来,见着他那小短腿努力扑腾的样子,安陵容忍不住笑出声:“好了好了,快把阿哥牵过来,别把衣裳给磨坏了。”

  弘珩穿得还是今早出去的那一套,那新衣裳在乳母怀里抱着呢。

  “额娘。”弘珩如今做事总是慢条斯理的,见妹妹在额娘怀里腻着也不失望,只努力地想要爬上暖榻陪着她们一起坐。

  安陵容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淡淡睨了一眼乳母,跟着伺候淑质的乳母何氏连忙道:“太后娘娘说阿哥与公主是龙凤胎,气运超然,说,说要留一件阿哥公主的衣裳给果郡王福晋,好叫果郡王福晋早日传出喜信。”

  安陵容抿了抿唇,虽说她不喜欢孟静娴,但民间也常有这般讨要婴孩衣物来求子的做法,既然是太后出面送给人家的,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弘珩似乎察觉到了额娘的心情不太好,看了眼还腻在额娘怀里傻乎乎欣赏新裙子的妹妹,他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她:“弘珩,衣服有。”

  察觉到安陵容有些惊讶的目光,弘珩有些得意地抿出了两个小梨涡:“给额娘!”

  这孩子真是……

  安陵容捏捏他的小胖脸,真乖。

  原本只是送件衣裳罢了,左右淑质的衣裳很多,太后新赐下来的这件也的确漂亮,安陵容闷了一会儿便也没放在心上了。

  没想着还有后续。

  “怡嫔娘娘。”

  孟静娴浅浅福身行了个礼,安陵容同样还以福身,微微笑道:“福晋今日倒是好兴致。”

  “妾身是个无趣之人,在这儿也没什么可说说话儿的人,不过看些湖光山色打发些时光罢了。”孟静娴似乎全然不觉自己说的哀怨之意有多浓,那张端庄美丽的脸上似乎永远都带着怡人的笑意,“今日怎得没见着六阿哥与怀宁公主与娘娘一道儿出来?”

  “今儿风大,本宫担心这两个孩子玩会儿吹了风要发热,索性将她们留在长春仙馆了。”安陵容见孟静娴身后的小宫女抱着的小衣服露出一角,瞧着十分眼熟,“福晋这是……”

  孟静娴见她发现了那件小衣裳,笑容微微一僵,仍从容道:“太后娘娘本是好意,但妾身瞧着怀宁公主很是喜欢这件衣裳,不好夺人所好,便想着送还给娘娘,没成想倒是在这儿与娘娘遇见了。”

  她这番话若是叫有心之人听取了,难保不会编排淑质小气,连件衣裳都舍不得,怎配为天家明珠?

  安陵容原本微垂的眼睫尽数抬起,似笑非笑道:“本宫虽不如福晋博览群书,才华过人,却也知道‘长者赐,不可辞’。这原是太后娘娘的一片好意,福晋又何必惹了太后伤心呢?福晋还是留着吧,能早日为弘珩和怀宁添一位堂弟或是堂妹,也算是这件衣裳的福气了。”

  “怡嫔娘娘说得在理,只是……”

  孟静娴眉头微蹙,像是有什么烦恼般,安陵容懒得看她这般作态,只微微颔首,便想继续往前走了。

  她出门是为了去陪姐姐说说话,没成想半路碰着个孟静娴。

  安陵容精心勾画的秋波眉微微一蹙,若是孟静娴不想要这件衣裳,私下里随意丢了或是烧了也没人知道,为何要叫丫鬟抱着出来?

  她若有所思地回了头,低声吩咐了宝桑几句,宝桑原本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见着安陵容这般说了,便也点了点头,悄咪咪地跟在孟静娴她们身后,瞧瞧她们到底要打什么主意。

  心中记挂着这事儿,安陵容没在碧桐书院陪甄嬛用晚膳,说了会儿子话便回来了。

  她还未进殿,便听着宝桑这丫头扯着大嗓门凶巴巴地喊:“小主说了,要等她回来才能放你走!”

