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宜是皇帝膝下少有的稚儿,故而这次她的周岁宴办得很是隆重。

  华妃身着玫瑰红簇金彩绣广陵宫装,发髻上戴着沉甸甸的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头面,瞧着很是富贵无双。

  乳母抱着温宜就站在她旁边儿,瞧着华妃状似温情地逗弄着孩子,甄嬛不免轻声在她耳边讽刺道:“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她所出的公主呢。”

  “华妃打的,不就是这个主意吗?”安陵容看着桌案上摆着的菜式,神色平和,“如今只是暂养在华妃膝下,恐怕华妃今日就想讨了皇上的旨意,将公主玉碟上的生母改成她年氏。”

  两人看了一眼坐在角落处的曹贵人,前几日她被华妃罚跪晕厥后人看着憔悴了不少,吉服穿在她身上也显得空落落得挂不住,瞧着十分可怜。

  沈眉庄瞧着叹了口气:“生受骨肉分离之苦,孩子就在眼前,却不能去抱一抱、亲一亲,曹贵人看着着实可怜。”

  安陵容笑着环视一圈,在场的宗室亲眷都忙着推杯换盏交流感情,一个公主的周岁宴罢了,出风头的可不是那个尚在襁褓的幼儿。

  果不其然,满面红光的华妃举起酒盏,朝高坐堂上的皇帝遥遥一敬:“幸得皇上疼爱,温宜的周岁生辰才能办得这般宏大。温宜尚且年幼,无法亲自同她皇阿玛谢恩,不如就由臣妾,代她敬皇上一杯吧?”

  众人心头哂笑,果不其然,华妃这是在求皇上给她过个明路呢。

  皇帝面无表情,手指只微微摩挲着嵌着金玉的酒盏,一旁的皇后见状笑道:“华妃可是未饮先醉了?温宜的额娘还坐在殿中呢,哪里需要劳烦你来敬酒。还是让曹贵人自个儿来吧。”

  被点名的曹贵人低着头,颤声道:“嫔妾无能……恐误了公主,华妃娘娘出身大家,位份尊贵,定能照顾好公主。”

  “哦?”皇帝抬起眼睛来,语气虽说沉静,却没得让人紧张起来,“你果真不想再照顾温宜了吗?”

  华妃放下酒盏,笑道:“曹贵人德容有亏,温宜乃是皇上血脉,自是不能让这等出身微贱之人抚育公主。”

  看来曹贵人那日真是得罪华妃得罪狠了,叫她在大殿之上便公然吐露出对曹贵人的不屑。

  瞧曹贵人,羞窘害怕得都在发抖呢。

  “出身微贱?”皇帝慢慢重复了一句,边上的皇后笑容加深,却假意劝道:“皇上……华妃素来就是这么个直来直去的性子,今日是温宜周岁生辰,您也得给她额娘一个面子。”

  ‘啪’的一声,皇帝将素日不离手的翡翠念珠扔在紫檀镂福桌面上,沉声道:“皇后说的是,温宜年幼,朕自然是要替她攒攒福缘的。那就升曹贵人为嫔,移居延禧宫,好好养育公主,以馈圣恩吧。”

  华妃脸上的笑意彻底僵住了,她失声道:“皇上!”

  曹贵人在音袖的提醒下连忙离座谢恩:“臣妾多谢圣恩,日后必定好好照顾公主,不再叫公主受苦……”说着,竟忍不住哭了起来。

  华妃无视众人的脸色,勉强笑道:“皇上,曹贵人终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又屡屡冒犯臣妾。有她教引着,公主日后哪能成为天下女子的表率呢?”

  “朕的女儿,原就不必为了那些个空话而活。”皇帝盯着华妃,沉声道,“朕瞧着曹贵人沉稳有度,举止得体,便很好。”

  曹贵人听了喜不自胜,连忙叩头谢恩。

  华妃犹不想放弃,只道:“皇上——”

  “好了。”皇帝似是倦了,“温宜在你那儿的时候,三天两头便要身子不爽。你与这个孩子无缘,日后也少去见她,省得冲撞了公主的福气。”

  华妃被他话中的冷意惊得跌倒坐在椅上,颂芝连忙扶住她的肩膀,小声道:“娘娘,可不能再惹皇上生气了……”

  曹贵人谢礼起身之后,忙不迭地将哭闹不止的温宜抱在怀中,见怀中的娇儿抱起来轻了不少,她心头大恨,不愿这般放过华妃,便抱着温宜重新下跪,哭求道:“臣妾无能,公主离了生母,又常常食那些生冷之物,故而常有病痛。还请皇上皇后垂怜,为温宜寻得得力的太医,不要再叫她小小年纪便饱受苦楚!”

  “生冷之物?”皇后脸上做出吃惊模样,蹙眉道,“照顾温宜公主的乳母何在?公主还小,你们怎么能为了哄公主不哭闹便给她吃那些东西呢!”

  乳母连忙跪下,颤声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啊!”

