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很冷, 路上几乎没有行人。

  苏芮挎着沉重的篮子,徒步往回走。呼吸出的白烟,在冷空气里飘散, 被冻红的小脸,在雪白的兔毛映衬下, 娇媚可人。

  走到院门外, 她正要开门,忽然发现篱笆上插着一支鲜红的玫瑰花。饱满的花瓣,墨绿色的叶片,色泽艳丽, 为这寂静寒冷的冬天带来一抹艳色。

  苏芮低头轻嗅它的香味, 视线环顾一圈, 并未发现有除了自己之外的脚印出现, 便把那朵花拿回了家。

  “劳里,你在看什么?”

  劳伦斯家,布鲁克先生再次发现学生望着窗外出神。

  “没, 没什么!”被抓住小辫子的劳里迅速低头, 只余露在黑发之外的耳尖,慢慢变得通红。

  进屋换了鞋子,暖融融的温度让苏芮红通通的鼻头开始发痒, 仰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壁炉前,姐妹们看见她的身影, 连忙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篮子。

  “怎么这么沉?”乔掀开盖在菜篮子上的蓝布,发现里面是一块非常漂亮的后腿肉,还有一个硕大新鲜的橙子。

  每个月母亲发薪水的时候,家里总会买上一块肉来犒劳大家。但今天的肉,比以前重了不少。

  “天啦, 贝思,妈妈到底给了汉娜嬷嬷多少家用,你居然买了这么大一块肉,还买了一个橙子。”

  “橙子是肉铺的亨利给我的。”苏芮红着脸说。

  她到肉铺时,店主家的那个有点胖胖的小男孩正抱着一个大橙子,她走过去买肉,对方呆呆地把橙子递给她。

  苏芮一再拒绝,结果男孩却把橙子往她篮子里一丢,转身跑得没影。肉铺老板笑呵呵地叫她拿着回家吃,甚至给了比她要求的重量多得多的肉,还没有多收她的钱。

  “天啊,我去买菜的时候怎么没有受到这种待遇!”乔大惊小怪地叫道。

  梅格上前帮苏芮脱下斗篷,替她整理头发,转移了话题:

  “我发现贝思的头发颜色好像越来越浅,快要比艾美的发色还要淡,简直跟爸爸一模一样。”

  马奇先生有一头淡金色的直发,而马奇太太的头发则是深棕色。

  四姐妹里,梅格和乔的发色遗传了她们的妈妈,是非常顺滑的棕发,而苏芮和艾美则比较像马奇先生。

  “梅格,你不说我都没有发现,贝思最近的变化真大,已经出落成一个小美人儿了,难怪会把肉铺的亨利给迷倒。这朵玫瑰花,不会也是他送给你的吧?”

  “乔,我不喜欢你这样说。”苏芮鼓起勇气,从姐妹们身边挣脱出去,满脸羞红和愤慨,把手里的话塞进梅格怀中,“这朵花是插在篱笆上的,我想很有可能是送给梅格的。”

  大姐梅格一直是这个家里最漂亮,人气最高的女孩。而且,她已经开始出去社交了,每次去参加舞会,都有很多男孩邀请她跳舞。有人偷偷给她送一支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乔听到妹妹的反驳,立马歉疚地抱住苏芮,亲亲她的脸颊,真诚地说:“对不起,贝思,我不该开这样的玩笑。但是我们的‘小宁静’居然也开始学会反驳和拒绝了,真是让人惊讶不已。等下次写信的时候,我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告诉爸爸。”

  “你要把什么事告诉你爸爸?”

  身后的大门吱嘎一声被推开,屋外的风雪吹得门边的日历哗哗翻页,穿着斗篷的高挑女人钻进来,站在玄关拍打身上的雪花。

  女孩们围过去,替她脱衣换鞋,将马奇太太迎进客厅,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敢于说不,看来我们的小贝思终于迈出了她勇敢的一步。”马奇太太倍感欣慰,她总在为这个不爱说话,过分内敛的小女儿担心,甚至一度担心如果将来她不能好好照顾自己。

  “贝思,我为你感到骄傲。”

  乔最近所有的心思都在她的歌剧上,见缝插针地说:“哦,贝思,要是你趁此机会把女巫的那段台词背下来的话,那我真的要对你刮目相看。”

  女孩们瞬间期待地看向苏芮,她的脸慢慢红了起来,不安地揪着裙摆,声音细如蚊蝇:

  “我会尽力的。”

  话虽这么说,可很多事情并不是尽力就能做得好的。哪怕苏芮已经把女巫台词倒背如流,她仍然说服不了自己在姐妹们的注视下开口。

  “事实证明,我根本就不是当演员的料。可是我答应了乔,一定会好好地演出这个角色,早知道我应该拒绝得再强硬一些。”

  苏芮非常苦恼,她不敢在家里练习。

  毕竟笨蛋也是害怕别人知道她在偷偷努力的,别人努力可能会成功,但她就算每天睡觉之前和早起之后不停地练,到了关键时候仍旧会掉链子。

  乔和梅格都说,她还不够投入,没能把自己代入角色当中。

  可是,她要怎么才能代入角色呢?

