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家门, 苏芮就被姐妹们包围起来。

  “我们刚刚看到你跟劳伦斯男孩说话了,贝思,你真勇敢, 你一定问了他叫什么名字对吗?你们聊了什么?哦,幸运的梅格, 你今天又收到了一枝玫瑰, 不用担心自己变成老处女了。”乔笑嘻嘻地从苏芮手里接过玫瑰花,拿去逗弄梅格。

  梅格红着脸将她推开,虽然她一直说, 会因为有乔这样毛躁冲动的妹妹, 她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但真当讨论到这个问题的时候, 她又觉得无所适从。

  话题回到大家感兴趣的劳伦斯男孩身上,由于劳伦斯老先生不热衷社交,也命令才搬来镇上不久的孙子不要出门,所以他平常除了跟他的家庭教师出门散步骑马之外,每天只在家里学习, 连集会都不去参加,大家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叫什么。

  苏芮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问,而且她不太擅长跟陌生人打交道, 连对方的样子都没有仔细看。

  “他说他是看到有人在外面才出来的,至于他的名字我忘了问。”

  “贝思, 你跟我一样是个小糊涂虫, 上次你的猫跑出去, 就是他给送回来的。我们隔着篱笆聊了几句,梅格把他吓跑了,我还没有来得及问他的名字。”乔说。

  梅格把玫瑰花插进花瓶里, 回身插着腰不满的看着乔:“这怎么能怪我,跟人家聊天难道不该在最开始的时候就询问对方的姓名吗?”

  她们两个吵了起来,苏芮趁机溜回了房间,从床底下摸出她的储蓄罐。

  她把所有的钱全都倒出来,全都是面值一美分一美分的硬币,零零总总加起来,差不多三块钱,其中一块还是妈妈给她让她买圣诞节礼物的,其他的则是这些年她省吃俭用存下来的。

  原本这次圣诞节,她准备用妈妈给的钱买一本新的乐谱。只是后来跟姐妹们商量,大家一致决定各自的一块钱用来给妈妈买礼物。

  苏芮从里面拿了两块钱,用手绢包好放进口袋,把剩下的硬币都放了回去。

  第二天,苏芮就带着口袋里的钱,到附近的商店买了要送给妈妈的手绢,以及一堆在别人看来没多大用处的碎布料。

  她有一大堆姐姐们不要的破旧娃娃,平常给娃娃缝缝补补,给她们做衣裳,练出了经验,一手针线活做得很不错。

  所以她准备给妈妈的手绢绣上图案,再用这些碎布头给姐妹们做点东西。

  连着两天,她都在家里做针线活。

  为了保留这份惊喜,刺绣什么的都是她背着大家偷偷做的,好在白天梅格大部分时候都在金斯家当家教,乔要去陪马奇姑婆,艾美要上课,妈妈也要上班,家里只有她和汉娜。汉娜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看见苏芮拿着针线包像模像样地在那儿缝补,便以为她在给娃娃做衣服,一般不会过问。

  但有一天,汉娜嬷嬷看见苏芮正在缝制一只比家里所有人的手都要大的黑色手套,好奇地拿起来比划了一下。

  “黑色的手套,是做给你爸爸的吗?”

  “我还没有做完。”苏芮不敢撒谎,只能转移话题。

  汉娜低头仔细打量着手套,苏芮在手背上绣了一只比手套颜色还要深的黑天鹅,图案很小,但天鹅的模样活灵活现,甚至每一片羽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贝思,你的针线活真是越做越好了,绣出来的天鹅跟真的一样,多么精致啊,我敢肯定这比大商铺里卖的东方刺绣还要精致。”汉娜毫不吝惜夸奖的言语,语气夸张至极。

  苏芮虽然感到脸红,但是这几天做针线活她是的确感觉到自己的进步,不论是缝补还是绣花,都好像突然融会贯通了,每一次下针都如有神助。绣出来的图案,精致程度连她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

  “要是我也能有一件你的绣品就好了。”汉娜嬷嬷一脸期待。

  苏芮忙说有,等圣诞的时候再送给她,这才逃过一劫,之后便立马把手套藏了起来。

  又过了两天,所有的礼物,都做好了。苏芮把它们暂时收进箱子里,准备等圣诞节当天再送给大家。到了快做饭的时候,她提着菜篮出门买菜。

  走到那条分岔路口,苏芮向四周看了一眼,确定路上没人看她,偷偷钻进树林。

  她来到那片空地,小声地喊着那天被她不礼貌对待的先生。森林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苏芮把藏在篮子底下的黑色手套取出来,放在了那棵落满白雪的烂木桩上。

  “之前,很抱歉跟你说了那样的话,这是我向你赔礼道歉的礼物,祝你圣诞快乐。如果你还愿意教我唱歌的话,请你给我一些回复好吗?明天下午比现在早半小时,我还会到这里来。”

  也不知道对方在不在,听没听见,苏芮放下手套和二手准备,一张手写便签。

  她离开之后不久,咯吱咯吱踩雪的声音,在林间响起。一道颀长消瘦的人影慢慢踱步到树桩前,将那双黑色的手套拿起来。

  他摘下自己原本的皮手套,将其中一只做工精细,但质量明显很一般的布手套戴在手上,大小居然刚刚好。

  泛着釉色的薄唇,缓缓勾起一抹弧度。

  苏芮第二天再到小树林来,看见她留在树桩上的手套和便签都不见了,高兴地笑了起来。

  对方拿走了她的礼物,这就表明他愿意教她了。

  “先生,你还在这里吗?”