  皇帝的脸色阴沉沉的,华妃回过神来,连忙离席跪下:“皇上,臣妾虽照料了公主几日,但仍是将公主当作亲生骨肉来看待的。虽说臣妾与温宜并无母女缘分,求皇上怜臣妾慈母之心……”说着,竟泣不成声地伏倒在地。

  这对于向来高傲的华妃来说,可以说是难得的示弱了。

  皇帝睨了华妃几眼,声音仍旧平稳无波:“起来吧。”

  “皇上……”

  华妃一双眼尾发红的含情妙目只望着皇帝,却听得他讲:“温宜年幼,曹贵人日后该精心照顾着。回去后便让内务府多遣几个人来照顾公主,再让章太医去给公主看诊。莫要再出现误饮寒食的事了。”

  这番没能真正发落了华妃,皇后心中失望,面上却贤惠道:“臣妾定会盯着内务府挑出几个可心的人来,不叫皇上担忧。”

  皇帝点了点头,见温宜在曹贵人怀中止了哭闹,重又笑了起来,面上神情也松快了一些:“好了,都各自入座吧。莫要让这等小事扰了大家的兴致。”

  眼看着到手的孩子都没了,哪里能算小事!

  华妃一面恨那曹贵人不识抬举,一面又为了皇帝对自己甩了冷脸而难过,一时间只颓然撑额,一杯接一杯地饮酒。

  安陵容看着颂芝焦急地在一旁劝解,华妃却全然不顾,只伤心饮醉的模样,嘴角忍不住缓缓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这一世华妃与曹贵人已然离心,自然也就没了那暗藏玄机的惊鸿舞。

  安陵容饮了一口酸梅汤,一位身着碧清色云雷纹常服的年轻男子进了殿,皇帝一见他面上便浮出了几分笑意,却假意斥责道:“十七弟!你又来迟了,当罚!”

  果郡王入座没多久,殿外便通传端妃来了。

  这位出身武将大家的端妃娘娘也是个可怜人。

  华妃原本就饮醉了,见着端妃被侍女扶着走进殿来,一时间心中那股子委屈与愤怒交织在一起,她撑着桌子想要站起来,身后的颂芝连忙扶住她,苦着脸劝解道:“娘娘,您醉了,奴婢扶着您去偏殿歇息会儿吧。”

  “本宫没醉!”华妃推开颂芝,看着端妃犹如病西施一般袅袅婷婷地行了礼,又将自个儿的陪嫁项圈赠与温宜,为此还得了皇帝几个眼神,说上了话,她心中怒火更甚,“身子都已经破落成那般模样了,还有力气出来勾引皇上!”

  “娘娘!”华妃说得并不算小声,颂芝拉了拉她的袖子,“大殿之上,皇上皇后和诸位宗亲都在呢……奴婢扶您去醒醒酒吧。”

  华妃主仆在那儿拉拉扯扯,皇后见了不禁笑道:“端妃久病,华妃虽说也少有见着端妃的时候,怎么还和莞贵人她们似的,跟第一回 瞧见端妃似的激动啊。”

  “臣妾平日里要忙着伺候皇上,打理宫务,自然无暇同失宠的破落户碰面。”华妃揉着额头,鲜艳的红色芍药蔻丹衬得她那张脸愈发娇艳,说出来的话却像是腊月间的霜雪般冰冷,“端妃是久病之人,可得离公主远些,没得将病气传染给了公主,叫人觉得晦气。”

  她这番话说得很是失礼,端妃却不以为意,只淡淡笑道:“臣妾是无福之人,公主却是初升的太阳,那般年轻活力。光是看着她,臣妾便觉着自个儿也被那股子灵气感染了一般,身子松快了不少。”

  曹琴默才从华妃手中夺回女儿,如今见着端妃又是送礼又是夸赞,心中不免警惕,面上却笑道:“得娘娘赏识,是温宜的福气呢。”

  皇帝嗯了一声:“你少有见到温宜,若是思念她,便等身子好些了,让曹嫔抱着温宜给你瞧瞧。”

  曹琴默抱着温宜的手不禁收紧了些,叫怀中原本快快乐乐吐泡泡的幼儿不禁啼哭起来,端妃见状只是微笑着摇头:“公主身子娇嫩,还是不要在臣妾这久病之人的居所里长留得好。一年得见一两回,知道公主好好儿的,便也罢了。”

  皇帝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这场周岁宴之后没有什么风波,平平淡淡地便过去了。

  皇帝今晚独自宿在九州清晏。

  苏培盛见他似乎是饮酒多了头疼,正要出声询问是否要用些醒酒汤,皇帝便闭着眼道:“点一些怡贵人送来的紫油迦南香。”

  “嗻。”苏培盛连忙在茄皮紫釉狮耳琴香炉中放了些紫油迦南香,轻盈的香雾蔓延开来,皇帝的脸色也随之变好了不少,苏培盛有心讨好,开口道:“要依着奴才看啊,怡贵人的手艺还真是巧,这紫油迦南香闻着便叫奴才觉得清心宁神,皇上这些日子歇得好,白日里批折子都更精神了。”

  皇帝向来喜欢对他用心的女人,听着苏培盛在那儿溜须拍马,也不以为意:“将库房中的羊脂玉刻麒麟双合玉佩给怡贵人送去,那玉佩正好是一对,日后给孩子镇枕最好。”

  苏培盛笑着道:“一对玉佩正好合了怡贵人腹中的一对龙胎,小主知道了想必会很高兴。”

  “还不快去。”

  “欸,奴才这就去。”苏培盛见皇帝面色已然恢复,忙让底下人进去伺候皇帝就寝,自个儿嘛,就跑一趟长春仙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