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芮晕了,琼枝叫来马车,花了几文钱,让旁边几个妇人帮忙,一起将苏芮扶上了车。

  戏唱够了,是散场的时候。

  马车摇摇晃晃出了东大街,琼枝擦干脸上的眼泪,把苏芮叫了起来。

  “夫人,我刚刚在大街上那样说,真的没关系吗?”

  “有什么事,我替你兜着。等下你在前面下车,去牙行找个靠得住的牙刽,就说我因为夫君去世,触景神伤,身体越发不好了,想把宅子给卖出去,头七过后,就让他带人来看房。若是有人嫌弃这房子死过人,便让他说,价格方面好商量。另外,我手上那些铺子,让他们帮忙找找买家,尽快出手。这件事情,要秘密进行,别让王家人知道,事成之后,佣金绝对不会亏待他。”

  琼枝大惊失色,声调猛然提高:“全都卖掉?”过后又担心隔墙有耳,压低声音,凑到苏芮耳边。

  “那咱们以后住在哪儿啊?”

  “等夫人我有了钱,你不是想住哪儿就住哪儿吗?”苏芮捏捏琼枝的脸。

  这个丫鬟是跟着原身一起从江南来到山西,对原身忠心耿耿。

  原世界中,原身救活了王伯远,夫妻二人过了一段相对美好的日子。

  后来原身怀孕,王伯远考中举人,身价跟着水涨船高,甚至吸引了他当年主考官的女儿对他青睐有加。一面是官宦人家的青云梯,一面是不入流的商贾糟糠妻,孰轻孰重,在王伯远心里早有定论。

  当然,他没有傻到立马休妻重娶,给自己举人名头上附加一个抛妻弃子的罪名。他反而对原身比之前还要好,好得明目张胆,惹人嫉妒,整个太原不论谁提起王生,都要赞他一句长情可靠,原身也为此感到格外幸福。

  只是好景不长,原身怀胎十月遭遇难产,最后虽然成功诞下麟儿,但原身却血崩而死。

  苏芮觉得这事肯定跟王伯远有关系。

  因为原身去世之后,王伯远不到三个月就重新娶妻。但整个太原无人说他一句不是,谁都知道王伯远是担心原身冒死生下的孩子无人照料,才不得已在丧妻期间娶妻。

  但实际上,王伯远和他娶回来的官宦之女,对他的长子从来不闻不问,任由后院里看人眼色行事的下人们苛待甚至虐待他。

  整个王家,只有原身的陪嫁丫鬟琼枝,含辛茹苦,将那孩子抚养成人。

  苏芮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谁对她好,她都不会忘记。她会带琼枝一起离开,或者如果对方愿意,她会给琼枝一笔钱,恢复她的自由身。

  回到王家,苏芮屁股都没坐热,就听见丫鬟来报,王叔源又来了。

  这回他比较乖巧,先去灵堂给王伯远上了香,还装模作样的哭了一场。

  但到苏芮面前,就没有好脸色了。

  “大嫂,我今日听说,你告诉别人我们王家昧了你的嫁妆?还要把你扫地出门?”

  “我有说过这话?”

  苏芮挑眉,毫不意外王叔源听到街上的传言,只不过流言经过添油加醋之后,显然更能激起民愤和王家人的愤怒。

  王家那些倚老卖老的人不敢出来说事,自然是知道流言有七分真三分假,一张老脸挂不住,这才派了王叔源来当这个出头鸟。

  “外面说的有模有样,都知道你今天去了东大街找一个乞丐,不是你说的还有谁。”王叔源叉着腰,满脸横肉抖了抖,“陈芮,我们王家哪里对不起你了,大哥这才刚死,你就迫不及待往王家身上泼脏水,怎么,你这是找好了下家,怕我们王家拖累你?”

  苏芮听王叔源说了半天,自顾自倒了杯茶,端起来喝了一口。见王叔源看她的眼神简直要喷火,她默默放下茶杯,抬手在太阳穴上揉了几下。

  “哎,小叔,我也不知道是谁跟你说得这些话,但你可真是冤枉我了。今天我之所以去东大街,是找到了救你哥哥的办法。”

  “救我哥?”王叔源往灵堂方向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一个死得透透的人,还能救回来,那不是有鬼?

  “我就知道你不信,”苏芮说,继而把前段时间那个道士说的话,全部告诉了王叔源,“……那位道长算到你哥哥命中有一劫,说有个高人可以救他。不管是不是真的,死马当作活马医。我今日见到那高人,原本是想求他,结果我这身子实在是不争气,没能三跪九叩就晕了过去。你来得正好,待会儿我让丫鬟带你过去。你哥哥平日待你不薄,如今他有生的机会,小叔你便是求也得把那高人求来啊。”

  “什么玩意儿?”王叔源满脸疑惑。

  他用一种看疯子的眼光,看着苏芮。

  苏芮非常受伤,捏着袖子擦拭眼角莫须有的眼泪,委委屈屈地说:“你肯定以为我疯了,但是我告诉你,我没有。我总感觉你哥哥的魂魄还没有离开,只是我看不见他,听不见他,摸不到他而已。小叔,你是夫君的亲弟弟,你应该跟我有相同的感受,对不对?”