  苏芮脚步在往回走的路上停了下来,她的面前出现两条分岔路,一条是通往家里的路,远远地就能望见炊烟。

  而另一条则是通往旁边的小树林。

  这个天气,树林里不会有人,河床也被冻结,除了偶尔晴天的时候有人去滑冰之外,那里几乎就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圣地。

  苏芮站在那里犹豫了片刻,提步走向通往森林的岔路。

  一路走进去,除了偶尔有几只觅食的麻雀扑腾飞走,将雪花从树枝上弹落在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外,整片被白雪装点的树林里,静谧无声。

  脚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苏芮走了很久,到达一片空地。她将菜篮子挂在树枝上,走到空地的中央。原地转了一圈,冰蓝的眸子向四周打量,确定没有人之后,表情渐渐放松,深深地舒了口气。

  “咳咳……内心充满……”刚清了嗓子唱第一句,苏芮就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寒风中微微发烫。

  小姑娘软糯的嗓音,听上去有气无力,根本唱不出故事里的女巫应有的神秘和蛊惑,这让苏芮有些恼火和无助。

  “没关系的贝思,忘了自己的身份,你现在是一名女巫,是游离在黑暗之中亦正亦邪的角色。对,我是女巫,我是女巫……”苏芮闭上眼睛,慢慢催眠自己,脑海中反复想着乔剧本里的故事,想着她的角色。

  女巫很神秘,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但是她拥有无尽的魔法,可以制作出让人心想事成的魔药。

  某一天,男主人公找到她,女巫第一眼注意到他的眼睛,那是一双迷人的绿眼睛,散发着勃勃生机,她妄图占为己有。

  所以她诱惑了勇士用眼睛换取魔法药水,勇士答应了,并告诉女巫一旦他报仇完毕,他的眼睛就将属于她。

  女巫放他离开,出于不放心,她伪装成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出现在勇士的身边。相处的过程中,女巫慢慢地爱上他,最终放弃取走他的眼睛。

  苏芮要表演的就是变成少女之前的女巫,她很贪婪邪恶,善于用巧妙的言语欺骗世人,获得她想要的东西。道德、情感、权利、地位对她来说都如粪土,她可以轻易得到,也可以轻易放弃,她神秘妖娆,长生不死,唯一的乐趣就是引诱那些来跟她做交易的人自食恶果。

  再次睁眼,苏芮的表情完全不同,透着几分厌世和冷漠。

  雪白的冰雪世界,在她眼中变成黑黢黢,阴森恐怖的山洞。面前一棵烂木桩变成了跪在地上祈求她赠送魔药的勇士。

  苏芮附身捡起一根湿透的树枝,右手拿稳,树枝的另一头落在左手手心,轻轻敲了两下。脚步移动,身体围绕着烂木桩缓缓转了一圈,她扬起下巴,睫羽微垂,蓝色眸子涌现一抹不易察觉的兴奋和贪婪。

  她要他的眼睛,她要引诱他主动奉上。

  “内心充满欲望的人啊,不管你是怎么到我身边来,告诉我你的要求,我将帮你实现!

  我拥有你想要的一切,只要你能出得起价钱,不论是英俊外表,还是美女成群环绕,

  无论是权力地位,还是富贵金钱,只要你开口就可以立马拥有,代价是付出你最珍贵的东西……”

  一大段歌词唱完,中间连一个磕巴也没打,苏芮惊讶地捂着嘴巴,不可置信地笑出声:

  “我做到了,我做到了……我可以唱出来,只要多练习,乔他们一定会大吃一惊!原来,我也可以演得很好嘛!”苏芮丢了树枝,蹦蹦跳跳往菜篮子方向而去,心情愉快地哼着刚刚的曲调。

  噗哧——

  一道极为突兀的笑声,将停在枝头的麻雀吓得扑腾了几下翅膀。白雪簌簌而落,滑进苏芮的脖颈当中,冰得她打了个激灵。

  “谁!”苏芮抓紧篮子,警惕地看向周围。

  除了被雪覆盖的树,灌木丛,以及远处冰封的河床,一个人影都没有。

  “谁在那里,为什么要偷听!”苏芮壮着胆子。

  “偷听?小姑娘,我可是比你先到这里的。是你唱得太难听,打扰到我的耳朵了好吗!”

  一个听起来像是少年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苏芮被立体环绕,在林间不断回响的“难听”这个词严重伤害了自尊,无法控制地红了眼圈。

  “你这个人……”简直太过分了!

  但苏芮不会骂人,也从来没有骂过人。难以控制的愤怒和羞辱不停在她脑海中叫嚣,最终化作悲愤的眼泪顺着素白的小脸滚滚而落。

  “内心充满欲望的人啊,不管你是怎么到我身边来,告诉我你的要求,我将帮你实现!

  我拥有你想要的一切,只要你能出得起价钱,不论是英俊外表,还是美女成群环绕,

  无论是权力地位,还是金钱富贵,只要你开口就可以立马拥有,代价是付出你最珍贵的东西……”

  苏芮忘记了哭,被少年华丽的唱腔和声线所吸引,明明他唱得跟她是同一首歌,可是听上去却完全不同。

  她仿佛真的被他的歌声所蛊惑,愿意为了那瓶令人心想事成的魔药而付出一切代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