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房外安静得可怕。

  屋内,还在壁炉里燃烧的干柴噼啪作响,男人和狗的呼吸交错在一起,此起彼伏。

  苏芮坐在壁炉前守着里面的火,灼热的火焰和她身上的高温叠加,豆大的汗珠正顺着她脸颊,一滴滴往下掉。

  她裹紧了毯子,每当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的时候,就抽出火堆里的拨火棍,让离铁棍烧红的部位往上的,温度依旧烫得吓人的部分在她的手背烫出一个水泡。

  现在,她的左手背几乎已经面目全非。

  但疼痛,让她始终保持着清醒。

  几步之遥,紧挨着壁炉的地面上,奥利弗正和衣蜷缩在一张旧毯子里,因为长时间无人同他说话,连狗都禁不住睡去,他实在困倦不堪,也闭上了眼睛。

  苏芮看了他一眼,又往壁炉里填了一根柴,借着拿柴火的动作,回头快速往床上扫视一圈。

  男人安静地仰躺着。

  很好,看来那两杯掺水的烈酒,可以让他沉睡好一阵子了。

  至于那条狗,苏芮在给它的肉里加了鸦/片酊,剂量不多,但只要她足够小心,就绝对不会吵醒它。

  刚刚她一直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不久之前远处的教堂传来一声钟响。

  现在差不多是一点一刻左右。

  苏芮缓缓放下拨火棍,把脚上的鞋子脱了下来,悄无声息地走到奥利弗的身边,轻轻摇晃了他几下。

  奥利弗睁开惺忪睡眸,苏芮看准时机,在他想要开口的前一秒,捂住他的嘴巴,将一声手指竖在唇上。

  她摇了摇头,奥利弗看懂了她的表情,抬手捂住自己的嘴。

  苏芮把他拉起来,一边手忙脚乱地给他解开鞋带,一边回头打量床上的动静。两只鞋子很快都被脱了下来,苏芮把它们塞进奥利弗的怀中,对他比了个“走”的手势,指了指大门的方向。

  两个人猫着身子缓缓往外挪,到了房门旁边,苏芮小心拉开门栓,屏住呼吸,把手放在门把手上。

  这扇门是木门,每天经受男主人的凌虐而变得破旧不堪,每次打开或是关上的时候,发出的吱嘎声就仿佛吃坏了肚子的牛眼灯放了一连串的长屁。

  这会成为她们迈出这间屋子最困难的关卡。

  苏芮用披肩擦了擦脸上大把的汗珠,咬紧牙关,把门用力往里一拉。

  吱嘎一声。

  奥利弗紧绷的身体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床的方向,看见睡在床上的男人咕哝着翻了个身,差点没有叫出来。

  房门只拉开了一道狭小的门缝,但好在苏芮和奥利弗都不是天天能吃饱的人,扁平的身材让他们两个没有花多大力气就钻了出去。

  “把鞋抱好,我们跑。”

  苏芮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伸手在奥利弗的肩上一推,让更加灵敏的他跑在前面。她则有气无力跟在后面,扶着墙壁,跑几步喘几下。

  这一夜,消耗了她太多体力,加上高烧未退,身体软得像棉条,哪怕她努力迈动步子,渐渐还是追不上前面的身影了。

  赤/裸的脚踩在寒冬的地面,冻得快要没了知觉。苏芮张开嘴大口喘气,脑子因而缺氧感觉好像要爆炸。若不是撑着一口气在,她恐怕早就已经昏厥过去。

  不知跑了多久,她实在跑不动了,沿着墙壁滑坐在地上,艰难地把鞋子穿在冻得发紫的脚上。

  登登登。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近,苏芮抬头去看,视线已经开始模糊,只能隐约看出是个孩子。

  她松了一口气。

  奥利弗快速来到她的身边,眼睛里闪烁着明晃晃的泪光,“南希,快,我扶你。”