  苏芮擦干眼泪,红着眼强颜欢笑的样子,让王叔源莫名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他更加确定她是疯了。

  尽管苏芮的话,让王叔源不免想到王伯远死后王家发生的一系列怪事,什么灯笼丧幡无风而动啊,叉子突然倒地啊,还都是因为他说了或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时,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人对他所说的话非常不满。

  难不成他大哥的魂魄真的没有被黑白无常勾走,还在王府里面游荡?

  王叔源打了个寒战,吞下一口唾沫,强作镇定地反驳:“我看你是疯了,大白天的说胡话!”

  “小叔!”苏芮拍案而起,满脸愤慨,用手指着王叔源,语气激动:“你这么说,是不愿意帮夫君还阳了?亏他平日对你照拂有加,你就是这样报答他的吗?你怎么能对得起他!”

  一口气说完,苏芮又虚弱地坐回去,捂着胸口气喘吁吁。

  正巧琼枝从外面回来,以为她又被王叔源欺负了,一个健步冲上来,挡在苏芮前面。

  “二爷你不要太过分了,夫人大病未愈,为了老爷的事情四处奔走,您不帮忙也就算了,现在趁老爷不在了,跑来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英雄!”

  “这里哪轮得到你来说话!”

  王叔源抬手朝琼枝扇过去,岂料对方早一步得到苏芮的眼神,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丧似的喊道:

  “老爷啊,你怎么就走得那么早,眼睁睁看着夫人受欺负呢!可怜夫人为了让您还阳东奔西走,病得晕倒,到头来还要被人恶言相向……”

  琼枝越哭越惨,苏芮也跟着以袖掩面,偷偷抹泪。

  王叔源好几次要开口都被打断,不满和不耐烦成倍增加,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

  “你们两个疯妇到底有完没完!妄想一个死人复活,我看你们简直是病得不轻!来人,把夫人和这个丫鬟关到房间里,不等丧期结束不准……”

  啪的一声。

  王叔源话都没有说完,就被一阵清脆的声响打断。他低下头,只见一盆摔得四分五裂的花盆,碎在他的脚边。里头的黑泥,沾满了他刚穿的新鞋子。

  准备按照他的吩咐,去抓苏芮和琼枝的丫鬟们面面相觑,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花盆。

  花盆摆在围墙上面,怎么好好地却摔了下来,这还不止,竟然正好摔在二老爷的脚边,这要是再往前一点,可就要砸到他头上。

  “是老爷显灵了,老爷显灵了!”

  不等丫鬟们想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琼枝便下了定论。

  苏芮也是一脸激动,扶着桌子起身向四处望去,“夫君,是不是你,你出来见见我可好,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没有离开……”

  似乎是为了回应她,一阵风起凭空而起,吹动屋檐下的丧幡。苏芮喜极而泣,捂着嘴热泪盈眶。

  王叔源终于从花盆带给他的震惊中清醒过来,诡异的巧合让他不敢再说一句对王伯远无礼的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感觉周围的温度都降低了,就好像真的有个幽灵站在他旁边,用空洞的眼睛看着他一样。

  “神经病,神经病!”王叔源大骂两声,脚底抹油似的跑出了院子。

  见他离开,苏芮收起兴奋的表情,蔫头耷脑地坐到椅子上,痛苦地揉了揉酸胀的眉心。

  “看来是我真的是我痴人说梦,刚刚只是巧合罢了,夫君怎么可能还在……”她悠悠叹出一口气,朝琼枝伸出手,“我有些不舒服,想回房躺一会儿既然小叔不肯帮忙,明天我再接着去,哪怕付出任何代价,也要把夫君救回来。”

  苏芮走到门口,脚步微微顿住,朝碎花盆的方向看去,喃喃自语道:“夫君,你若是还未离开,便来见见我吧,也让我知道我这些努力没有白费。”

  洒在地上的黑泥被风吹出两个字迹,但苏芮已经垂眸,转身进了房,正好错过这一幕。

  外头拿着扫帚过来的丫鬟,直接将泥土扫进簸箕。她要是识字的话,就会发现,那些黑泥组成了“我在”两个字。

  房间里,苏芮坐在梳妆台前,挥挥手让琼枝离开。

  拆下发髻,乌发笼在她苍白消瘦的脸颊,衬得她面容更加沉静悲伤。素白的小手拿起桌上红色的桃木梳梳理乌黑的秀发,一副美人梳头图在泛黄的铜镜清晰地映照出来。

  但慢慢地,镜子里忽然多了一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