  没有得到回应,苏芮习以为常。她已经有了两次演唱的经验,现在进入角色越来越快,感触也越来越深。

  甚至她还能把那个木桩当成男主人公,围绕着他做一些很即兴的表演。

  缓缓睁开眼睛,幻想中的山洞被银装素裹的树林所取代。冰蓝色的眼眸骤然明亮,苏芮释然地笑开。

  “如果圣诞演出能够达到这个程度,那我的表现也算是完美了。”

  “完美?如果这就叫完美的话,那你的要求未免也太低了。”少年不屑的声音从不知哪个方向传来,显得格外不可一世。

  苏芮脸一红,她当然知道自己唱得跟对方唱得有着天壤之别。

  “可是……我一当不了歌唱家,二不也会站在大的舞台上,能达到如今这个程度,对我来说已经很满意了。”

  “你怎么知道你成为不了歌唱家,又怎么知道自己不会站在舞台上呢?”少年激动地提高音量,尾音在树林里回荡,“你既然想要让我教你,我便能把你教成舞台上最亮眼的存在,如果你仅仅只是想在桌椅拼搭的舞台上表演的话,我可以告诉你,那不仅仅是对你的天赋的严重浪费,更是对我的极度不尊重。”

  “你觉得我有天赋?”苏芮惊讶地问。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是姐妹当中最平凡的一个,没有特殊的才能,也没有突出的个性,哪怕喜欢弹钢琴,也因为没有老师教,没有一架音色标准的钢琴而无法提高技艺。

  但现在居然有一个人说她在唱歌上有天赋。

  苏芮简直不敢相信,同时又有一种被人肯定的喜悦。

  “你的音域很漂亮,只要加以训练,一定能发出令人惊叹的高音。而你对于舞台剧角色的理解,有着非常独特的视角,我观察过你入戏的过程,虽然你的演技仍旧有些青涩,但是却让我看到了巨大的反差。那些角色在身上可以发生奇妙的化学反应,就像是在你身上出现了奇迹,你难道不想将这种奇迹延续下去?你难道你没有在表演中感觉到乐趣?你难道真的甘心耽于平凡,一辈子就这么默默无闻吗?”

  “只要你愿意向前迈出一步,我可以把你变成最耀眼的明星。”

  少年的声音,一如剧本里的女巫,充满蛊惑。让苏芮热血沸腾,感受到了一股从前没有冲劲。就好像她人生的前十三年都只是茫然地在这人世间打转,然后一下子有了方向和目标。

  但她习惯了压抑自己的情感,习惯了当沉默的透明人,习惯待在舒适区内。要做一个她从未想过的重大改变,苏芮根本不能立马做出决断。

  “我想,我得回家了。”

  苏芮的逃避心理终究占据上风,一口气跑回家,打开门直接冲进客厅里,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那儿,好半天没有回过神。

  “哦,亲爱的,你看上去好像身后有一只老虎。”汉娜接手苏芮的菜篮子,疼惜地摸摸她冻红的小脸。

  “乔回来了吗?”苏芮喘着粗气问。

  早晨乔离开家之前,说今天晚上要排练。

  汉娜指着阁楼,“喝一杯热牛奶再上去吧,她们也都刚刚到家。”

  苏芮听话地喝了一杯热牛奶,在壁炉边暖和半天身子,舒了口气,缓缓踏上楼梯。

  狭窄的阁楼中,女孩们说话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传出来。

  “……我昨天想了很久,如果贝思真的没有办法完成女巫的角色,那就只有一个解决办法,艾美你来演,虽然给你增加了很长一段台词,但是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你到时候只要快速换两种不同的装扮就行了。”

  “乔,你这是在为难我。”艾美没说答应,也没有说不答应。

  乔紧跟着乞求道:“你总不忍心这部剧不能完成演出吧,距离圣诞也就只有几天时间了,拜托你了艾美,我会感激你,贝思也会感激你的。”

  吱嘎一声。

  苏芮用力将门推开,光线昏暗的阁楼里,三姐妹同时看向她,面色惶恐。

  从劳伦斯家客厅的窗户,一眼就能看见篱笆那边马奇家门窗里透出的暖融融的灯火。阁楼上的小窗户,窗帘紧闭,但烛火把里面攒动的人影投射上去,不时晃动一下。

  马奇家,就算是影子也比劳伦斯家热闹。

  劳里略显无聊地趴在窗口,羡慕的视线从暖融融的窗户缓缓滑下,落在不远处马奇家的篱笆上。

  今天的玫瑰花,她没有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