  苏芮把一只手递给他,借着奥利弗小小身板的力量,努力站起身。

  “往大路上走。”她喘了好几声。

  小偷和盗贼,总是害怕被人看见自己的样子。哪怕是走夜路,也会往僻静的小巷走。

  到大路上,他们能逃跑的机会更大。

  确定了方向,一弱一幼两人便互相扶持着,缓慢前行。

  走了大约十分钟,他们看到了一座大桥,漆黑的身影氤氲在伦敦常年不散的薄雾里,桥头路灯昏黄,却好像是整个世界唯一的光明。

  只要她们登上几十级台阶,就可以轻易触及。

  “快走。”苏芮抬起脚踩在第一级台阶,小腿肚子拼命地抖,没能把另一条腿迈上来,就连带着奥利弗弱小的身躯,一起摔在了台阶上。

  手肘在台阶上蹭出几道血痕,膝盖也狠狠地磕了一下。

  这一摔,苏芮更加没有力气再动,眼睛一阵阵的发黑。她狠心地咬破舌尖,尝到满嘴化不开的铁锈味,本以为可以借由疼痛多走几步,但事实上却像一只费力前行的蜗牛,只在台阶上蠕动了几下。

  “南希,你怎么样?”

  “你先上去,我要喘口气。”苏芮摇摇头,说话的声音也开始气若游丝。

  她是真的走不动了,冷汗已经浸湿了衣服,然后被冷空气冻得发硬。身体没有一处不疼,一阵热一阵冷,控制不住地打起摆子。

  “不,我扶你。”

  奥利弗泪流满面,对于拼命救助自己的恩人,他做不到抛下她一个人逃离。他咬牙想要把烂泥一样瘫软的苏芮扶起来,结果只是枉然。

  然而更不幸的消息紧接着传来,黑夜之中,他们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一阵激烈的狗叫声。

  汪汪汪——

  那仿佛是催命符。

  两个人失去血色的面孔,在皎洁的月色中,犹如惨白的金纸。

  “快走,别管我了。”苏芮在奥利弗肩上推了一把,“牛眼灯追过来了,你现在如果不跑,就再也跑不掉了。你跑了,还能找人来救我,快,不要在这里耽搁。”

  “我,我一定回来救你。”奥利弗的眼泪大颗大颗落在苏芮的肩头,一个短暂的拥抱结束,他放开双手,朝着大桥上奔跑而去。

  苏芮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抬手抓破了手背上的水泡。

  “唔……”她疼出了眼泪。

  好在,视线清晰了些。

  上桥,上桥。

  这个念头支撑着她抬起了脚,一步两步,她似乎离光越来越近了。

  “你这个下贱的婊/子!”

  男人的爆喝,以及揪住头皮的力量随之而来,苏芮向后仰倒,被比尔·赛克斯扯着头发从台阶上拽了下来。

  身体的擦伤更严重了,她还没能喘口气,一个巴掌把她的脸扇到一边,让她顿时眼冒金星。

  “贱人,那个孩子呢?”男人粗粝的大手紧紧掐住她纤细的脖颈,得益于此,苏芮的脸上恢复了一些血色,但是她几乎不能呼吸,眼珠子都好像要被对方挤出来了。

  “那个孩子呢!他逃去那儿了!”比尔又问了一遍。

  “他……去了……”苏芮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眼里的光芒也渐渐暗淡。

  比尔·赛克斯听不见她的声音,把她当成破布娃娃一样拎了起来,耳朵凑近她的嘴巴。

  “他……去了……”

  “去了哪儿!”

  汪汪汪——

  牛眼灯疯狂咆哮起来,比尔听不见苏芮的声音,一脚把狗踢出去几米远。

  狗安静了,比尔再次凑过去。

  女人呼吸微弱,声音细若蚊蝇。他想听个清楚,却听见一声巨响。

  砰——

  有火花在他胸口绽开。

  比尔低下头,不可置信的双眼看到他用以威胁人的武器正被一只细瘦的小手握在掌心,端口冒着白烟,他的心脏的位置也在冒着白烟。

  那是还未散去的硝烟,以及喷涌而出的血液,在寒冬中散发出来的热气。

  “你将要去的地方,永远都见不到他。”

  他听见一个声音,这样说道。

  比尔摔在了地上,宛如一条负隅顽抗的鱼在地面抽搐了几下,苏芮因而挣脱桎梏,那支震得她整条胳膊都在发麻的沉甸甸的武器,掉落在地,她亦跟着摔在了地上。

  耳边传来一阵繁杂的脚步声,是被枪声惊动的人们。

  他们在叫嚷着……

  “是木仓声!”

  “杀人了!”

  “快,不要让凶手跑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可苏芮已经提不起任何力气,闭眼陷入了黑暗。

  或许,明天醒来的时候,是在绞刑架上。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啊,我都不敢相信我自己把这一章丢在存稿箱忘了设置发文时间……毁灭吧我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