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 光线充足,一声声高亢的蝉鸣从屋外那棵大榕树上传来,给夏日增添趣味。

  临窗的沙发边, 少女眉眼低垂,根根分明的睫毛上阳光起舞, 在下眼睑上投下一片芒草般的阴影。她的表情沉静而温和, 动作轻柔而谨慎,雪白的指节将绷带一圈一圈缠绕在布兰登上校的手腕,整个过程里,他都没有感觉到一丁点的疼痛。

  “好啦, ”苏芮故意打了个大大的蝴蝶结, 调皮地拨弄着散落的纱布, 责怪地说:“上校, 你的手是脱臼,伤筋动骨一百天,意思是至少得修养三个月才能恢复。都怪你之前不注意让伤势更加严重……咳, 我刚刚给你加了一些消炎的药膏, 要每隔三天换一次药,红肿就会全都消退。”

  布兰登上校面色微红,他唯一没有注意手腕的伤, 就是那天晚上在苏芮的房门前掐住她的腰。对方大概跟他想到一处去了,水眸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羞恼地低头收拾药箱。

  布兰登上校活动了几下手指,手腕仍旧隐隐作痛,不过心却犹如泡在蜜罐里,透着甜丝丝的味道。

  在苏芮起身,拿走医药箱时, 布兰登上校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抓住她的手腕。

  “伊丽莎,我有话想要跟你说。”

  苏芮顺势放下药箱,乖巧地站在他面前,任他拉着手。布兰登上校被她看着,脸色涨红,吞吞吐吐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上校,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布兰登上校不答,苏芮弯腰,笑眯眯的眼睛与布兰登上校平视,红唇开合,呵气如兰,“是不是又是什么‘想要恨恨地教训我’这种坏坏的话……如果你不那么害羞的话,这些话的确有一点说服力。”

  “……”

  布兰登上校的耳尖红得快要滴血,他以前怎么能觉得眼前的少女乖巧单纯呢,她分明就是个满肚子坏水的恶魔,不停地引诱着他,让他想要——犯罪。

  他简直被她吃得死死的,任何严厉的话到了嘴边,被她水汪汪的眼睛这么一盯,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多想拿出那天夜里的勇气,可是明亮的白昼,让他的羞怯无处遁形。

  “伊丽莎!”布兰登上校恼火地喊出她的名字,换来少女银铃般愉悦的笑声,他只得用手堵住。

  “放开!”

  苏芮发出模糊的音节,布兰登上校不为所动,他绝对不能任由这个坏家伙继续打乱他。

  苏芮挣扎了几下,怕弄疼布兰登上校的手,干脆不动,等他发话。

  “……”

  他沉默了片刻,还是说不出口,苏芮叹了口气,干脆闭上眼睛,“好嘛,我闭眼,不看你,你说吧。”

  没有了那双宝石般璀璨的眸子盯着,布兰登上校放松不少。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哪怕心里话不知酝酿了多少遍,依旧不知道如何顺畅地将它说出来。

  他缓缓放下手,插进口袋,拿出了那个不知放在身上多久的天鹅绒小礼盒。

  单手将盒子打开,里面的蓝宝石戒指依旧闪耀。

  华丽的戒指缓缓推进少女的右手中指,戒指的尺寸跟她的手指无比契合,就好像是专门为了这一天量身打造。

  苏芮感觉到手指上冰凉的触感,不得不违背之前的承诺,睁开了眼睛。

  而她面前的布兰登上校,不知何时已经单膝跪下。

  “上校?”

  少女突然睁眼,严重影响了他的计划,布兰登上校把心一横,闭上眼睛,将心里话一股脑地全都倒出来,“伊丽莎,我以最真挚的心恳求你,嫁给我好吗?我知道,也许我对你而言年纪很大,也许我不够英俊富有,甚至不够有活力,也不那么风趣幽默……”

  “我愿意。”苏芮打断布兰登上校不自信的表白,他猛地睁眼,不可置信自己居然被幸运女神眷顾,整个人都呆住了。

  苏芮摸了摸他胡桩扎手的侧脸,笑着调侃:“我以为这句话你需要很久才能说出口。”

  好半天,布兰登上校终于从木头人这个游戏中回过神,他急切地站起,身体晃了一下也没顾上,张开双臂,终于毫无负担地把他的娇小姐拥入怀中。

  “你不知道我在心里已经询问了千百遍,谢谢你伊丽莎,你让我成为了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

  “我很荣幸成为那个给你幸福的人,弥补了你心里的那个缺口。”

  苏芮把手放在他的胸口,那里跳跃着与他自谦说不够活力的心脏,她怀疑跳得再快一些,就会跳出他的胸膛。

  “上校,我希望你以后的生活能开心一些,不要再皱眉了,真的好凶哦。”