  ……她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

  安陵容进了殿,见叶澜依冷着脸站在一旁,还是穿着那身绣着粉红合欢花的青色宫装,四月的天还不是很热,青色宫装上还依稀往织花地毯上滴着水。

  似乎是察觉到了安陵容的视线正盯着她脚下那块地毯,叶澜依有些局促地低下了头:“……多谢小主,奴婢,奴婢先回去了。”

  “等等。”安陵容见她形容狼狈,发髻衣裳都是乱糟糟的,不禁有些头疼,“宝霜,你先带着她去换身衣裳,再叫小厨房煮一碗浓浓的姜汤来。”

  叶澜依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就被宝霜给亲亲热热地挽着手下去换衣裳了。

  “说吧,这是怎么回事儿?”

  宝桑一说起这个就来气,见殿里没了旁人,便道:“小主叮嘱奴婢盯着果郡王福晋,奴婢便一路藏在草丛里悄悄跟了过去。她们七绕八拐的,奴婢差些没被蚊虫给咬死!”

  安陵容拍了拍她的手:“待会儿我给你些碧玉膏涂涂便好了。”

  宝桑便更兴奋了,接着道:“果郡王福晋和她的小丫鬟去了百骏园,刚刚那个小宫女正被嬷嬷指示着扫地呢,然后不知怎得,她便撞上了果郡王福晋身边的丫鬟,咱们小公主的旧衣裳便被冲撞到那小湖里去了!之后果郡王福晋说公主衣裳珍贵,叫那小宫女下水去捞回来……”

  孟静娴这是知道了果郡王和叶澜依的往事?

  不应该啊,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连上一世她也是偶然间才得知此事,皇后还没来得及用这事儿寻个好时机扳倒叶澜依,自个儿便先垮台了。

  见安陵容蹙眉不语,宝桑小声道:“小主,奴婢是不是不该救她回来?”

  “不是,你做得很好。”安陵容回神,“之后呢?”

  “那小宫女似乎不会水,在水里扑腾了几下便沉了下去,果郡王福晋站着瞧了会儿便走了,竟都不肯叫人救救她!”宝桑说起时还很气愤,亏她之前还觉得果郡王福晋是个温柔贤惠的好人呢,“奴婢会凫水,见没人了便想跳下去救她,没想到她很聪明呢,知道用水草插在嘴巴里换气,奴婢没费多大力气就把她拉上来了。”

  安陵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摸了摸宝桑的头,也是湿漉漉的:“你也快下去洗个热水澡吧,别忘了去小厨房喝一碗姜汤。若是你因此得了伤寒,又有谁来伺候我和淑质她们呢?”

  被摸摸头的宝桑高高兴兴地下去了。

  叶澜依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身上柔软的浅绿色衣裳,宝霜见了笑道:“这是小主新赏下来的衣裳呢,我还没上过身,你放心穿便是。”

  “……给你弄脏了可怎么好。”

  宝霜有些惊讶,随即笑盈盈道:“怎么会?”她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我带你去见小主吧。”

  叶澜依点了点头,向来只爱冷着一张脸的她见着那碗散发着浓浓辛辣气息的姜汤时不禁皱紧了眉头,宝霜见了便笑:“快些喝吧,这姜汤熬得浓浓的,喝了便不怕会得风寒了。”

  叶澜依受到最多的便是旁人的漠视和打骂,对着这突如其来的好意,她反倒冷不下脸来了,只得皱着鼻子快快地将一碗姜汤喝了干净。

  “果郡王福晋竟然拿淑质的衣裳做筏子,去责罚一个宫女?”

  甄嬛听了有些不敢置信:“我原先只是觉着这人有些隐隐的傲气,不好相处,怎得心肠这般坏?”

  安陵容心中也因着这事儿有些不痛快,便将果郡王与叶澜依之间的往事简单说了说。

  “说来说去,竟是为着男人做出这些争风吃醋的事儿来。”沈眉庄听着直蹙眉,语气里带了些不赞同,“别说这小宫女只是被果郡王施过恩惠才有几分交情罢了,便是果郡王生了将她迎进王府做妾室的心思,她一个百骏园的驯兽女出身,又怎会威胁到她福晋的地位?这般做派,极易落人话柄,实在是短视。”

  安陵容听着也深以为然,上一世她与孟静娴没有太多交集,怎知她是个醋量这般小的人?

  叶澜依不过与果郡王有几分交情,便叫她针对至此,若是果郡王日后一个接一个地往府上接美人,那果郡王府的小池子可不够她推人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