  “好。”他爽快地答应,笑声在胸腔共鸣。

  许久,旖旎的氛围也没有消散,两人仍然如胶似漆地拥抱着彼此。布兰登上校很高,下巴搁在苏芮的头顶,轻轻磨蹭她的额头。刚刚生长出来,几乎都看不见的胡桩,刺在她的皮肤上,又扎又痒。

  她笑着躲避,抬手在他下巴上挠了几下,被捉住了手,送到唇边亲吻。

  少女的手指雪白修长,稚嫩如葱,那是一双天生适合弹钢琴的手,是一双需要被呵护的手。

  布兰登上校用唇抵在苏芮的指尖,声音沉闷地传出:“伊丽莎,甜菜酱工厂是个烂摊子,如果你接手的话,将会带来无数的麻烦,我希望你能慎重的考虑,不要因为一时心软和善意,让自己陷入不必要的风波。”

  从无边的喜悦中冷静下来,布兰登上校终于想起他早就准备提及的话题。

  苏芮在客厅里做下决定之时,所有人都被她吓得不清。蒙德尔登夫人和约翰爵士更是大为劝导,觉得她简直就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但苏芮的想法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很早就产生了的,如今正好碰上一个非常巧妙的契机,顺势而为而已。

  她的计划,暂时不方便细说,对于大家的好意心领神会,却仍旧固执己见。整个过程,布兰登上校都在保持沉默,直到热烈的讨论结束,才以替他换绷带的理由,把苏芮单独叫到了房间。

  结果来了之后,他正事没谈,反而先求了个婚,也是令苏芮意想不到的。

  “其实我有一个计划,你何不给我两天的时间,让我把它写下来,然后你再看看可不可行呢?”

  布兰登上校没有一开始就直接告诉苏芮不允许她这么做,而是举出弊端,告诉她风险,最终仍旧将选择权交到她的手中,这一点令苏芮十分感动。

  要知道,上辈子她的丈夫过早的去世,孩子还不足以承担繁重的家业之时,是她以一己之力扛起了整个家族的大旗,让夫家的产业比丈夫在世时还要庞大好几倍。但在这之前,丈夫躺在病床上时,并不放心将事务交到她的手中,他一直不断地干预她的决策,宁愿做出错误决断,也不相信她的判断。

  在这段婚姻里,她完全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和信任,这让她深刻的感受到话语权和地位的重要性,以至于在掌权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苏芮都有些独断□□,甚至差点跟自己的亲生孩子产生嫌隙。

  尊重这种品质难能可贵,但苏芮在布兰登上校身上看到了。

  他是拥有着这世上最美好品质的人,苏芮不禁有种“得夫如此,妇复何求”的感触。

  布兰登上校没再劝说,给了苏芮极大的安慰。苏芮一把抱住他,踮起脚凑到他的下巴,落下一吻。只是短暂的接触就分离,可布兰登上校还是跟被雷劈了一样。

  好吧,他不仅拥有最美好的品质,还是最容易害羞的人!

  苏芮花了两天的时间,在约翰爵士的书房里,起草了她要接手甜菜酱厂的动机以及之后的发展计划。

  她足足写了几十张纸,细致到计划的每一步,从原材料到生产,从商品到销售……布兰登上校拿到这份计划,从头到尾认真看完,心情只能用叹为观止来形容。

  “伊丽莎,你让我自惭形秽。”他毫不吝惜赞美的言语。

  “亲爱的上校,你先别急着自惭形秽了。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我想先见见那位工厂主,能早一点把事情解决的话,也能解决佃农们的不安。所以,你愿意陪我再去一趟德比郡吗?”苏芮用布兰登上校求婚时的语气问出最后一句。

  他笑得眯起了眼,愉悦地回复:“我愿意。”

  隔天,苏芮和布兰登上校就出发前往德比郡。

  找到那个经常不见人影,滑得跟泥鳅一样的工厂主很不容易,马车在对方的家门外面蹲守好几个小时,才有了一丝动静。

  一辆华贵的马车停下大门外,首先下来一个金发碧眼的高个子年轻人,接着他朝车内伸出手,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小手搭在他的手心,随后一位身着黑裙,披散着长发的少女从车上慢慢下来。

  她面色苍白,双眼红肿,看上去心不在焉。

  高个子青年摸了摸她的头发,不知说了句什么,少女才勉强提起精神,对他展露一个微笑。

  “乔治安娜!”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进少女的耳中。

  她猛地回头,循着声音望过去,等视线聚焦在苏芮脸上时,两道热泪已经控制不住地顺着她娇嫩的脸颊滚落,她脸上的笑容再难维持,提起裙摆哽咽着朝着苏芮的方向奔跑过来,一头扎进她的怀里,大声痛哭。